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改掉半夜出門的習慣後,里希總覺得時間流逝得非常非常慢,彷彿只有睡眠才能夠幫助自己度過一天又一天難熬的日子。
難熬?說起來,他為什麼會覺得難熬呢?
他正要回想造成這一切的原因,睏意像是防衛機制一般突然襲來,試圖讓這副身驅停止所有思考。
──不行,不可以再睡了啊。
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站起身往外走去,跨過門檻、打開大門,在即將遠離宿舍燈光前停下腳步。
並沒有離開宿舍太遠的他稍稍抬頭,將眼前一望無際的夜幕望盡眼底,卻是一顆星星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他閉上眼、將元素逐漸聚集於腳底,在沒有翅膀的情況下借助魔法讓身子緩緩騰空,而後在距離地面幾公尺的空中停下。
紫色的眸子俯瞰著城區裡的點點亮光,居高臨下的視角讓他感到舒心,不顧晚風帶著的涼意劃過臉頰,默默地待在原處。
「——既然都飛到天上了,幹嘛不找個地方待著?」菲爾德帶著不解的語氣開口,「那樣才能減少魔法的消耗吧。」
雖然眼前的同學跟自己一樣都學了魔法好一段時間,但他其實不清楚普通人類的「魔力量」到底是多少,畢竟他是天翼族啊。從城裡回來的他遠遠就看著一個奇怪的身影待在天上,要不是宿舍的燈光隱約照亮對方,或許他會直接撞下去也說不定。
於是在判別出身分後的他選擇停下,同以漂浮之姿出現在對方面前。里希的模樣跟一個月前沒有差的太多,他是搞不懂這人有什麼好消沉的,只知道這副無趣的模樣失去了觀察的意義。
人類的情緒還真複雜啊,菲爾德彷彿無關地想著。
「......」他望向聲音的源頭,豪不意外看見熟悉的潔白羽翼,即使背著月光也依然明亮的眸子帶著幾分不解,與自己四目交接。
里希這才想起眼前的天翼族也常常會待在高處。
他看了看菲爾德,又看了看四周,半响才訥訥地吐出幾個字:「.....這個高度,沒有落腳處。」
嗜血族說話的模樣怯生生地像個孩子,彷彿已經忘記怎麼與他人溝通——事實上,他也的確好一陣子沒和別人有什麼像樣的對話。
雖然里希以會看臉色自居,但最近倒也沒什麼心思去注意他人的狀況,猶豫片刻後他只憑自身的猜測便開口問道:「……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任何語調起伏的問句聽來有些沉悶,無神的雙眼沒有直視對方的勇氣,只是默默地將目光放在遠處的燈光。
——他甚至沒有力氣興起以往那份對於天翼族的強烈敵意。
「沒有的話,找就有了。」
菲爾德難能罕見地一探,往前伸手抓過對方的後領就朝著宿舍的方向飛去——不過搧動幾下的雙翼便將他帶到宿舍頂端的尖塔,而他自然地讓對方的雙腳安穩踩踏在磚上。
這地方穩固的很,真不曉得這嗜血族是傻了還是真的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同樣懸空的他雙手環胸,這才回答起對方最後拋出的疑問。
「是沒礙事,反正被撞到的話會掉下去的是你不是我。」
但是因為這種奇怪的事情被學校關心的話就不是他所樂見,菲爾德並不喜歡那種欺負弱小的感覺,雖然在他的眼裡除了天翼族以神族以外都很弱小。
「你到底還要頂著這表情到什麼時候啊?」
菲爾德直白地將疑問吐出,他的語氣稱不上是關心,卻是斬釘截鐵的問句。
他愣愣地被拎起,像隻茫然的小貓毫無防備,一眨眼就被帶到尖塔上,還沒意會過來便踏在屋瓦上。
「……!」里希下意識捉緊塔頂,即使掉下去能用魔法自救,也不能遏止生物對一定高度的本能恐懼——他可不想玩高空彈跳。
那人悠哉地漂浮著,丟出的問題一如既往的一針見血,總是能在瞬間拉回他出神的心思,強迫他面對現實。
「什麼表情?」里希扯了扯嘴角,盡可能不讓聲音顫抖以免暴露恐懼,直勾勾地望著對方,「我的表情……很正常啊。」
那張笑容僵硬得要命,簡直稱得上滑稽,他卻不敢卸下這樣拙劣的演技,像是抓著浮木一般拼命。
「你、在說些什麼呢?」
——他不想承認。
「什麼表情?我沒說過嗎?」
雙手環胸的他揚起眉,語氣中的理所當然絲毫未減,「我不是說你現在的表情很醜了嗎?」
毫無生氣、反應又慢,看來起來戰戰兢兢又畏懼著什麼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人會是由神族邀請過來的學生——雖然以前的里希總是掛著虛假的笑臉跟態度,但怎麼樣都比現在怯懦的模樣來的好。
「你真的覺得自己很正常嗎?」菲爾德接二連三的拋出疑問,「從上次莫名其妙靠著牆壁發情以後就變得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我是知道人類遇到挫折之後心境的轉化會連帶影響到情緒,你是發生了什麼?親人死了嗎?」
直率的語氣毫無禮貌可言,但菲爾德並不是在挑釁,他只是單純地把心中的疑問盡數扔出口而已。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了,不管是任何感到困惑或是想知道的事情,自己找出答案是唯一的選擇。
嗜血族:里希
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他張口試圖反駁卻一個字也發不出聲,僵硬的嘴開闔了幾下終究是閉上,先前硬是提起來的弧度也消失無蹤。
菲爾德將自己不願面對的部分全說出口了。
對上那雙充滿疑問的眸子,他有些無力地靠著塔頂,抿起蒼白的唇,又是一陣沉默。
這段靜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嘶啞的嗓音便率先打破沉悶的空氣:「我不正常,我知道的。」
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出口那般,平靜的面容逐漸被痛苦的表情取代,恢復一絲光彩的紫眸帶著委屈、憤怒、不堪,以及更多的恐懼。
「──對,我不正常,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倒是告訴我啊!要怎麼樣才能、才能忘掉那種......一輩子抹滅不掉的不堪回憶......被一個陌生的男人開發身子,還因為魔法而感到興奮、什麼的......」
他低下頭,帶著哭腔的聲音漸小:
「好噁心、好可怕、好──......好痛苦啊。」
「我不知道,因為天翼族的記憶力不會讓我們忘記任何事情。」相較於對方的慌恐,菲爾德的語氣就像是在說著稀鬆平常的小事般理所當然,「因為魔法影響到身體就代表人家比你還強吧?那麼贏不了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儘管他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檢討受害者一樣的無情,但菲爾德並不這麼認為,畢竟在他們心裡有著很明確的身分階級。他不會輸給任何人,可他永遠贏不了比他還早出生的天翼族。
與其糾結既定的事實,當然是選擇接納比較實際。
「簡單來說你就是被強暴了?那又怎樣?又沒少塊肉,何況你不是三不五時就會在夜裡出門嗎?做的也是那些讓身體愉悅的空虛交際吧。」接著他笑了聲,「比起現在,還是那張被我壞了好事以後就要裂開的笑臉比較好笑。」
嗜血族: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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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這樣的分析跟回應更能讓有些自暴自棄的嗜血族冷靜。
──他說的沒錯啊,終究是因為弱小吧?
平復的怯懦被菲爾德的一席話轉變成些許的憤怒,他稍稍抬起臉望向對方:「那又怎樣?」
他突然覺得有些可悲,自己在意得不得了的遭遇對高高在上的旁觀者而言只是一場引人發笑的鬧劇,事實上也真是如此。
這是第二次被對方品頭論足了吧?
往屋瓦一踏,借助元素他輕盈地來到菲爾德的面前,而後緊捉住那人的衣領,即使舉止衝動,里希的視線還是沒能直視對方,仍舊垂著腦袋。
「少把人當做小丑了,你個渾蛋天翼族!現在是要說我是自作自受嗎?在你們看來、弱小的種族就活該被人恣意玩弄?」
捉著領子的手因激動而漸漸收緊,他繼續在夜色裡宣洩著壓抑的情緒:「你聽清楚了,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顛覆那該死的種族差異,包括你!」
「小丑?」
菲爾德像是感到有趣的笑了。
就生命的長度來說,與其說是小丑,倒不如說是螻蟻吧。
但正因為人類依靠著有限的生命將文明發展的有聲有色,他才認為有理解的必要,所見所聞都必須經由親眼證實才能證明那確實是真正存在的東西。單手扯開那揪著自己衣領的手,菲爾德掌心一推就將對方垂下的額間往上抬起,強硬的讓人抬起視線。
「話還能講得這麼滿就別低頭。」總算不是無聊透頂的反應讓他微瞇起眼,嘴邊的笑容帶有一絲興味,「順便告訴你,在天翼族的世界裡,弱的那方就註定是敗者。」
隨後他毫不客氣地揉亂對方的頭髮,在收手之餘連帶拉開與對方的距離。對方行屍走肉的模樣看起來有所改善,他就看看這個人類是不是經過矯正後能夠變的完全不同吧。
「別摔死了。」
對方的動作絕對稱不上溫柔,可里希卻有種被安慰的錯覺,對上視線的同時倒是讓他想起了飯糰的事情。
難不成這是天翼族特有的精神鼓勵法?
他早就對成天陪笑感到相當疲倦,以往累積的壓力都會藉由性行為來發洩,結果居然因為這樣的行為惹禍上身──不幹了!
將惱人的事情發洩之後的暢快感終於讓嘴角勾起自然的弧度,如釋重負般地、他彎起眼笑出聲。
接著,已經露出本性的他挑起眉:「你確定我弱嗎?」
不知怎麼搞的,菲爾德接近自己又要拉開距離的模樣讓他感到有些不快。出奇不意地把人耍得團團轉可不是天翼族的專利啊?
已經習慣滯空狀態的他毫不猶豫地再次拉近彼此的距離,一手繞過後頸、一手扯住領子,迅速而熟練地往露出的白皙頸子咬了一口,接著同樣迅速地拉開距離。
說起來,在他的認知裡這是一種宣示地位高的行為。
「──哼、我這不就奪得先機了嗎?」
「......」
菲爾德沒傻到忘記對方是嗜血族的這點,所以他第一時間並沒有做出反應。只是在對方退開之後伸手撫上自己的側頸,並在殘留痛楚的部位輕抹幾下。
「蒸發比摔死可怕,希望你知道這件事情。」他無奈地嘆道,「我以為你不算太笨,怎麼會有嗜血族想咬天翼族。我要是回手的話或許你就因為接觸到血液死了,哪還有機會讓你得意忘形?」
菲爾德隨後將自己的衣物拉正拉平,其舉動不過短短幾秒鐘的時間。時間不早了,他也沒有繼續跟對方在高空中交談的僻好,於是他放過那逾矩的失禮行為,只是瞥了眼上頭的月色。
「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讓關機一陣子的腦袋好好運作比較實際。」他接著補充,「我聽說人類太疲勞的話會變成白癡。」
「我怎麼可能蠢到忘記拿捏力道?」里希彎眼笑著,以手背抹了抹嘴唇,「而且我記得你不喜歡出手,畢竟之前也不打算用揍的把我弄暈──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嘛。」
難得有機會來亞蘭提斯學習,如果是追求知識的天翼族估計是不想惹麻煩的,那麼自己的生命安全也就有一定的保障了。
他沒還沒笨到不會考慮這些,況且看到對方無語的模樣也算是扯平了自己老是被耍著玩的過往。
心滿意足的他接受了回去休息的建議,從空中月下之時也不忘回嘴幾句:「你的聽說真是無稽之談,明明沒看你交上什麼朋友,卻有一堆沒有根據的『聽說理論』嗎?看來天翼族也是智商低下的種族嘛。」
而後他撇了一眼籠罩在月光下的雙翼。
「不只人族,有大腦的種族都該充分的休息,晚安。」擱下最後一句話後他直接走回宿舍休息。
「......無知的種族,根本不懂天翼族背負的是什麼。」
望著對方離去的眼眸在閉起後隨著吐息掀開,菲爾德沒繼續將視線落在對方身上,只是朝著自己的房間離去。
不論如何,他所看不慣的事態應該會在今日過後有所改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