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海的記憶總覺得已是非常遙遠的時候了。因為媽媽跟姐姐並不喜歡海,所以除了平面的圖像以外,就是畢業旅行時窗外的那些風景,還有宛如社交遊戲的邀約。
他不嚮往海,但是他不會拒絕同班同學的邀請,因此他去了——並在同班女孩子的請求下,也將元析帶去了。
「你大可不用理會她們的要求,一個個都是不合理的行為。我跟他們既不熟也不打算交好關係,這點你總該有所察覺吧?」
或許就是那次開始,元析才終於對他的行為感到不滿吧?他這麼猜測著,然而對方從來都沒有正面的回覆過他,雖然最後他還是答應一起去那片吵雜的沙灘上,頂著晃眼的烈日坐在沙子上滑手機。
元析人還不錯,只是脾氣差了點,不過若能和他交好關係的話,他就只是個會嘮叨你到煩的好友。
他也是知道這回事,所以他邀請了,元析也來了。雖然看起來百般的不願意,但他從來都沒有辜負過自己的請求。
「我來只是怕你溺水。」
這個雖然不是秘密,但確實是他幾乎不常提起的事實——他是隻旱鴨子,在這個不管城市還是郊外都有機會碰到至少一池水的現今來說挺可笑的。尤其是明明知道自己不擅玩水還是應著邀約來了海邊,除了坐在一旁玩沙以外,他最多在有點水兒的地方踢踢腳、踩踩已經不如從前要多的貝殼。
元析是個好人,雖然有時候看透他的方式讓人有些害怕,因為他從來都不修飾自己當下想說的話:你在他眼裡是什麼樣兒,他就對你提出直白的疑問。
「你到底是為什麼才打算來這裡的?你實際上並不喜歡與人深交吧。」
就像這樣,元析總是能夠精準的察覺到他真正的性情,哪怕他老是說因為是青梅竹馬於是從小看到大,但說實在話,他們相處的時間根本沒有多久。
是呀,沒有多久,算算自認識以來,不過也就五年左右吧,比起元析他更認識偶爾會來他家照料的元阿姨呢。他總是很神秘,尤其是當他從日本回來時更是如此;沒有人可以理解他似的,謎團得像個怪物。
——可反過來說,蘭德爾自己又如何呢?
大家總是覺得清楚他這個人,然而理解到心裡的人也沒有多少。大家都只看見他表面的笑,他們都沒有察覺到他的骨子裡老早有一隻蜈蚣在爬。
他們都半斤八兩,就像是怪物一樣、就像是他畫出的一幅幅被他取名為「克拉斯里」的畫一樣——只有畫圖的當事人以及怪物才能肯定底下什麼東西都沒有,而他們恰恰都只是觀摩彼此畫作的人。
令人恐懼。然而那時的他還未想及那般深。
「沒有哦,因為我喜歡大家才來的呀。」
蘭德爾又微笑了起來。是啊,什麼都沒有,他還不忘回答了之後,元析彷彿用不屑的眼神結束了這短短的對話。而在那之後,這段問句也確實如病毒似的盤旋在他的腦中:他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喜歡大家呢?
這實在是個好問題,就算他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好好的回答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可是喜歡就是喜歡呀,要說一個理由的話,那又該是什麼呢?
喜歡人該要有什麼理由?
——又或者是,若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他會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呢?
「蘭德爾,你的愛真是虛假。」
他對於元析直切的攻擊答不上來,不過他應當抱持滿腹的疑問、他應當正視他自己的心情吧。
然而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了。
『愛本來就是虛假的東西,但與他人的差別便是我們都願意時時奉獻出它呀。』
他眨眨眼,並將耳語說了出來。
如果當那片海風能夠掃去一切心頭上的煩惱的話,也許他會希望風也能一併吹散元析每每質疑他的話語。他的話總是那般尖銳、刺耳,要不是姐姐的支持,他都要信了八分。
可這樣不行,他從小就被教育著人類的美好,他也確實覺得美好;他只有因為人類而欣喜、也不曾生過氣,畢竟面對喜歡的事物,怎麼說都只會存有包容與愛吧。
他就是被這樣子教導過來的,被教育得像個聖人,可不管是誰都知道他只是一介普通人,因為聖人是不需要被教育就能夠平等愛護大家的。他頂多就是朝著聖人看齊的普通人罷了。
他記得那天天氣好得過於刺眼,眩目得他好像因為元析的問題而有瞬間看不清一切東西。最後蘭德爾在眨了會的眼後決定閉上眼,他用耳朵以及鼻子感受剩餘在海邊的時間。
「你到底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耳邊,他聽見了元析宛如向自己提問的話。
是啊,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呢?他也不是很肯定了。
「你不該會是那樣,蘭德爾,沒有人會像你那樣喜歡人類。」
他直白的將問題點在重點上。不過是啊,他也許從來都沒有仔細思考過人類對於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他所作的不過是重複著耳語的一問一答。
「對你來說,怪物到底是什麼?」
他沒有過多的回答。
「這真是個好問題。」
最多,也就只有那句了。
不過,大概真要再說簡單些,就如同那些耳語所告訴他的一樣吧。
——那就是一切非人類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