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朔過往的記憶,父親總是神情嚴肅,也從不與自己閒話家常,想必這封信裡的內容絕不可能只是單純問候身在外地的兒子,歐若博司抬眸思索,才翻開紙張閱讀。
半晌,他將紙張連帶信封隨意丟入沙發旁的垃圾桶,同時起身收拾行李。
內容大抵是要歐若博司回去參加幾天後他人舉辦的晚宴,以代理家主的身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排除基爾奈特年紀尚幼,海德薇格作為夫人並沒有比他更適當,大約十五歲左右?那時開始,他就很常替代因工作關係無法分身的父親參與家宴或外交宴席。
歐若博司從不排斥拓展有益的交際關係,這點是跟他父親學來的。
基本上只要時間許可,他都不會婉拒這些宴會的邀約,儘管那些名流群聚場面大多極為迂腐、無趣。
隨意挑選幾本足以打發時間的學術性書籍後,行李就算準備妥當了,他只需要帶著平時那幾件不離身的物品,此外的衣物、日用品類自有人會打理。
……一部份。
回去的一部份原因,他或許也想搞清楚究竟對里歐涅斯是甚麼看法?
經過
那日後,他有時會認真審視自己的感覺。
雖然在意,但也不至於到很喜歡的程度。
認真說起來,只是更討厭他身邊有某些蟲子徘徊。
出自於甚麼心態,他也摸索不透,說不定短暫離開自己會收穫其他想法。
黑色的高級轎車行駛在羅哈登的領土上,一排接著一排方正的樓房穿梭過車窗之外,歐若博司放下簾幕,垂下眼簾靜心等待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
路德維希家是歷史悠久的宅邸,落坐在歸屬其名下的領地內。
當轎車因駛進莊園入口的石子路而開始顛簸時,歐若博司便知道距離不遠了。
「普萊希恩,晚宴是誰舉辦的?」
歐若博司一下車,就對身旁鞠躬行禮的嗜血族男性問話。
「是佐倫多子爵。」他拿下眼鏡,狹眸微瞇,聽見名字時從眼神中流出一絲嘲諷。
在他印象中的佐倫多,是個臃腫無知的中年矮子。
嗜血族的生態中,除了王族外也有貴族的存在。
大多數的貴族直至現今都還在檯面上活躍,依仗著均分的權勢各家互相抑制著。
「把晚宴的出席名單送過來。」歐若博司參與過佐倫多舉辦的宴會,熟知那棟宅邸的構造,所以用不著地圖,他走進玄關大廳並將外套卸下交給普萊希恩後準備回房休息,此時一道嬌小的身影撲上來。
「哥哥!」
基爾奈特用那頭淺金的髮絲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沒有推開他,只是因不習慣而皺眉。
「基爾奈特,你怎麼能做出如此失禮的行為?」從門廳長廊走來的女性語調平淡,那眼神卻像是要殺人,歐若博司可一點也不懷念海德薇格的模樣,此時更加覺得亞蘭緹斯的生活真是平靜且安然太多了。
基爾奈特聽聞了母親口語裡的不悅,他知道母親與兄長關係處的不洽,所以乖乖的鬆開緊抓兄長的小手,像是被責罰的模樣蹶著嘴說:「抱歉……」他一手被海德薇格牽過:「我帶你去洗澡。」男孩還不能明白母親話中含意,但除此之外任誰都清楚,她將他比擬成髒污。
歐若博司也沒打算在基爾奈特面前說出甚麼話,邁開腳步逕自回房。
撇除擺設上積了些灰塵外,其餘都還算乾淨,他沒忘記臨行前把房間鎖起來了,躺倒在睡了將近二十多年的軟床上,他抬掌撥開額前瀏海,一手懸空拿著普萊希恩剛才給的宴席名單端詳,當他的視線遊走過一串名字時,他腦海中產生一件想施行的作法。
大後日晚間,羅哈登的上空的燈泡大多熄滅,只剩幾盞替代陸面上的月光。
佐倫多子爵的宅邸位在離市區不遠處,歐若博司許久沒有回到屬於他的生活圈,心裡有著說不上的異樣情緒,靠著車窗,他看見目的地逐漸清晰,揮開思緒,他恢復平時冷峻的氣質。
「恭迎路德維希閣下與夫人蒞臨。」門衛開啟車門後,歐若博司先行下車,隨即側身伸手扶持準備下車的海德薇格,他與她關係惡劣並不是眾所皆知的事,為了不讓路德維希的家務事成為貴族與名流間茶餘飯後的討論話題,他們在外人面前維持了最低程度的友好假象,這麼多年來,他表現得毫無破綻。
海德薇格單手勾著他的手,在旁人見不到的地方她蓄意施力,像要把他的手給掐斷:「夫人,您身體不適嗎?」在走過長廊的時候,歐若博司加重了語氣:「需要我讓僕人們送您回去歇息嗎?」
「沒事,我只是有點緊張。」
「這不是路德維希家的公子嗎?許久不見!」當兩人來到大廳後,歐若博司聽見向著自己迎面而來的招呼,抬眸注意到人群之間走來一個矮胖的身影,掛起淺笑,他禮貌性的回覆:「晚上好,佐倫多子爵。」
歐若博司對眼前這個矮胖子沒興趣,智商低以外、整天環繞著他的都是宴會、大魚大肉跟美女等沒甚麼建設性的娛樂事物,只是對方的身分與人際還有所用處,所以順著時宜,他不會張揚出對他的嫌惡:「感謝您今晚的邀約,夫人前來的路上一直叨唸著必須與您共舞一曲。」
他收回勾著海德薇格手的姿勢,順勢將身邊的女人推出去,似深海般瞳孔笑意深邃:「希望子爵閣下不嫌棄。」
「那是自然!夫人的美貌可是遍及大家眼裡,我怎麼會嫌棄呢?哈哈哈!」無視於海德薇格投射而來的眼光,歐若博司逕自往一旁走去。
「歐若博司。」穿著華美的人群之間,他聽見有人叫自己,聲音的主人即是他幾日前在宴會名單上目光流連的人,沒想到那麼快就遇到了。
轉身駐足,望見她還是與上回見面一樣,一身優雅不失儀態:「華萊士夫人,真巧。」
「不約我跳支舞嗎?」她笑了笑,伸出纖纖玉手。
「妳老公不是也來了?」歐若博司接住,另一手放在她腰間,隨著樂隊奏起的節奏緩緩帶領她的腳步:「我不想被捲進妳家的戰爭。」
「你在意這個嗎?」她見歐若博司說的時候一點情緒都沒有表態,可見他只是說說:「不是比跳舞更進一步的事情都做過了嗎?說起來,你和那孩子怎麼樣了?」隨著旋轉而飛舞的洋裙,她的語調曖昧不明,好像他才是她丈夫一樣。
她提及的不是別的,正是里歐涅斯。
那時眼前的女人可沒被少驚嚇到:「是你的戀人嗎?」
「不是。」歐若博司眉頭微蹙,開始好奇自己是想跟他成為戀人嗎?
「不是?」她重複了一次他說的話,並將它轉換成疑問句:「我還以為你們……」
沒有說出自己觀察到眼前的男人確實戀愛了這件事,只是覺得很有趣。
「這棟樓的三樓,也有一個像這樣的宴會廳,那裏不會有人。」反正她都來了,歐若博司想驗證一件事情,所以他低聲,在她耳邊低語,接著隨著音樂旋律的行進,他放開了她的手,與身旁的侯爵換了舞伴。
直至這曲終了,他才放開不大熟悉的女性之手,接著擠身於人群之中,確認不遠處海德薇格還在被佐倫多子爵糾纏後,他貌似挺高興的,算是回報給她剛剛掐手的行為,他朝著較隱密的側門而去,長廊底端有廁所與階梯,沒有誰會來這,就算被僕人問起,也能以如廁避之。
確認無人經過後,歐若博司才走上階梯,這裡與盛宴的場面不同,沒有供人使用所以一片陰暗,只有幾盞燭火照耀階梯,也將他的影子拉遠,三樓的宴會廳大多用來招待貴族,這場以名流與企業家為主的宴會並不適合辦在這裡,所以今晚才沒有開放。
他從與佐倫多子爵的接觸以來得知了對方的習性與興趣,這些知識終有一天皆能為他所用。
走入沒有封閉的宴會廳,唯獨窗外的柔光透過白紗照耀著裡頭,歐若博司開啟一道窗門,走入陽台,他知曉這個位置可以迴避掉經過的人發現,只是為了確保萬一。
「真虧你知道這樣的地方。」華萊士夫人隨後跟上,她手中持著一杯酒,深紅色的液體隨她指間動作流轉,她小啜一口,遞給他:「你相信我嗎?」她記得他生性多疑,因此從不碰宴會上任何食物的習慣。
歐若博司取過她遞來的玻璃酒杯,同樣飲下,卻將酒液含在裡頭,他一手攬過眼前的美人,接著傾身吻下,久違的默契度使得她張開嘴,溫熱的酒精因此傳遞到她腔內,多餘的便隨著微開的唇角滑落。
那是一道深情的吻,歐若博司沒有閉上眼睛,視線之內都是她沉浸其中的神情。
憶起以前還在羅哈登的時候,這女人就常背著她老公與他苟且。
接吻這種事,他們也做過不少。
只是,他心底非常清楚,如今哪裡不一樣了。
「你真不專心。」華萊士夫人抹去嘴角邊的酒漬,笑了笑,彷彿也能從中察覺這些改變:「我可沒有逼你喔……」
伸出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她要穿上高跟鞋,才能與他的身高差不了多少,將那頭擋眼的劉海往旁一撥,她的掌心放在他的臉頰上:「我或許會很難過,因為我們的身體契合度很好,但同樣也很高興,你似乎找到了喜歡的人。」以年紀來講,她至少大了這男人十多歲,記不起認識多久了,但是在印象中,他總是自私、高傲,情事上的索求也不是因為真愛,不過是他想支配慾望罷了:「真難得看你這樣,呵。」
他似乎不在意她說對了。
只是這艱澀的情緒未明,那時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他卻意識到了更嚴重的狀況。
「看你苦惱成這副德性,你不是只要有興趣就想要據為己有嗎?我可不討厭你這種占有慾。」她的指尖輕點了他緊蹙的眉心,也像是點開了他的心鎖:「你好好想想吧?我對別人的男人可沒興趣。」她提及裙子,灑脫的退出了她與他玩了好多年的遊戲。
「蘇娜、」
他不曉得出於甚麼才叫住她,或許只是因為他許久沒叫過她的名字了:「謝了。」
「要是分手了再來找我玩吧。」她揮揮手,消逝在窗門之內,歐若博司靠著陽台石柱,晃了晃杯中的深紅色,深思了許久,最後將酒液一飲而盡。
他突然覺得所有的苦惱都徒勞無功。
說的也是,把他據為己有就好。
然後,他就會知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