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否出自於自身的偏執，每每面對那長著翅膀的種族，里希會不自覺萌生出負面的情緒，要保持理性地交談似乎成了一件難事。
「哈啊......」他在柔軟的床墊上翻來覆去，焦躁感自心中油然而生。
焦慮與忐忑交織，房內的空氣似乎因自己的情緒而顯得凝重，思緒也逐漸錯綜複雜了起來，這促使他邁開步伐走向室外。

──也許吹吹風並呼吸新鮮空氣能夠幫助冷靜。

-
眼前是一片令人感到安心的夜空。
相較白日，他還是更喜歡夜晚，總覺得掛著點點星光的夜幕將一切煩擾都吸了進去。
他不由自主抬頭，想瞧瞧今夜的天空是什麼模樣──屋頂上的人影卻硬生生將漫無目的的視線吸引住。

即使是在夜晚，那對潔白的羽翼依然強烈地展現自己的存在感。
「天翼族......」他脫口而出再熟悉不過的名詞，甚至忘記壓抑自己的聲音。

「......？」
菲爾德正沉醉於夜色的靜謐之中。
只不過來自下方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沉靜，於月光下的金眸往下一瞥，只見他那同班同學——稍微有點奇怪的嗜血族里希正在下頭。

菲爾德當然不會忘記他們之前在城裡偶遇的事情，他也沒有忘記自己想挑戰對方底線的這點。向外伸展的羽翼輕巧一搧便將他的身體帶離屋瓦，沒一會兒就從屋頂上降落到地面。

「真難得在這裡遇見你，沒有跟別人出去玩嗎？」
掛上笑容的菲爾德自然地開口。

對上那雙金眸的瞬間，里希有種被狩獵的錯覺，隨後他立刻將一切都歸咎在月光了。
那抹身影從天而降到自己面前時，他已將反射性的笑容掛回臉上，「晚上好。」

嗜血族不容許自己因眼前的天翼族而有任何情緒波動，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屏住的呼吸，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眼前的男人，最終停留在那張不帶惡意的笑臉。
「原來你還記得之前的巧遇，真是令我意外。」他眨了眨眼，帶著些許驚訝的語氣回應，「當時被撞見，因為急於進食而態度不佳了吧？遲來地向你道歉。」
──他倒是很平淡地回憶著當時被眼前的天翼族毀掉了進食時間而惱怒的事情，那晚的不悅回憶似乎連帶著當時獵物的臉模糊了。

他偏過頭輕笑著：「並不是隨時都有那樣的需求哦，偶爾也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對了，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怕是自己透漏了太多信息，他轉而向眼前的人提出疑問。

「很意外？是嗎？這不是很正常？」菲爾德將疑問拋回，接著一笑置之，「或許是我當時覺得你像是隔了層紗在講話，所以故意說些找碴的話——吧？」

他毫無畏懼地將自己的想法說出，除去來自天翼族的自傲以外，就是菲爾德並不認為自己做的是錯事。短暫伸展過的羽翼收攏擺好，他這才針對對方最後的疑問進行思考。

「沒做什麼，單純是在看星星而已。」他以前在特伊姆的時候也會這麼做，只不過現在身處於亞蘭緹斯，他總覺得自己離夜空更加遙遠，「嗯，看星星。」

「話說回來，你說的需求是什麼啊？」
複雜纏繞的思緒連帶而來的是跳躍性質的話題，菲爾德習慣性地將捕捉到的關鍵字當作疑問丟去。

「隔層紗嗎？」里希彎起眼笑了，簡單的交談似乎勾起了部分鮮明的回憶，「面對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面貌是人之常情哦。」
接著里希立刻下了結論，也不打算繼續討論這件事，畢竟他不想被別人分析自己的行為背後的意義。

正想開口繼續聊起星星的話題時，那人再次將話題跳回自己身上，這景象似乎似曾相似。
......這大概是種族特性吧？不，應該說菲爾德特性？

注意到身後的翅膀安分地收攏時，他稍微卸下部分的警戒，帶著笑意的眸子望了過去，順著對方的疑問回應：「嗯？你想知道嗎？」
也許是意外順遂的對話讓他的心情好了幾分，嗜血族甚至不介意縮短與天翼族的距離，一手輕輕搭上菲爾德的肩。

「想試試看嗎？所謂的『需求』。」
──那麼、是否吃得掉天翼族呢？

「需求？」
身高上的差距讓他能夠稍微垂首俯視對方——菲爾德對於肢體接觸沒什麼太多的感想，畢竟這些事情在他心中並不是必要。只不過對於人類來說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他身邊這個同學就是。

「你們認為性交是一種需求嗎？就像你上次做的那樣？」
菲爾德進行短暫的回想，接著模仿起他曾看見里希對他人所採取的舉動。將手攬在對方腰間收緊，忽然挨近的距離讓他能夠將面容湊近圍巾上方的耳畔，呼出的熱息便隨著話語襲去。

「這樣？人類在性交前總是靠這麼近的嗎？」
略是低沉的嗓音帶著疑問湊在對方耳邊。

里希沒有立刻推開湊近的人，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他大概不是第一次如此悔恨自己的身高了。
先單手抓住了腰間的手臂以制止眼前這個沒常識的天翼族繼續做任何動作，他才悠悠開口：「哦？聽你這樣說，天翼族相當無欲無求？」

「這跟吃飯睡覺一樣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行為，不只有益健康、還很舒服──我認為要說是一種需求也不為過。」為避免接下來有更多麻煩的問題接踵而至，他甚是有耐心地解釋，哈哈笑了幾聲將湊近的臉往後推了幾分，語氣依舊和善：「需求量因人而異，性交的方式也是。」

「還有，」他直視著菲爾德，雖不忘保持嘴角弧度，聲音卻有些咬牙切齒：「我不是人類，我是嗜血族。」
這不過是短短一瞬的情緒、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可不能被注意到啊。

「嘛，扯遠了。」他不著痕跡掙脫了懷抱後，修長的指尖輕觸對方的脖頸，彎起的眼帶著幾分貪婪：「若有這麼多疑問，何不乾脆體驗一次？也許會上癮哦，對於相較無欲的天翼族來說。」
另一隻手悄悄移向精瘦的腰間，使力摟住。

「我想，應該不需要。」菲爾德瞥了眼落在自己腰間的手，他毫不猶豫地拉開後環胸，用著理解卻又感到困惑的表情接著開口。
「天翼族的壽命幾乎無窮無盡，沒有什麼事情是會真正上癮的。」

「更何況，不分性別的性交方式都差不多吧？那麼我覺得你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嗜血族碰不得精靈跟天翼的血。」菲爾德隨後偏首，接著指向對方落在自己側頸的手，「只要一點點就能致人於死地，請愛惜自己。」

他有些答非所問的說著。
就理論上來說菲爾德能夠理解性交的各種含意，但他個人卻不支持毫無意義的親密接觸。或許他有天會為了驗證什麼而去嘗試，可決不是現在。

「我也沒有被進入的興趣。」他直言不諱，「如果你想找我體驗，需要作為承受方的這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是嗎？」
里希對於無法立刻到手的食物從不死纏爛打，只是在聽完對方的解釋以及善意的提醒後淡淡回應。
然而，無懈可擊的笑容卻在菲爾德說出最後一句話的瞬間僵在臉上。
——承受方？我？被這隻臭鳥壓在身下？

里希篤定自己無論是現在、過去、未來，在性事上從來都時間居高臨下看著身下人被挑撥。
——沒錯，這是不會改變的。

「哈哈……」他無法克制地笑出聲來，下一刻毫無預警地扯住了對方的領子，瞇起雙眼直視著菲爾德。
里希從那對金色眸子看見了自己藏不住的慍怒。
「真是好笑，你說誰要被誰吃掉？」
——他不會容許自己成為獵物

老實說，他今天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而他最差勁的壞習慣，就是在沒耐心的時候會變得非常暴躁。

瞬間沉色的眸不帶一絲情緒，他沒有克制任何力道捉住那無禮的手，硬是將其自衣上扯開。直至慢條斯理地拉整好領口後菲爾德都沒有開口，與對方的怒火相比，顯然他靜的與夜色無異。

「誰要被誰吃掉的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
冷眸一掃，他露出笑容，「嗜血族？」

「成天裝模作樣的人有什麼資格發脾氣。」
隨著一聲哼笑，隨後揚敞的羽翼猶如叫囂般的掀起，而離開地面的他俯視著對方，眼中僅有揶揄與不耐。隨即收回的視線向上望去，菲爾德朝宿舍的方向離開。

「......」
嗜血族沒有回話，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天翼族揚長而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視野裡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裝模作樣』。
這樣拙劣的演技被戳破的經驗絕非為零，然而被最討厭的種族當面說穿倒是第一次，彷彿藏在心底深處的祕密被輕易剖開，硬生生把至今為止構成「里希」的大半部分給否定了。

掛在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被卸了下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是怎樣的狼狽表情，深深的恐懼將纏住了雙腳，好似忘了如何邁開步伐，只得愣愣地杵在原地。
──要是不這樣做的話，要怎麼生存？難不成要如數年前那般被當作供人享樂的螻蟻，滑稽地在黑暗中掙扎？抑或是被他人當作木偶那般操弄，生死全憑上位者的心情決定？

上挑的眉蹙了起來，嘴角的弧度不再，靜謐的夜晚只聽得那聲自言自語：「只能這樣活下去啊，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