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森同學…？」
一時之間忘記了約定，略帶困惑的他依舊先以揮手回應著，隨後抱著幾疊書，緩步走至對方面前，試圖開口詢問。

「為什麼奈森同學在這邊……」

「咦、之前約好的……要來討論畢製的事的」
慌張的看著滿臉疑惑的對方，又開始懷疑起自己
「還是我記錯了呢……？」

「……」
他默不作聲，手卻悄悄伸向口袋，快速看了一眼手機的備忘錄——正好跳出訊息寫著『畢製討論』。

「啊…沒有，你沒記錯。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坐下來講話？」
半人羊沒有解釋剛才忘記約定的事情，說著就打算往中庭走去。

「啊…沒記錯就好了……」
看起來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也沒特別對你忘記的事多做反應，點點頭回應半人羊的提議後，跟上你的腳步往中庭的方向移動。
一路上只是安靜的跟著，在腦中整理和組織一些待會想問的問題

稍微環顧了四周，中庭的人看起來並不多，甚至有些只是經過而已，他望了一眼佇立著的校長，然後將手中的書本們放到後方的長椅中間。

「……就坐這裡吧。」
語畢，他側身坐在那幾本書的左邊。

「好……」
把隨身包輕輕的放在椅子的最右側，坐在書本和背包的中間，便轉身拉開背包的拉鍊拿出了筆記本和筆，一頁一頁的翻到了空白的一面，你的餘光可以看到之前的一些作業筆記和設計草稿

「那…我要開始問了喔……」筆輕輕的抵著嘴唇思考了一陣，又低頭開始在空白的頁面上書寫著標題和一些基本資料

「嗯。」
冷靜的點頭回覆道，然而手卻拿起書本，靜不下心似的翻來翻去。

「當初謬爾同學為什麼要就讀自殺系呢……？」
把所有資料填妥後，抬頭看向對方，也注意到對方靜不下來的手
這和平時的作業不一樣，要求不是一開始就以白紙黑字記錄下來的，直接問當事人還倒是頭一次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

「因為……活不下去了。」
原本以為會很難開口的事情，說出來卻發現並非如此。

「只是總有一天要死的話，我想學習如何面對它。」
現在，已經能夠面對了。

「……活不下去？」
低著頭輕輕的重複你剛所說的話，語尾有些上揚，下垂的髮絲遮住了大半的臉，但還是可以看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像是在重複詢問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

「說起來…好像也是在快要畢業的時候……」
伴隨著話語，翻弄書本的行為也逐漸停止，就在你以為他要接著講的時候，他卻轉而抬頭望向天空。

「這個故事有點過於冗長了，對於殯葬系的作業可能也沒有用處哦？」
沒有直接將話題扯開，似乎在確認你繼續聽下去的意願。

「沒關係的…我願意聽……」
他把頭抬了起來，靜靜的看著你

「……那你可別笑我。」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風流的半人羊。」

「他…因為太過風流，所以被某個種族下了詛咒。」

「讓他的後代子孫……每個都有心臟病！」

「並且很不幸的…那位半人羊正是我的祖父。」
右手扶住額面，故作一副懊惱的樣子，所謂『過於冗長的故事』，卻被他用三、四句話概括了，簡直就像在開玩笑似的。

他認真的聽完對方的話後，垂下了眼簾，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畢竟那並不是常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他又閉起了嘴巴，隔了一小段時間才繼續下一個問題。

「那麼…要是到了那個時候，謬爾同學希望有什麼樣的葬禮呢……」

「普通的。」
收起剛才懊惱的表情，他沒有遲疑，甚至沒有多加考慮的就回答了。

「嗯……因為沒有人會來，所以不需要太莊重嚴肅，輕鬆一點就好。」
感覺剛才說得太過模糊，於是他又補充般的講了幾項建議，然而聽起來似乎還是不夠具體。

「就當作，我要去長途旅行時的道別……之類的。」

他在你每個句子之間輕輕點頭，鉛筆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一些筆記
「謬爾同學打算去旅行呀…想去那裡呢？」
語氣輕鬆，問得好像對方真的要去旅行了一樣

「我想去北極看極光！聽說顏色很繽紛、很漂亮，而且……」

「有個認識的人……在那裡…………」他的語速漸緩，尚未完成的句子被強制埋沒，眼中卻不自覺的泛起一絲波瀾。

看著對方有些興致勃勃的回答自己的問題，奈森覺得有些開心，他至少希望這樣的對話可以不要那麼的沈重，一邊在心底默默地這樣想著，一邊繼續在筆記本上紀錄著，但那逐漸漸緩的語速，讓他又把注意力轉回你的身上

「……謬爾同學？」

「……不小心恍神了，抱歉。」
半人羊略微地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隨即將話題帶開。

「說起來，我有點在意傷口的美觀會不會影響到殯葬系的作業分數……」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自己的左手。「如果會的話，我可能還要再說一次抱歉。」

「啊…沒關係的……這個方面我能夠解決……」
他順著你的視線看向那隻戴著手套的手，眨了眨眼，又接著說「請問…謬爾同學會……介意把手套拿下來嗎？」
他大概能夠猜測到手套底下是什麼，上次見面對方也有戴著，大概是不太希望被其他人看到吧……

「介意……也還好。」
想著之後葬禮說不定也要拿下來，他沒有猶豫多久就將手套脫去，露出裡面被繃帶環環纏繞住的手臂，不知道是否包紮手法拙劣的關係，那些繃帶看起來有點鬆散。

「但是……我想把這隻手套帶進棺材，至少放在旁邊也好。」他的另一隻手握著手套，並將其置於胸口前方，隱約能聽出語氣中略帶著請求意味。

「啊……好的……」
鬆散的繃帶間可以隱隱約約地看見底下的傷口，他把筆和筆記本放到了一旁，往中間的書堆坐靠近了一點。
「如果……方便的話，能讓我看一下傷口的狀況嗎？」不管是分佈的範圍和大小，先確認一下還是比較好。

oO(反正已經結痂了……)
意外乾脆地開始拆卸繃帶，或許是因為習慣了，使他動作起來十分迅速。

全部解開過後，可以看見一道一道幾乎與手腕同寬的傷口整齊排列著，感覺就像紅棕色的線條遍布整個前臂，難以想像結痂之前該如何在這些傷口周圍上藥。

對方傷口的分佈範圍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廣，但更令他在意的是每一個傷口的大小
皺起了眉頭，雖然被瀏海給遮住了，你還是可以看到他的眼神沉了下來，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試著調適自己的心情。

「這些傷…大概是多久之前造成的……？」

「……四年前。」
他說出一個確切的時間點，然後略微撇開了視線，不敢望向對方那邊，彷彿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一般。

「聽說我們傷口癒合的速度…好像…比別人慢一些，以前不小心跌倒也是過了幾個月才恢復……」同樣越說越小聲的句子，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是剛才所說的恍神，而是心虛。

他看著對方那過於整齊的傷，如果花了四年才恢復成這樣，那當時的傷口一定切的很深……他沈默著，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

「沒關係的…不管是使用人工皮膚或者是化妝，都會有辦法的……」他把一旁的筆記本拿了起來又在上面寫了一些字
「畢竟…去北極也會冷，穿好外套保暖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嗎……？」用奇怪的方式帶開了話題（

「對！而且要穿很厚的衣服！」很自然的被帶開了話題((

「要是我也有茂密的毛皮就不用擔心寒冷了……這種不多不少的樣子，冬天不禦寒，夏天又熱……」

宛如在抗議自身腿上的絨毛般，他一邊說，一邊跺了跺腳。

「啊……那還真是幸苦了……」自己在夏天的時候也有一樣的困擾呢……例如冷氣房太冷但是室外又很熱之類的

他闔上手中筆記本，看起來該問的都已經差不多問完了
「那…謬爾同學還有什麼問題想要詢問的嗎……？」

「嗯……」
他重新將手套戴上，同時思考著是否有想問的問題。

「……墓誌銘…可以寫『去和謬拉比一起旅行了』嗎？」

「啊……可以的……」打開了筆記本把對方的要求紀錄下來。
謬拉比……他的視線在這個名字上停留了一下，隨後又再次把筆記本給闔上

「我希望到時候不用提早幫謬爾同學送行」他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對方「能夠親眼觀賞極光也很不錯呢……」
他慢慢的把筆記本收進書包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謝謝謬爾同學這次的配合……」他向半人羊點點頭示意
「如果…還有問題的話可以再用手機聯絡……」

「好的，麻煩你了。」
同樣回以點頭，並沒有跟著起身。

「至於提早送行這一點……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的微笑中帶著歉意，語句卻是不容質疑的堅定。

「再見，奈森同學。」

他揮了揮手。

「這樣嗎……」他垂下了眼簾，看來對方的意志非常堅定的樣子「那…謬爾同學也要加油喔……再見。」

有點擔心瑞夏呢……
一邊和對方揮手道別，
一邊這麼想著慢慢的轉身離開了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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