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退去大水的村落裡彌留著濃厚濕氣的味道。房屋外牆的底部也好、略矮的雞舍與樹叢也好,無一不染上了與泥流一般的沙黃色。在一同由運輸機載到這位於半山腰上的村莊的同袍組成的隊列中,瑟沃斯舉著稍有些重量的水箱,將之排到已經在中央形成好幾落、有一小段距離的空地去。
被放置好的民生物資周圍已經圍起了人群,老者與幼童都有。說著並不能完全理解的語言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落,與此同時在並沒有設起太堅固的屏障的腦海裡響起的,是種種獲救的感嘆與喜悅,與一小部分的哀傷。
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後回頭,運輸機那裡已經看不到有什麼剩餘的貨物,他也便沒有再靠過去了。他一開始接獲的任務便並不只是要協助運送物資或者是搶通上山的道路,更大一部分是符合嚮導能力的安撫與了解當地狀況。
他還在思考著該如何著手,從視線的一側卻出現了高過於他的身高、彷彿巨大的板根的角,讓他稍微有些錯愕。
汗水混合著泥土滴落下巴,獵戶座踏出樹林裡,在看見村莊落座的矮房後,終於能發出放鬆的嘆息聲。
身後背包裝滿用來跋山涉水的各種工具,此時他卸下重擔交給其他前來迎接的夥伴,才讓肩膀獲得伸展的機會。
他和其他幾名哨兵在這次事件裡,被分派的任務是開通出一條山道出來。
原有的道路在短期內似乎是無法使用了,所以為了確保日後居民們能夠順利在山林裡行動,於是請他們事先開闢出安全能行的山路。
沿路上陪伴著他、為他加油打氣的駝鹿似乎也已經疲憊了,感覺隨時都能閉上眼睛。
獵戶座正想勸他回精神圖景裡休息,哨兵優異的視力卻讓他一眼就望見了,那個在人群中自己所熟悉的嚮導。
因為是分開的路線,所以並不曉得參與任務的成員還有哪些人。不過獵戶座只愣了一會兒,沒有太久,便踏步往瑟沃斯的方向走去。
「嗨。」他站在對方面前輕輕勾起笑容。看見瑟沃斯,多少讓他心情舒緩了點。
「嗨。」以相同短促且輕鬆的招呼語回應對方,瑟沃斯原先對於人出現的驚悸在回想起確實曾在任務的計畫書上看到對方的通稱後稍微放鬆了下來,自然地流露出淺淺的笑意。
原本待在精神域的加拿大馬鹿似乎亦感知到了向來與牠友好的駝鹿的存在而現身,對著渾身散發倦意的同伴發出了安慰的低鳴、並輕輕地蹭了過去。
「你那邊辛苦了。」看出了倍顯疲態的人身上沾上不少髒污與塵灰,他伸手撢了撢對方髮間卡住的碎葉,聲調是面對此一對象時一貫的溫柔。「需要什麼幫助嗎?」
駝鹿彎下頸首和加拿大馬鹿靠在一起,偏頭相蹭,毛髮間的摩挲似乎就能讓牠安心下來。
在對方伸手過來時瞇起眼睛,他能感覺到髮絲被輕輕撥弄著。
「嗯……有地方能讓人休息嗎?」村莊裡還餘留著大水摧殘過的痕跡,照理說他在會合後應該主動詢問是否還需要人手幫忙,但是在陌生山林裡拓道後的勞累,讓他現在只想好好坐下休息。
臉頰上的泥巴已經逐漸乾涸凝固,獵戶座用衣袖抹了幾下,眉宇看上去卻十分放鬆的樣子,「可以的話,陪我坐一下吧。」
「如果不介意得暫時去外圍的樹附近席地而坐。」他記得雖然在被運輸機一併載來的物品中,確實有著予以必須暫時留在此地的軍人休息的簡略營帳等,但那畢竟不會那麼快就被架設完成,於是瑟沃斯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向著一旁的樹。那些樹在雨後上半部更為翠綠,下半部卻仍留著顏色略淺的泥沙殘跡。
他自己是不太介意的,畢竟從軍也已數載、縱使是更久遠以前也不會對衣服沾上泥濘這種小事太過在意──雖然他可能還是會小小挑剔一下總是讓他全身的骨頭硌得發疼的睡袋。以他對於獵戶座的認識,對方也不是會介懷這種事情的人。
不,或許其實還是會有些在乎嗎?只是可能此時的疲倦感已經凌駕過了其他。
「那、過去嗎?分發的事情應該由其他人辦就好。」稍微偷懶一下應該也不礙事。
「嗯……那走吧。」
即使是有潔癖的人,也會被充滿泥濘的森林給消磨的沒有脾氣,更何況獵戶座一旦處於任務進行中,就會自己把這些問題忍受下來了。
不希望帶給隊友多餘的困擾。這句話就像魔法一樣,只要在心裡默念著,很多事情就能承受住。
並肩而行的腳步一同往樹下延伸過去。獵戶座扶著樹幹小心坐下,緊繃的雙腳在此時得到解脫,他輕輕從嘴裡吁出一口氣來。
兩隻巨鹿也踏著腳蹄跟隨過來,他見駝鹿待在加拿大馬鹿身邊後似乎已經可以打起精神了,便稍稍放下心來,「雖然只是巧合……不過還好有遇到你們。」
「啊啊,是呢。」稍微翻起外套的衣擺、使之不至於在坐下時被壓住,瑟沃斯也在獵戶座身畔將雙腿盤放好。「不過方才有些嚇到……總是忘記你其實也是部隊的一分子。」
能夠與對人的印象連結起的多是一些繁雜的書本、靜謐的水體與午後的斜陽。都是些與戰爭、災害或是部隊牽扯不上太多關係的、平靜的物事。於是很難產生對方其實與自己相同、是職業軍人的這種認知。
其實在這種時刻亦是。明明周圍的人們仍在忙著整頓或是派發麵粉、水、簡單的調料與紙巾等生活物資,但是只要與這個人並肩而座倒也像是與那邊的世界切割。簡直像是某種魔法。
但某種程度上,瑟沃斯有意識於自己周圍似乎盡是這種人便是了。
這或許能說明,為何剛和瑟沃斯目光相對時,他卻是一副驚訝的模樣了。
不過獵戶座倒是已經見怪不怪。類似的語句總是在他人生裡層出不窮,骨子裡彷彿有股基因致使他走不上別人認為他該走的道路。
「因為我們很少一起出任務吧。」
在公寓裡見面的時候,總是很難產生出他們都是從軍者的連結,唯有像這樣在任務裡交談,才會對於這件事實有了一點體悟。
「習慣就好。」似乎回憶起什麼事情,獵戶座臉上帶有些許笑意,話語中盡是對於自己的揶揄,「其實以前也有類似的事情……在塔的時候,很多醫療人員會把我誤認成嚮導,大概是因為我看起來……就是不像吧。」
從對方的語氣裡感知到一種莫可奈何的感慨,他垂下了眼眉,低聲說了聲抱歉。
「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就這件事情上,其實或許不是你不像。只是過了這麼久,我還是對從軍這件事情沒有真實感。」
話畢,瑟沃斯撐起了笑容,將視線對準了眼前正在忙碌著的、似乎暫時遺忘了他們的存在的人群。他還暫時沒有想要開始工作的想法,雖說在任務中偷閒是稍微差勁了些,但無論是暫時忘卻了疲憊而在一旁又像往常的許多次般玩在一起的兩頭鹿的緣故、又或者是那些他的上層予以只是要安撫的村民都還在來來往往地領取著配給,還沒有他能插足的空間。
其實那些人看起來也便很滿足了。這種位處於荒郊野嶺的村莊,幾年便會發生數次這樣的災害。說是能夠苦中作樂,還不如說是已經習以為常。上層的關注或許更像是那個跨國組織想要在外人前表現其對底層人民的關切。雖然他也並不是真的因為能夠揣測這種意圖就覺得這些都是無意義的事情。縱然身體素質並不高的嚮導也就只能做一些開解或是撫卹的工作。
比方說看見從士兵那裏拿到糖果的孩子的笑顏,他也還是會覺得,啊啊,挺好的。
「不過你們明天也得繼續搶通吧,比我辛苦多了。」基本是接續於自己腦中的隨想,乍聽有些突兀而且與最後一句說出口的話有著斷層的句子字他口中說出。
跳躍性的話語不知是如何在對方心裡兜兜轉轉才被脫口而出,獵戶座也沒打算執意於此。既然兩人的對話屬於閒聊,那他只需要循著瑟沃斯的思慮接住繩索,再一次進行連結就好。
「不會的。」如果說不辛苦的話那是假的,但哨兵與嚮導之間所付出的心力,並不能以外表所見所聞作為衡量,「面向人群的工作也不簡單吧?」
有和他們一樣在旁邊休息的哨兵,用著驚嘆的眼神在注視著兩頭巨鹿互相玩耍,小孩子們毫無所覺的拿起樹枝在充滿泥濘的路上追逐,有些人待在被風雨吹壞的屋子旁邊,交頭接耳似乎在商量要怎麼修復才好。
這裡的人們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豁達,也許是因為不這樣做就無法渡過下一次太陽從東方升起。
「和人有關的事情一直是最難解的,你……你不用那麼說。」
「沒事。」他聽著人開解似的話語只又是微微一笑簡單帶過。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比較什麼,而是就身體素質遠不如大部分哨兵的他而言,講求體力的工作本來也就做不來。但是也不需要解釋什麼,本來只是偷閒中的談話,如果又得扯到任務或是什麼嚴肅的比對上也就沒有意思了。
鹿鯨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在這樣鬆散的一來一往間,已經領取好了第一部分的配給的村民已經慢慢地自空地上散開,回到了日常的勞動或是對在泥石流中毀損的房屋的修復中。雖然跟著來到此地的軍人──無論是從山的另一頭跋涉而來的,或者和自己一樣由運輸機載來的──人數並不少,但就如同過去到各地執行任務時一般,外來者顯然不同於當地居民的外貌與衣飾仍會招來不少注目。
──應該說所幸一般人是不會看見精神動物的嗎,否則無論是瑟沃斯自己和獵戶座的兩頭巨鹿,或者是屬於其他哨兵與嚮導的、在泥地上行走的罕見鳥類或是在空中悠游的水生動物,同時出現在這種偏遠山區的聚落中,在常人眼中必定是種怪異的奇景吧。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想,然後聽見了身畔傳來了孩子們的用著童稚的口氣在說著什麼。
由他能夠理解的片段拼湊,大致上是有幾個人從士兵那裏獲得了糖果。這會兒得到了的那幾個是炫耀著,有些則是一臉羨慕。這好像也是常態。他自己也頗常在需要與村人交流的場合隨身帶一點用斑斕的錫紙包裹的糖球,藉此和意外持有不少資訊並且口風不緊的孩童探聽點消息。
只是當那一小團孩子們又經過了些討論,帶著期待的視線一同轉過來的時候他有些困擾了起來。雖然說頗常,但是這回可沒帶著啊。
於是瑟沃斯亦朝坐在身旁、大概也從互動中知道了那一群孩童的意圖的獵戶座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即使不依靠話語也能看懂肢體語言,孩子們清亮的雙眼刷地齊齊看過來,獵戶座一時也有些愣住。
「我……」翠綠與悠藍色的目光相對,嘴裡剛發出單音節就閉起了。
他剛從森林裡回來,身上除了攜帶的裝備以外就沒有東西了,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可以給他們的。
略無力的蹙起眉心,幾個年齡比較小的孩童似乎因此而感到退縮。獵戶座見狀,只能扯出笑容安撫他們。
「等等。」從嘴中吐出簡單的字詞,獵戶座撐著膝蓋起身,點過人頭後往剛開始發出糖果的哨兵走去。
湊近低語交流,幾分鐘後他拎著袋子回來,在無數因為期待而睜大的雙眼中,拿出被塑膠包裝裹住的巧克力球。
孩子們高聲歡呼,獵戶座感覺耳根隱隱生疼,不得已下只好把東西交給瑟沃斯,神情中帶有歉意,「你能幫我把糖果發給他們嗎?這些孩子……有點太活潑了。」
有些不太能明白地眨了眨眼,瑟沃斯伸手從獵戶座那裏接過了裝著數顆巧克力球的塑料袋,然後看向了那一個個無比興奮的孩子們。遲疑了一會兒才輕咳了幾聲清嗓,然後清晰地用著習得的語言把話發得清楚:『排好隊,一個人可以拿一個。』
那一群孩童間又發出了頻率略高的喧嘩,不必是對聲音敏感的哨兵也覺得耳朵的內裡犯疼,但總歸是排成了一個筆直的小伍。像是模仿成人們領取必要物資的遊戲一樣,瑟沃斯想著,然後從只要稍微動到便會發出沙沙聲的小袋裡取出了一顆巧克力球遞給最前頭的小男孩。
『謝謝!』、『大哥哥人真好』,之類的孩子氣的話語在每遞給人一顆糖時就能聽到,約莫是覺得有些可愛,瑟沃斯臉上噙著的淺笑幅度明顯了些。
糖果發完後孩子們就在一旁又嬉戲了起來。本來就在附近玩的兩頭鹿縱然不會被常人碰觸到,但也還是默默地讓出了一小塊空間,於是愈發地擠到樹叢邊,倒看起來有些可憐。
獵戶座躲到了比較後面的地方看著他們。
小孩的笑容天真稚氣,與他們身後髒亂不堪的家園成為對比。
大概是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氛圍好似陽光一般溫暖,他嘴角不禁微微揚起笑容,翠綠色裡揉進溫和柔情。
在孩子們收起難得的巧克力蹦跳著離開後,獵戶座才回到瑟沃斯身邊。見對方神情中也帶著一絲微笑,約莫也是受到了他們影響。
「瑟沃斯。」手肘輕輕撞了下對方讓他注意到自己,隨後用下巴點向兩隻巨鹿的方向,「我們換個地方?」
兩頭身高比孩子們要大上一倍的巨鹿,卻把大部分空地讓給了他們,獵戶座見狀有些不禁好笑,卻也捨不得他們就委屈的縮在旁邊。
「應該也不用。」他回望對方如此道,「等等大概得集合了。」
那兩頭看上去有些因空間被壓縮而多少顯得有些彆屈的鹿歇息了下來,除卻仍然親暱地蹭在一起,也並沒有其他太大的動靜,應是沒有什麼關係了。況且這片樹蔭下也就他們兩人與那群孩子,加入其他也聚了起來休憩的士兵也不見得能夠讓牠們有更多活動空間。
不過經過方才的事情,或許也跟午後近晚的斜陽有點關係,縱然知道還得等著分發下榻的營帳或是民宅、或許也需要跟著一起煮食供士兵與民眾食用,瑟沃斯也有了幾分倦意。這件事情大概是不太需要強撐著向人隱瞞的,畢竟從結識起也不是沒有透露過體力與精神力低落的跡象。
「不過我有點睏了,到有誰來喊人前可能稍微打個盹……或者你需要其他的什麼嗎?」他輕輕打了個呵欠,輕按著兩邊的太陽穴一邊似呢喃地說著。
白日的喧囂逐漸沉澱在昏黃餘暉裡。
徐風穿過林間挾帶著一絲清涼撫上頰畔,獵戶座微略垂著頭,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是清亮的。
「沒有了。」嗓音不自覺壓低,隱隱帶著笑意,「在等到需要你之前……就好好休息吧,別擔心。」
看著身旁的人闔上眼簾,獵戶座不再出聲,將目光放遠。
夕陽落下山頭,橙藍色交織成夜紗舖蓋在整座森林裡。
有誰點起了營火,煙霧飄升緩緩。在樹蔭底下的小小空間裡,他們之間只餘寧靜沉浮。

是一個小小的非官方任務幕間……獵戶座跟獵戶中一如既往地可愛

每次接完他們的交流就會覺得…昏昏欲睡……
齁齁,瑟沃斯跟瑟沃斯中也一如既往的好,謝謝他還偷偷跑來陪獵戶座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