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劃開左右的橫向斬切，一刀、切割上下的直向劈斬；反反覆覆輪番交替，不嫌乏味的保持一致循環步調，並未因應逐次累加的疲乏而隨意終止。不否認只要興起一項實質念頭，軀體便會不加思慮的依循方式行動，如此簡易、卻又帶著難以捉摸的衝突「矛盾」。

但、真的如同表面這麼簡單？

像似驅逐心底增生的浮動意想，雙足微開並稍稍地讓身軀側向蹲低，拿執「器物」的右手則是刻意滯留於左側，不等數秒便向前奮力揮動，同時夾帶一道表露力道的低沉吶喊，直至懸浮周遭的尾音溶解於空氣之中，整個人再回歸基本站立姿態，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而後緩緩地將其吐出。

「喔呀，已經這麼晚了嗎？」望向方正窗框外頭的自然景象，稠墨色彩傾倒整片寬幅天際，澄明霞彩早已沒入彼端平線，僅留閃爍發亮的稀疏星砂、流瀉淡光的朦朧盤面，二者相互襯托在本丸繁密盛開的優柔藤花；淡雅紫調凝聚神秘氛圍，一串一串猶如珍奇寶石分層堆疊，顯露難得一見的獨特樣貌。

使用軟巾粗略擦拭額際的點點汗珠，隨後邁開腳步跨離特訓用途的修練區域；竄進耳畔的花葉搖曳聲響略顯細碎，間接為深沉夜幕增添活絡因子，而建築支柱之一的簷廊此刻僅有少數人等走動，嚴謹思緒也得以提早獲得鬆懈空間。

「嗯？那是？」引領規律步伐的雙足意外地逕自停下，留駐這個不遠不近的相隔間距——青碧微飄長絲彷若撩撥水面的誘引漣漪，那副「身影」融入視野中央的景深層次，細指執起容器為空碟斟滿透液，接續將其移往潤唇一口飲盡，彷彿享受自然堆砌的飄渺美感、抑或單純嚥下酒精營造的虛幻醇味。

是「這樣」？還是「那樣」呢？

或許是方才從未平息的躁動擾人，又或者另一波思潮的侵襲翻捲，唇角不自覺泛出難以制約的淡淡苦笑。
「笑面青江。」相異於叮嚀口吻的親暱呼喚，在全名尚未完全滲透於聽覺薄膜之前，毫不猶豫地朝前大步奔馳，毫不在意毛巾因大幅動作而直直落地，毫不掩飾不予充裕時間反應的目的，手裡那把木刀衝破短暫狹窄分秒，積極地尋求下一個目標。

當夕陽餘暉沒入最終平線那刻，夜幕低垂之餘伴隨華燈初上，邊感受著徐涼微風輕淺拂過遮掩一側視線的鉻綠髮絲，毫無意外，這讓前方視野更能清晰瞧見零散的淡紫細瓣飄揚於空後淺緩散落。

由於目前大抵算忙裡偷閒的打混時分，這不禁讓自己雙腿交疊、閒暇倚靠身旁支撐作用的緣廊木柱，唇瓣淺叼小尾以蜜汁翻炒得剛好的香甜魚乾徐慢半嚼，順手拿起擱放於旁的溫酒幫手中已空酒碟增添些許，悠然欣賞著不亞於櫻季時分的美麗景致。

本以為能就此偷懶度過等待晚膳的時間，卻未料離自身不遠處的斜後方乍然響起一聲喚喊，緊接便是一陣不知夾雜何種意念攻擊一併襲來，這禁不住令自己瞬間繃緊身軀站起進入備戰狀態。

之間花了半秒偵察動向便果斷持好手中酒碟、彎下身軀以另一單手貼地同時使出力道上撐，選擇朝後空翻躍迅速拉開兩人間距，待右膝跪地尚且穩住重心後，確定此刻自己還位在安全範圍這才帶含部分餘力抬眸審瞧來者，只不過沒看倒是還好，當瞧清對方為何人那刻頓時讓自己感到哭笑不得。

「……喔呀喔呀，親愛的神刀大人這是？該不會……此時心頭積累的過多熱情已讓你難以自持到想請人幫忙滅火？」

「喝！」刻意忽略含有揶揄意味的提問，如同預料之中的揮空結果並未催生退縮、或者彷徨心境，反倒進一步銜接下一波密集攻勢。

一刀、二刀、三刀、四刀；木質刀尖勾勒的堅實線形未曾停歇，劃過環扣細腰的墨黑皮帶、擦過單側頸項的白皙肌膚、磨過左方肩頭的襯衫衣料、穿過柔髮尾端的細軟隙縫，即使顧及紫藤的完整優美而調整行動幅度，部分薄瓣仍是承受風壓而悄悄地脫落。

「這點攻擊、果然還是難不倒擁有實戰經驗的『你』呢。」再次映入眼底是不嫌膩味的俐落迴避，只是……這回不把標的置於「青江」本人，而是看準時機挑開那道盛滿透液的圓狀碟具。

喪失束縛的器皿首先懸於空中翻轉數圈，再者跟隨蠻橫重力拉扯而急速下滑，面臨眼前危急發展未有半分動搖神情，僅是不慌不忙地抬手接拿，並且引領四散液體回歸原處，一股好聞的清香緩緩地飄進鼻間。「嗯，似乎是好酒。」

「所以，這次終於打算獻身於我的意思嗎？」
雖然口頭帶著輕鬆的半調笑意味，可對方每次精準襲擊皆讓自己有驚無險的閃躲開來，以人的攻擊速度對自己來說是跟得上，但打擊力道部分可是個嚴重問題，若再不想辦法弄到武器的話……

思及此，這不由得令自身持續閃躲後續攻擊之餘，一邊分神注意週遭是否擁有能夠利用的東西，直到一個不小心讓手頭酒碟落到對方手中那刻，似敏銳捕捉到短暫鬆懈的時機，唇弧禁不住再次上揚，邁開步伐一個伏低姿態迅速逼近對方並伸手撈搶過人正握持手中的木刃，最終側身靠倚人背、反手持拿木刃的將刃側貼抵對方側頸愉悅開口。
「喜歡的話，再幫你斟一點？」

「這個嘛……我正在禁酒呢。」無關真假意義的關鍵字詞在彼此之間漂移，不明確分邊抉擇其一立場，而緊貼頸脖一角的濃厚挑釁雖試圖磨耗耐性，沒有主動爭奪贏面、沒有隨性認輸落敗，僅只將酒器的滑潤外緣移至唇邊，微幅調動傾斜角度。

咕嚕。
喉頭順從吞嚥頻率從容鼓動，軟舌被濃厚濕潤充分包裹，滑順滋味直向沖刷味蕾，不只是帶出向上加乘的無形甘醇，同時也反應品項的釀造本質。「而且利用酒精揮發時間可不是我的作風。」

自然上揚的唇線展露平淡笑意，語句並非混雜堅硬的嚴正意味，一點說服力也未曾存在，一旦飲下手中這碟酒品，代表自己選擇成為「忙裡偷閒」的共犯吧？

率先以指尖移開那柄被用來反向脅迫的利器前端，特意把空蕩器皿置於上頭，再轉身逕自落坐在原先屬於青江的位置——放眼望去依然是一幕變化不大的相似景象，宛若能夠體會其中意境、卻又彷彿無法任意參透，轉向注視旁側用以打發時間的可口零嘴，明明存有挑動食欲的香味卻沒有半點嚐食意欲。「賞景嗎？你從裡面望見什麼呢？順帶一提，隨意亂動會掉下來的。」

「真的？還真是可惜了呢，本來下午去萬屋採買的時候順道帶了瓶你一向喜愛的清酒打算晚膳後再給，看樣子只好自己獨享了？」
聽見禁酒二字頓時讓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至於人稍略反常的舉止倒沒替自己增添多少麻煩，僅隨意將刀尖朝上挑勾、順著躍起拋弧穩妥接住半空落墜的酒碟，而後走至對方身旁將擺放廊上的圓狀木質托盤再往旁側稍挪開些許並將木刃擱擺一塊兒，這才挑了個滿意的舒適位置落坐。

「剛才用來訓練平衡的點子還不錯，我啊，正在欣賞足以令人動心的美麗色澤。」
難得未再拐繞圈子的直接回應對方言語，動手拿起酒瓶替空了許久的淺碟添入瓊液並淺嚐一口，暗自思索一番後，索性把酒碟再次斟滿，接著帶含笑意主動將碟緣抵貼至人唇瓣上頭輕緩蹭磨，暗示對方是否要再喝點。
「……反倒是你，剛才的突襲似乎摻含了一絲急躁在裡頭？」

「喔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坦率了？」針對粉飾本意的特定字彙，難得不經思索便消減深掘的打算，甚至連帶拒絕勸誘未再飲進半滴酒液，僅僅動手將擦蹭下唇的微沉器物取走，進階向前伸直手臂並且完全攤開手掌，綴飾器皿的剔透液面收納一部分「景圖」，少許微晃波紋則是不時叨擾那份「美」。

「青江，在你眼裡看來，我是『什麼』呢？」

「原來你不喜愛我坦率的樣子？」
略微悶笑瞧望對方略陷沉思模樣一眼，稍稍變換姿態的改將後背靠抵人肘臂，調整好目前姿勢位置這才端起尚未解決完畢的魚乾從中挑出一片閒暇緩嚼，不過對於人的突然提問倒是有點在意。
「嗯……石切丸，不就是你嗎？」

「是呢，我是石切丸，不過那也只是名號罷了。」出乎意料的簡潔答案沖刷滯留心思的躊躇雲霧，不出數秒卻又積聚更多實質疑慮；五指出力握緊酒器的光滑外邊，同時移動上半身軀稍加前傾，映入眼簾不再是依附靜謐的幽幽夜宵，而是這張刻劃人性的鮮明面容、以及那雙與藤花色澤相近的澄澈瞳眸。「是御神刀？是武具？就算持續探索這個疑問，我還是無法得到正確答案。」

倘若厭惡參與戰鬥，是否就不是「武具」了？
假若真心投入戰鬥，是否就不是「御神刀」了？

「……也許，這真只是個名號罷了，但是對我來講卻屬不可或缺的，我呢，是把被喚作笑面青江的砍殺幽靈的刀，笑面這兩個字是從斬殺女幽靈後才得來的名，縱使我厭惡這名諱也擺脫不了這名諱，可它就是構築我存在的一部分。」

將手中裝持殘存數片魚乾的淺碟擱回托盤上頭，像是陷入深思一般頭顱微往後仰，暫且枕靠人的肩頭凝視垂掛半空的亮澤彎月回憶過往片段，末後則又像似想起何事的禁不住令唇弧微揚。

「至於作為御神刀或者做為武具的精確劃分真有那麼重要嗎？無論是御神刀也好、武具也罷，兩者的立場不同、性質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會相同。」

純粹建議？還是肺腑之言？
連繫個體看法的論述滔滔不絕，重要、抑或不重要，若以是非法分割而言沒有折衷地帶；淅瀝——，細碎音聲侵奪彼此的平和氛圍，一絲細流垂直灑上乾燥土壤，不否認就像掌裡這碟清酒，選擇偏頗一側、一側便會失去平衡而傾斜翻覆，表面即使嘗試接納旁支意見，存在心底的莫大困惑無法完全被說服。

「那些話、我會當作參考的，謝謝招待。」將恢復空蕩樣貌的器皿遞回青江手裡，再捲繞一簇柔滑髮絲埋頭落下輕吻，隨後起身撿拾方才落地的純色毛巾，預備前往澡堂潔淨軀體。「別喝太多，御神刀可不會治療頭疼喔。」

「……」
凝視人起身舉止則不由得無聲緩嘆，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翻轉把玩著被遞回的空蕩酒碟略微思量數秒，而後索性將器皿擺回托盤轉將木刃持起，接續站起身來閉闔雙眸並把木刃擺至身側，猶如收刀姿態的稍稍沉澱心緒。

待睜開瞳眸那刻，周身氣息頓時轉迸出殺意，彷彿將對方當成敵軍般，腳尖淺踮、刻意壓低的纖瘦身軀跟隨步伐邁出，重心挪移同時朝上空躍起並迅速抽出木刃毫不猶豫往正背對自己的身影的後腦勺直砍而下。
「石切丸，看招！」

「嗯？」猶如模仿「前刻」的犀利攻勢從身後襲來，就算順從反射神經引領而側身迴避，平整衣料代替血肉之軀被劃上一道淺淡皺摺。未有充分喘息分秒，與呼吸頻率不甚吻合的俐落刀法一次次侵凌視覺，不僅毫不遲疑地示意不客氣，也投來「不可放水」的警告意味……嗎？

一刀向下無情劈打腿部、再者一刀以尖端迅速刺向面容，驚險倒退數步並微開雙足藉以穩住重心，隨後大膽地握住木刀阻斷進攻機會，趁此不發一語與那對異色眼瞳對視，那對目光滿溢「迎戰」層面的挑釁色調，這麼做為得是消解「迷惘」？還是刻意營造交流的「答案」？

「青江，你、」那股抵抗氣力一回一回想要打破僵持局面，甚至準備誘導靈活四肢輔助奪回刀具——倏然鬆開握拿木刀的堅實力道，利用對方略微失衡的狼狽分秒，上前不費吹灰之力將人輕鬆扛起，轉身面向與原先目標全然不同的相對方位。「看來得錯過晚膳時間了。喔呀，我有個提議……把點心作為勝負賭注，不知你意下如何？」

「？！」
本正試圖使力想將木刀從人手中奪回、未料原先紋風不動緊捉刀身的對方會突然鬆手，這頓時讓自己一個踉蹌的差些往後仰倒，雖反射性挪移步伐試著穩住身形，眼前勉強還算清晰的景緻卻忽然一花、重心也跟著大幅失衡，待好不容易瞧清突發狀況時，這才驚覺自己已被對方扛到肩上。

「行啊，那麼我先點個三串的御手洗糰子如何？」
錯愕之餘雖邊聆聽著人那道像似好心的提議，但……脆弱胃部正不偏不倚被身下的結實肩頭頂壓，外加人前進時多少會產生的起伏，自身視線則跟隨對方步伐開始不穩微晃。

又或許剛才不小心多喝了點酒的關係，雙手不由自主緊抓人的翠綠衣料開始掙扎想從肩頭脫逃，奈何臂膀禁錮腰身的力道讓人有些難以掙脫，伴隨難過的反胃感受逐漸增生，想必自己此時表情大概好看不到哪去了。
「……不過啊，那個啊……石切丸、你啊……可不可以……先放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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