那ㄝ阿捏!?
《神の結び》 (神的緣結)
時光飛逝。
曾經的小漁村難逃時代的變遷與淘汰,逐漸轉變成以觀光為主的小村落,而昔日停滿港灣的漁船,如今也只剩寥寥幾艘還在進行捕撈作業。
刻劃在斑駁古牆上的風神故事也早已成為歷史,僅剩獨居的老嫗或眺望著海面的老翁,在茶餘飯後、幾杯黃湯下肚的夏夜裡,才會搖著扇子,用著含糊不清的聲音與無人知曉的感慨娓娓訴說。
在一切仰賴著科技的時代,「神」這個被現代人視為只活在傳說物語裡的存在,似乎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你拼了命的想守護的人類,也不過如此。」
佇立於被清掃整潔的神社參道,荒冷冷地看著被供奉於正殿的「祂」,墨藍色的瞳孔閃過了複雜的心緒。
他明白,被供奉於正殿內部的「神」,早已失去了神籍而不知所蹤,徒留空殼供人膜拜。
「無論是過去亦或現在,都是人類先放棄了神。」
微風拂過懸掛在社務所屋簷下的風鈴,輕輕吹動了荒塵封多年的記憶扉頁。
那是即使他活過了千百年,縱然努力地想要忘卻,卻仍舊無法遺忘的記憶。
小時後的荒,並不知道自己被高天原的神族憎惡著,接下他照護之責的稻荷神從未向他提過這方面的隻字片語,只是笑著帶他走過了無數個花開的季節。
直到,他被賦予了神使之責來到這個漁村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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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擁有的能力是預知,他的這項能力帶領村人逃過大大小小的災難,卻在一次次的失準下失去了眾人的信任。
當時還稚嫩天真的他,依舊如實傳達神給他看見的未來,那是他的職責,當時的他是這麼想的。然而,換得的卻是人們一次又一次的拳打腳踢。
那天,他因為受了村人的暴力,而獨自躲藏於深山,卻意外遇上意料之外的人。
「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微微的清風挾著神的氣息拂去了他的淚水,溫潤的嗓音像春日吹過抽了芽的稻田暖風,讓他冰冷無助的心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流。
那是荒第一次遇見「祂」。
粉如櫻的髮,湛藍的彷彿裝著世間最溫柔天空的眼眸。
「你、你是誰?」
還未從村人惡言相向的驚嚇中回過神的荒,面對突然出現的神,有些驚魂未定。
「我是一目連。」
居住在破敗神社的風神——一目連,給了他和偶爾會偷跑來見他的稻荷神一樣的溫柔,他治好了荒身上的傷痕,告訴他村民的憤怒只是一時的,人類的本性依舊良善。
一目連要荒相信人類。
「一目連,你的右眼怎麼了?」
某日,他問起對方為何總在人前遮掩右眼,一目連告訴了他,有關於自己的故事。
「⋯⋯所以,為了拯救村民躲過那次水災,你犧牲了右眼以換取更龐大的力量,是嗎?」
「對,簡單來說的確是這樣。」
「一目連。」
「嗯?」
「可是村民在你救了他們之後,還是忘了你了。這樣、你還是相信他們?」
「是的。」
一目連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只要能看到村民繼續笑著過日子,我就滿足了。」
看著對方堅定而純粹的笑容,當時的荒也決定相信對方所信任的人們。
但是,最終等著荒的,卻是村民毫不留情的背叛。
「⋯⋯那樣冰冷的海水,我可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荒蹵起了眉,待腦海裡浮現的黑暗海水記憶隨著現實的浪濤聲遠去後,他旋過身,打算離開神社。
就在此時,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地猛一抬頭——
狂亂的風吹起了那人深色的外掛,粉櫻色的髮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暗夜下的紫藤髮色。而頭上多了的一對角,也顯示出對方已非神族的異妖身分。
唯一不變的,是對方依舊平穩無波的蒼藍雙眸。
荒看著佇立在山巔的那人,而山頭上的他似乎也正注視著荒的方向,然距離過遠,荒也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有注意到化為普通人類的他。
一陣狂風襲來,吹起漫天粉雪翩然落下,也吹亂了荒的視野。
「⋯⋯可惡!」
猜出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勢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的荒,急匆匆地邁開了腳步,向著對方消失蹤影的山巔前進。
這是荒來尋找一目連的第九百零八次。
打從他知道對方有可能還留這個村落時,每到櫻花盛開的季節,就會來到這裡找人。
然而,要不是找不到人,就是像剛才那樣只遠遠的捕捉到那人身影。
「一目連那傢伙,難道要湊滿一千次他才甘心嗎?不要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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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荒也來了呢。」
「他究竟想做些什麼呢?接近淪為妖的我,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隱身於樹林裡的一目連站在千年杉樹的樹梢,遠眺著荒氣急敗壞地朝著他方才所在的山頭追來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情複雜。
跟在一目連身邊的龍感應到了主人不穩的心緒,垂下了頭親暱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龍,你這是在擔心我嗎?不,我沒事的。只是有點擔心荒像這樣每年都跑來這裡,高天原那邊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必要的臆測而已。」
看著荒消失在人群的身影,一目連不禁感嘆:「時間真的過的好快,想當年,他還只是那麼小的孩子而已呢。」
「然而,那時候,我卻連拯救一個那麼小的孩子都做不到。」
當他不再是那個被眾人所仰賴的信仰,不再是人們信賴的風神,他的神力便日漸衰退,當他快要消失之時,他在這個樹林裡遇見了身為神子的荒。
從荒身上的傷勢,一目連推測出了村人對他所做的一切,也隱約猜出,高天原的神族之中,存在著希望荒消失的神。
畢竟,荒所做出的預言是神讓他看見的未來,那麼,要讓預言失準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神給了他錯誤的消息。
一目連眼睜睜地看著荒被村人逼著一步步地走向海邊,那顫抖著身體、哭的一臉絕望無助的表情,都還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
——但是,至少你讓那個女孩重見光明,還拯救了這個村子。
——你無法拯救所有人的,一目連。
龍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感嘆。
「我知道。但是,是我要他相信人的,如果當初他沒有相信我,也許還有逃離這個村子的機會。」
——可他終究逃不過這樣的命運的,曾經作為神的你,應該也明白神的殘酷。
「這個我也——」「如果真對我感到那麼歉疚,當面跟我道歉如何?」
與初見時未脫稚氣的嗓音不同,成人之後的荒聲線更為低沉,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聽見那道嗓音,一目連驚訝地回頭一望,緊皺著眉、滿臉不悅的荒就站在他身後。
「可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風、神、大、人。」
在最後四個字特別加重語氣的荒氣的想把整座森林都給燒了,要不是直覺引領他來到這座森林,這回他恐怕又要錯過了。
「我已經不是風神了。」
淡淡地拋下這句話的一目連一躍而下,打算離開,不想與對方打上照面的意圖相當明顯。
然而對方的動作比他更快,先一步跳下樹擋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那何必還繼續留在這裡?去年還跑去看那些愚蠢人類寫的繪馬,怎麼?你還沒放棄要實現所有人心願的理想嗎?」
「就算是那又如何?我想這件事應該與你無關。」
雙手環胸的一目連別過頭,冷淡的語氣聽來相當疏遠。
「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都是那些愚蠢人類造成的,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人類並不愚蠢。」
看見自己飛過去的巴掌被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擋下,一目連沒有生氣,不如說,這是他預料之中的結果。
「你終於肯正眼看我了,一目連。」
牢牢抓住對方方才呼巴掌的右手,荒看著對方銳利如刃的雙眼,眼神像是看到敵人般氣憤。
在一目連眼裡,那些不懂得珍惜他、直到他再也無法聽見祈願之聲時,才開始修建他的神社的人類,遠比不辭辛勞、冒著被高天原那些老頑固在背後說閒話的風險,而每年都跑來找一目連的他還來的重要,是嗎?
凝著那雙宛若深海剪影的雙眼,一目連第一次看不透對方的心思。幼時的荒比起現在的荒來的直率多了,至少不會老做些讓他摸不著頭緒的事,「你為什麼這麼執著地非找到我不可?」
「那麼,你又為了什麼這麼執著地留在這裡?你已經聽不見那些人的心願了不是嗎?」
是啊,他已經聽不見人們誠心祈禱的聲音了,因為他早已不是被供奉在神社裡的「風神」,而是淪落在外的「妖」。
就連一目連自己都不清楚這般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固執地看著村人來來去去、潮起潮落,即使沒多少人記得他的故事了,他依舊在這裡。
一目連深信,神是透過人類最深切而純粹的祈願而誕生的存在,人們因神的庇祐得以平安度日,而神因人們「相信」的力量逐漸有了更強大的力量而能繼續存在。
神無法少了相信祂的人類,可人類即使少了神的庇祐仍能繼續存活。
一目連深知這個道理,也明白信仰著他的人類總有一天皆會離他而去,但他仍是無悔地守護著這些村民,直至最後一個相信他存在的那個女孩離開人世。
人們總說神是人類的信仰,殊不知人類亦是神的信仰。
對一目連來說,人類便是支持著他向前的「光」。
也許正因這個理由,才讓他明白即使徒勞,也要繼續留在這裡也說不定。
「⋯⋯先放開我的手。」
一目連掙扎著想抽回被荒握住的手,卻發現對方的力氣比它所想像的大,一時半刻竟動彈不得。
「我不要。我早就決定好,要是能抓到你,就絕對不會再放開你了,不然天曉得你又要溜到哪個我找不到的地方。」
荒嘆了口氣,「對你來說,那些人就這麼重要?」
「是的。」
斬釘截鐵的語氣讓荒的心情更差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那麼生氣。
「比我還重要?」
突如其來的疑問讓一目連的腦袋暫停了運轉,他偏過頭試圖徵詢從頭到尾都在看戲的龍,得來的是他早已預料到的沉默。
「⋯⋯你就是這點讓人氣的忍不住想敲你的腦袋,御饌津說的沒錯,你滿腦子都想著人類,跟自己有關的事比我還要遲鈍。」
那日,在森林裡遇見的風神,拯救了他冰冷無助的心,使他的世界再次恢復光彩,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們所謂的怦然心動究竟是何等令人著迷的情感。
「御饌津?你說那位稻荷神嗎?」
⋯⋯可惜,這個世界上唯一令他動心的對象渾然未覺自己對他的感情,荒二度氣的想燒了森林,然後二話不說地直接把人打包帶走。
「對。不過這不是重點。」
荒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磨光了,額際的血管因為他無處宣洩的怒氣一抽一抽的跳動著。怪了,以前他面對一目連總是很有耐心的。
「一目連。」
「嗯?」
一目連抬頭看著那對比自己深上許多的蒼藍雙眼,他看見自己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像浪濤般在荒眼底高高捲起,卻在對方眨眼之後歸於平靜。
而後,他看著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眼逐漸在自己眼前放大,才意識到荒在不知不覺中縮短了彼此的距離,並將額頭抵上他的。
過近的距離讓一目連有些不自在,特別是在他怎樣都無法推測對方的想法之時,於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開。
然而,對方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應,先一步以另一隻空閒的手扣住了他的腰際。
「如果是這樣的距離,你應該就能看見我了吧?不,是只能看見我。」
「荒、荒?」
又開始吹起的風挾著遠方的海味、綻放整個村落的櫻花香味,還有、荒的氣息。
荒的氣息像海般冷靜沉穩,卻又像曬過太陽後的青草香,溫暖的讓他舒心。
「我不像你能為了人類再回頭看你一眼、再憶起你一回而等上千百年,我沒那個耐心,也不想花那個時間。」
「你到底——」「我喜歡你,連。」
聽見這超乎自己想像的發言,一目連眼瞳一縮,張了張嘴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這九百多年的日子裡,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我每年都跑來這裡的原因可能是這個嗎?」
「再、再怎麼說我都是男的,而且,荒貴為神子,怎麼看位階都比我高,所以⋯⋯」
——連!你看!這是隔壁老奶奶送我的金平糖,分你吃!
——連,這是我做的花環,送你!
——這是我今天在海邊撿到的貝殼,顏色跟你的頭髮很像,所以想說就拿來送你了。
當一目連以為他早已被世人所遺忘的時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孩子闖入了他的世界。
孩子給了他他快要遺忘的溫暖與情感,讓他重新憶起笑的感覺,讓他即將沉睡的心跳再次醒了過來。
「你覺得我會在意這種事?」
一目連看著長大成人的孩子在他的故事又要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時出現在眼前,一股他自己都難以言說的情愫悄悄萌了芽。
「我——」「成為我的人,連。是我的話,就會永遠記得你,永遠愛著你。」
被二度打斷話語的一目連有些腦火,頂著通紅的臉瞪著近在眼前的雙眼,「⋯⋯不要老打斷我的話,讓我說完。」
「真讓你說完的話,我大概又只能看著你遠去的背影氣得牙癢癢了。」低低的笑聲從荒的鼻腔溜竄而出,輕輕地噴灑在一目連的面頰,引得那人臉色又更紅了幾分。
簡直像是山櫻的顏色呢,荒心想。
「你又怎麼能確定我一定會拒絕你?」
「那——你這是要答應我的意思?」
簡短的話語堵的一目連再度不知如何應對。他知道自己中了對方的圈套。
「我——唔!」
就連呼吸猝不及防地被掠奪而去時,他也只能呆愣地看著那雙深似海的眼眸笑得發亮,而後雙眼的主人以不容拒絕的態度將他拉入懷中。
「連,我喜歡你。」
一目連曾經也是神,自然明白言語的力量有多麼強大,但他卻小看了真摯情意所編織出的話語。
僅僅是簡單的「喜歡」二字,卻給了他跨越過去種種傷痛的勇氣,讓他第一次勇於為了自己而邁開腳步,追尋幸福。
「⋯⋯我也是。我也喜歡你,荒。」他回抱住荒,千百種情緒在心底兜兜轉轉,複雜的連他自己都難以言說。
一顆、兩顆,成串的淚珠自一目連眼眶滑落,像是飛舞整個村落的粉色櫻雪。
他看著荒突然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替他拂去眼角淚水,忍不住笑了出來。
「謝謝你,荒。」
謝謝你,讓我的世界再次閃耀了起來。
關於標題。
其實我沒什麼取標題的能力,主要就是想表達荒跟一目連之間的緣分,在經過千百年之後又串連在一起了。
一開始會在同一個漁村相遇,其實也能說是緣分使然。
其實這兩個人有很相似,卻又不全然相同的地方。
一個是被人類遺忘,一個是曾遭受到人類的迫害,可是這兩人最終對於人類的看法卻完全不一樣。
一目連選擇繼續守護與相信,荒選擇了憎恨。
荒的反應非常的符合常理,畢竟人類對他做了那麼過份的事,不過一目連的反應讓我苦思很久,最後在跟好姬友的討論下得出了個暫時的結論。
去守護自己的子民,救助需要幫助的人,對於神而言,那就像是本能一般的事。
而且神因人的信仰得以存在,所以更讓一目連認為幫助人們是他存在在這世上的價值所在。
講的好像魚沒有水就無法生存似的恐怖,不過,我想,對於這位風神大人而言,或許就是如此。
所以他即使被人遺忘了,還是堅持著守護的職責。
多麼令人心痛
時間軸上的設定就是我個人的推測了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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