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從床上起身，撇了一眼時鐘便踏出門。
現在是下午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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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熟悉的店家並購買常吃的血包後，里希猶豫了幾分鐘才往街上走去。雖然很想立刻回去房間，飢餓加上炎熱讓他實在是沒有力氣走路，轉念一想便來到長椅坐了下來，稍作休息。

「......」
他慢慢地打開了一個缺口，張嘴吸吮著冰涼的紅色液體。
無神的雙神盯著地板，不再有興致觀察行人。蒼白的皮膚使頹靡的模樣更像個死人似的，唯一的差別就在心臟仍然在跳動吧。
與周圍鮮明的色彩相反，籠罩在陰影下的他看來相當虛弱，簡直要消失一般地了無生氣──他大概是真的死了。

......啊啊、好累啊。
他閉上雙眼，任由微風拂過臉頰。

抱著一個裝滿水果的牛皮紙袋，霍德從擁擠人潮中鑽了出來。若不是顧慮這個時間麵包店才開始販賣果凍，因此順路拐進水果店的話，這樣的時間點出來買水果根本是相當不明智的選擇，一來人多，二來很難挑到漂亮的水果。不過既然是路過，能買到這樣的成果也是相當不錯了。

從較少人的那條路返回學校，途中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遠看霍德便覺得他的樣子不太對勁，隨著距離越近，這份感覺也愈發強烈，直到停在他面前時那異樣的感覺也獲得證實。不同於上回一起用餐時的談笑風生，眼前的里希彷彿被抽乾精力那般無神，真要說的話就像個空有人樣的皮囊。

放下紙袋蹲在里希面前輕聲喚道：「里希？」

被喚名的青年微征，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蹲在面前獸人族，頂著狼耳的模樣相當熟悉，已經有過幾次會面自然不難判別出對方的身分。
半响後他才開口：「......午安，霍德。」

里希很喜歡霍德寡言卻率直的地方，所以他總表現出友善的一面，這次也不會是例外。
必須要笑才行，要笑著跟他交談。
問他他是去買了水果嗎？哪一家店好吃呢？
或是問他需不需要幫忙提袋子，或是一起回宿舍......

快笑啊，快笑，快笑。
他試著提起嘴角，卻是徒勞，掙扎了幾十秒之後還是垂下眼：「......抱歉，我有些累。」

──我以前是怎麼笑的呢？

雖然沒有深交，但在霍德的印象中里希就是一位眉眼總是帶著笑意的同學，現在這副樣子令人有些意外。若是平常，霍德大概會在猜測對方需要獨處的時間後先行離去，但許是獸人的直覺，他覺得這位同學現在應該會需要一些陪伴。
坐在向陽的那側多少為人遮擋些陽光，儘管下午三點的光芒不若正午那樣毒辣，但對身為嗜血族的同學來說應該還是不太舒服，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般自虐地縮在這，還是說他不舒服到無法移動呢？

以自己的力氣要把他扛回宿舍不是難事，但既然剛才沒有求救，那就暫且認為他想待在外頭好了。靜靜地從袋中摸了顆蘋果，看了眼目前可能無力變出水來清洗的里希，霍德收起蘋果，摸了顆橘子出來剝皮，接著分了一半放在同學手中。

霍德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坐在長椅的一側，遮掩了部分刺眼的陽光，貼心的舉動不言而喻。
兩人沒有交談，沉默的氣氛並沒有想像中難受。

「……」他聽見紙袋的聲音，下意識瞥了眼身旁的獸人族，才發現對方正在剝橘子。
正要將目光收回，半圓的鮮橘色突然闖入了視線範圍——剝開的橘子在陽光的映照下看來相當美味。

里希微怔，楞楞地盯著手中的水果，回神才微微偏頭望向霍德：「……謝謝。」
他一瓣一瓣將果肉放入嘴中，機械式地進行食用的動作，將剩餘的果皮裝進空血袋，再用水元素清洗雙手。

停下手邊的動作時，龐大的空虛跟疲憊感立刻襲來，彷彿要將他撕碎——他忽然渴望與他人有肌膚接觸，以便確認自己是存在的。
他閉上眼，不抱希望地將內心所想說出口：「雖然很突然，但是……能不能請你借我靠一會呢？」

酸甜的果汁滾入喉中相當解渴，令霍德一瓣一瓣地接著吃，不出幾分鐘手中便什麼橘子也不剩。取出濕紙巾清潔雙手，這才瞥了眼看看對方是否也需要，正好對上他正在用水清洗的畫面，看到此，霍德收回視線也收起紙巾，這時忽然一個疑問冒出––嗜血族嚐到的味道和其他種族一樣嗎？畢竟靠著不同食物維生，那味覺不知道是否相同，若不同的話，自己上回挑選的用餐地點和建議不就太過失禮了嗎？

不過現在大概不是什麼適合發問的時機。
回過頭去，霍德看見的是看起來有些無助和糾結的一張面容。點了點頭後闔上雙眼，示意自己不會盯著他看，他可以放輕鬆。

里希並沒有注意到霍德投來的目光，只在詢問過後睜眼望著對方點頭的舉動，才放下懸在心上的大石。
......答應了呢。

嗜血族早已失去了洞察人心的興趣，當然沒有心思猜測對方正在想些什麼，只在確定得到允諾後歪著身子靠近獸人族，輕輕地、將腦袋靠那對毛茸茸的耳旁。
他緩緩闔上眼，稍微挪動身子以至於不會將全部的重量都放在霍德身上，像是睡著那般平穩地呼吸著。

──啊啊、我在這裡呢。
那些籠罩在心裡的苦悶藉由與他人接觸而得到了舒緩，總算是愜意了一些。
他說不出任何想要這麼做的解釋，只是打從心底、由衷地感激對方：「......謝謝你。」

闔上眼不久，一份來自旁人的重量輕輕倚在肩頭，那不復見原本耀眼的頭髮暗淡無光，仍是弄得霍德有點癢。狼耳輕晃幾下調整好位置後又恢復一動也不動，猶豫了幾秒後，抬手拍了拍里希的頭，顧慮到這樣也許有點唐突，只是拍了幾下後便將手收回。

靠著自己的那道呼吸平緩，彷彿睡著似的，並不趕時間更沒有後續安排的他也就沒有在意對方要倚著多久，不清楚同學發生了什麼，也不打算開口說些安慰人的話，但霍德做好要是里希睡著了，他就讓他再靠會後搖醒送回宿舍的準備。
不過看來他是醒著的。

「嗯。」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但又不好不出聲，於是短短地應了聲後又揚手撫了撫他的髮頂，想多少給予一點慰藉。

里希沒有睜開眼睛，感受到輕拍腦袋的觸感時，睫毛因唐突的舉動輕輕顫動。
他不討厭。

一幕幕幼時記憶的畫面在腦海浮出，那些並不是什麼能夠輕易說出口的過往，只是因為太過深刻而無法忘懷。
好比尖叫聲，鐵鍊、項圈、赤裸的身軀、陰暗的小巷……思此，他的眉間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直到再次感受到撫觸，繃緊的神經才暫且舒緩了些，慢慢地、讓自己的腦海放空。
——啊啊，真是令人舒心。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他才緩緩睜開眼，有些昏沉的腦袋從令人眷戀不已的溫度離開，挺直腰板、坐了起來。

他的雙眼依舊沒有任何溫度地望著前方，平復呼吸後往旁望去：「….抱歉，耽擱了時間，謝謝你。」

手下的觸感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樣，加上自己幾乎沒有捲起的部份，而里希則是微捲的，平常不怎麼有機會碰觸到他人的頭髮，藉著這短暫的幾分鐘霍德好好感受了不同髮質帶來的不同觸感，有幾分的新奇。

肩上的重量消失，霍德睜開雙眼看向同學，還是那副靈魂抽離的模樣。果然只是靠著是沒什麼用的，也許里希需要的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之類的。這麼想時，迎上他投來的目光，搖了搖頭作為回應，隨後掏出已經不若剛買到時那般冰涼的果凍遞給里希，今天的限定口味一人限購兩杯，正好分一份給同學，雖然不清楚他會不會喜歡就是了。

塞了根湯匙過去，霍德自己也吃起一杯。

里希還有些恍然，注意到遞來的果凍只是眨了眨眼：「……？」
他姑且接過已經沒有那麼冰涼的甜品和湯匙，怔怔地望著對方默默地吃了起來。
他並沒有什麼胃口，只得將其收進包包的同時將幾枚硬幣遞了過去，作為收下橘子跟果凍的錢。

困惑的神情掛在他的臉上，好一會兒才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沒有要緊事嗎？」
他會好好地活著、好好地過日子、好好地處理日常——勞煩別人顧慮自己的感受只會徒增愧疚罷了，他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的不中用。

霍德很溫柔、很體貼，正因為如此，里希並不想要濫用這份關切進而成為他的拖油瓶。
他必須振作才行，必須……

用盡一切力氣撐起了嘴角，他緩緩朝人說道：「——這麼熱的天，你可以回去休息不要緊的，謝謝你陪我。」

叼著湯匙讓手空出來，象徵性地拿了一枚硬幣後便沒有理會里希承載著零錢的手。一枚當然完全不夠，但他只是單純地分享喜歡的東西給友人，本就沒打算收錢，又不是來兜售的，若真是如此的話不只是販賣，霍德根本是強迫推銷了。

「沒有。」將果凍杯和湯匙投入一旁垃圾桶，霍德坐回椅上，接著晃了晃手中的紙袋表示自己該辦的事都辦好了。見里希僵硬的笑，霍德問：「一起回去？」隨後又直直看著他道：「如果累的話就不要笑了。」

不知道里希為什麼總是要掛著笑容，現在這般扯著嘴角強迫自己的舉動，讓霍德猜想也許以往他所看見的都不是真正的笑，也許這是他的個性，又或是他的生活習慣便是如此。
不過作為朋友立場，霍德希望至少在這樣的低落情緒下他可以不這麼勉強自己。

「......」見對方不打算收下其餘的零錢，里希也就識相地將其收回包包，不再提及付錢的事情，然而臉色卻沉了幾分。
也許自己將別人的好意用金錢衡量是很失禮的？剛才的行為是不是哪裡不妥呢？因為沒有察言觀色的餘裕很可能已經被討厭了？被討厭的話、我會──......

嗜血族的臉色越發蒼白，過往的自信像是假的一般不復存在，有些混亂的思緒被霍德的下一句問話硬生生截斷，這才讓他稍稍回神。
他將視線放回誠實的狼族身上，而後僵硬的嘴角漸漸放鬆：「嗯，回去。」

午後，陽光不再過分強烈。
經過充分的休息、里希也能夠走回宿舍了，於是他緩緩站起身，朝坐在椅子上的同學伸出了手，目光聚焦在那裝滿水果的紙袋，「我......提袋子吧？」

聞言搖了搖頭，透過剛剛他硬逼著自己笑的舉止，加上這時試圖幫自己分擔的手，大概是習慣於討好他人吧，這樣活著怎麼想都會很疲憊，不過自己並沒有立場去說什麼，「沒關係的，這不會很重。」搖搖頭謝過里希的好意，一來東西並沒有多到需要人協助，尤其是狀況這樣不好的人，二來自己的力氣沒意外應該是比對方大的，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兩人並肩走在回學校的路上，里希沒開口，霍德也就沒有出聲，總覺得只要說話，對方就會勉強自己笑著回應，不論熟稔程度為何，這樣都讓霍德覺得不太好意思。

「......嗯。」被拒絕第二次之後里希也果斷地收回手，走上前與霍德肩並著肩前行。
已在校園內生活一段時間的兩人自然很熟悉往宿舍的路，他卻將視線放在了眼前的地板，生怕自己會迷路似的──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種逃避行為。

他已經不想和陌生人有目光接觸了，摸不清底細的情況下隨時會發生什麼突發狀況吧？
......太可怕了。

直到看見宿舍的燈光，低垂的視線才慢慢抬高，確認回到熟悉的場所讓他稍稍安下心。
接著里希往身旁看去，僵硬的嘴角微微揚起：「到了呢，總算可以......涼快一些。」

他其實不確定要不要道謝，但對方並不是陪伴自己回來，而是一起回來──既然不確定，他也就試著把道別的話塑造得有趣些。

注意到里希盯著地板猛瞧的動作，先是跟著看了幾眼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後才意識到這大概是他情緒極度低落的一種展現，一如他前面那些異於往常的神情。
抬起頭不再和里希一樣垂首，並幫他注意前方是否有人或是障礙物免得他撞上，一路上沒什麼人，因此就算同學沒看著前方倒也沒出什麼意外。沒過多久兩人回到宿舍前，一旁里希也終於將頭抬起。

「嗯，你好多了嗎？」看著又是那抹勉強扯動的笑，霍德不禁多嘴了一句：「下次還是撐傘吧，暈倒在外面就不好了。」語畢猶豫了幾秒後，將手搭上他的髮頂，反正周圍沒人的話對方應該比較不會介意，希望這樣的舉動能再多給他一些安慰。

里希站穩腳步，望向朝自己吐露關心話語的同學：「嗯。」
原先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覆在頭頂上的掌心讓他打消了再次搭話的念頭，只是靜靜地感受溫柔的撫觸。

他沉默了一會，最終只是點點頭，無神的雙眼終是流露了一些溫柔，「……謝謝你，那麼，回去休息吧。」
簡單道別後，里希往嗜血族的宿舍走去。

今晚會一夜好眠吧，他想。

在里希轉過身後，霍德也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雖然有點遲了，但仍將手伸進紙袋中調整順序，讓水果們不會受到擠壓，在調整的過程中順便感受一下水果是否有大礙，所幸每一種都還相當堅強。

一面走著，霍德一面在心中比較今天的里希和以往的里希。兩個模樣完全不同，難道是這陣子發生了什麼煩心的事，又或是和人吵架了之類的？不過吵個架會讓人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嗎。想到此，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是否也曾這樣失魂落魄過，思忖了幾秒之後，霍德想起了修因。

明天再去買果凍吧，如果碰上了里希的話可以再分他幾個，雖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強硬地轉移思緒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道別之後的里希立刻回到了房裡，放下行囊、躺在白色的大床，疲憊地望著天花板。
距離晚餐時間還有幾小時，他有足夠的時間休息。

在閉上眼之前，今天發生的種種讓他不自覺揚起了嘴角──真是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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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匿名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