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
晴朗的天搭上耀眼的暖陽,在這偏高的氣溫下,奧德里奇仍一如既往的穿著大衣。似乎黝黑的髮絲在陽光下顯露出隱約沉藍,而鏡片後的笑眼依舊,好似這陽光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走到無人的一側,奧德里奇開始藉由覆蓋在掌心上的水元素蓋起了沙堡——對,沙堡。
又或者說是嶄新的建築造型,這是他今早與國內貴族商討的話題之一,在人口逐漸增加的現在,他們得重新思考房屋的成效是否能已經達到飽和。
「但這件事可不容易啊……」
嘴裡嘀咕著什麼,奧德里奇眼前的小沙堡正按照他的意思發展成方方正正的房屋。
今天的菲洱只套了一件襯衫跟短褲,穿著夾腳拖走在沙灘上。他的家鄉天氣偏涼,他還在適應這樣的氣溫。
原本只是散步來找個樂趣,他樂意接受魔獸以外的突發事件,走到盡頭,他看見有團衣服盤踞一角。
不,那是會動的,是活人。
他以為是認識的同班同學,便開始思考有誰會在這種天氣穿著大衣在外頭。走近,才發覺一開始搜尋的範圍就出了差池。
「老師?您在……玩沙嗎?」
對他來說上個月才見過的人不算難忘,不過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見到人甚是稀有。
「啊,我是人族的同學,我叫菲洱。」
「嗯——?」
說是沙堡,但手下的沙也不過是聚成一個長方形而已,畢竟以羅哈登的環境來說還是得用的整整齊齊才可以。進行思考的同時他順著問候稍微遲了點才回過頭去,背光的學生面容有些刺眼,但還看得清楚。
「你好呀,菲洱。」
他笑著給了回應,接著挪了個位置後以指尖指向沙堡上的某一個位置,細微的風魔法便在上頭刻出精準的小窗戶,乍看之下還真的挺像棟建築。
「我看起來像是在玩沙嗎?嗯,挺像的。」奧德里奇在反問後歪著頭笑了聲,猶如自嘲的話語之後是補充,「菲洱去過羅哈登嗎?那裡的屋子基本上都長得像這樣。」
在把話說回後他又將棒棒糖放回嘴裡,自顧自的模樣或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所以不是玩沙,而是在思考別的事情。對方的反應給了自己一個正確的答案。但大人物思考的事情與他無關,他也無法負擔,他只好一起蹲下來,欣賞老師用魔法雕出細節。
像精品。這般細膩展現了身旁人的內涵,也是自己還無法到達的境界。
「沒有,不過有機會想去看看。」書上給的內容不能概括全部,但他一直沒有親自過去的機會。在自然環境下長大的菲洱,實在難以想像人造光的景色。
「屋子怎麼了嗎?」菲洱眨著雙眸,「是老師想念家鄉嗎?」
「想念家鄉?不,還好。」
倒不如說能短時間離開那沉悶到不行的地方也是件好事,不然他三不五時就得看到那些胞兄胞姊的臉。伸出的手輕巧地上挪,讓「沙堡」從一層變成兩層,方正的大樓跟其他國家的建築全然不同。
「我只是在思考該怎麼好好利用有限的空間。」是拐了個彎的直言,他鏡片後的藍眸跟著抬起,把玩著細沙的舉動也隨之停止,「說起來艾爾維特是個好地方,你會想家嗎?」
他對於眼前的學生沒有太大的印象,感覺起來中規中矩,或許是屬於單純的那類型。
艾爾維特的建築有稜有角,通常有瓦片覆蓋他們的住處,牆磚運用得恰到好處,使之產生一定的美感。這樣看對方創造的小屋,又更難以想像羅哈登該是什麼風格。
「有限……使用空中的範圍是不對的嗎……」明明老師已經在眼前將建築升高,卻又無法拿捏該改變的程度,對他來說是難以想像的事情,「感覺老師已經知道怎麼做了,只要接下來去做就可以了吧。」奧德里奇的鏡片反光有些強烈,菲洱一時看不到對方的雙眼。
既飄渺卻又無法忽視,菲洱依然直視著對方,他臉上有一抹親切的微笑,「我住在偏遠的地方,所以大家感情很好,每天我都很想家,但是我知道不能想。」他依樣用魔法變出一棟沙建築,是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老家,但其相似度只達五成。
面對菲洱的話,奧德里奇只是一笑。
確實他已經有了頭緒,僅剩的不過何時與何地——比起繁華的首都,他更傾向於偏僻陰暗的區塊,那些村鎮更需要改變。姑且是有了答案,奧德里奇打了個響指便讓那沙堡回歸沙中,將注意擺在對方所造出的沙堡上。
「為什麼不能想?」離鄉學習雖然是很罕見的事情,但思念家鄉不是人之常情嗎?細長的眼眸自沙堡上的造型挪到青年面容,「你怕你會忍不住跑回家?但是學校假日沒上課,回家也是可以的吧?」
說起來這兩個月結束後就是長達三個月的暑假期間,反倒是他得回羅哈登一趟,真麻煩啊。
「因為大家都很努力呢……跟大家一起生活的時間也很寶貴。」既然魔法無法精雕,那他只好用手指仔細琢磨,一邊回應著對方的疑惑。
就像對方所想的,他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回去,所以在學校的期間得變得更厲害些,「而且也有想做的事情,暫時就不回家了。」面無表情很難出現在菲洱身上,但他就是難得有一瞬閃了出來。
他小心用手指刮下細沙,皺起眉頭思索的神情一覽無遺,連普通人看了都會被這種情緒所感染。
「嗯──」他很緊張,就只是為了眼前一棟沙子所做成的建築物讓他的情緒跌宕。指尖磨著形狀到一半,他暫且休息下,「之後的暑假,老師是能回去的吧?老師不喜歡家裡嗎?」
「聽你這麼說,歐克拉斯大概會很欣慰吧。」
奧德里奇自喉間悶了聲笑,畢竟他們唯一神最希望的就是各族之間友善交流,所以要是能聽見來自各族的年輕人抱持著「跟大家相處是很珍貴的」這種念頭,那麼他的目標也就成就了大半。
一點也不在意衣物沾上細沙,奧德里奇盤腿坐下,與對方似乎懊惱的模樣相比他可顯得愜意許多——還真沒看過有人雕沙堡雕的這麼認真,看的他都覺得有趣。
「王族的家庭不比一般家庭,我倒是羨慕能夠溫馨相處的普通人家。」他蠻不在乎地說出嫌棄的話語,但話頭一轉卻又拋到對方身上,「你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儘管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像是單純的師生交流,可這對奧德里奇來說也算是件新鮮事,畢竟他上的課可不是必修,沒那麼多機會見到他們。
「因為我喜歡大家,也想跟老師們交朋友。」他當然沒忘對方是一族之首,但在菲洱的認知裡面,並沒有不能跟首領交朋友的道理……有機會他就想跟自家的首領交談,「不過老師還是老師,是我尊敬的人。」
值得尊敬的友人,他會把首領們歸類在這裡。
王族的事情他不瞭解,菲洱原本就不是那麼清楚,光是自己族的消息都不流通,更何況是他族的事情,於是他選擇回答後者,但這讓他垂頭沉思了下,雙手更是收回兩側。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我想為朋友做的事情,是我擅自想做的,他可能並不喜歡我去做吧。」
已死之人,何來確定的回應。
「雖然不確定會不會有結果,不過在試著做看看。」
「為了別人而做的事情嗎?」奧德里奇哼了個長音,「為了的話會是一種很可怕的動力喔,不管結果是如何,做了再說就對了。」
雖然「為了」什麼在他的眼裡偶爾也不過是種藉口。諸如他曾聽過的,為了國家,為了君主,為了大義——有太多人將自己醜陋的慾望藏匿在美名之下,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想替誰做些什麼的呢?
或許仍然純真的年輕人是會這麼想的吧。
「啊,不過如果是危險的事情要適可而止,至少還是學生的時候不能亂來。」奧德里奇姑且叮嚀了句,他隨即勾唇露出一抹文雅的笑,「當然,等你成為獨當一面的魔法師,如果有需要嗜血族幫忙的地方我倒是不介意你以曾經的學生這個身分來找我。」
他沉默了下,有點心虛,像打聽別的事情那樣詢問,「亂來了會怎麼樣嗎?處罰?」實則上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到最後到底會怎麼樣,不過距離他成為獨當一面的魔法師還有很長的距離,也想像不到自己跟這些老師的距離近了些。
現在難得跟首領的距離很近,從方才的對話來說,對方是王室的人。要這麼年輕就當上首領,到底是經歷了什麼?這對只是從鄉下來的菲洱來說,是充滿好奇但不能接觸的事情。
他能問嗎?不,不能,但他想知道,想知道那邊的景色是多麼廣闊。
「嗯——」含在嘴裡的棒棒糖順著他的思考左右遊蕩了會兒,彷彿他很認真似的,「這麼說好了,還是學生的時候基本上校方會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所以真的碰上很危急的事情也會有人即刻救援。」
「但你是人族的孩子嘛,發生這類型的事情的話都會告知給首領知道的。至於你家的首領會怎麼做,我不曉得。」
基於他對歐克拉斯最基礎的認知大概就是這樣,至少神族會保證學生的生命延續,只不過畢業之後就要替自己負責了。他狹眸微瞇,像是在捕捉對方絲毫的表情展現,遲了會兒後他才接著開口。
「怎麼,你想做什麼亂來的事情嗎?」
「欸?沒有啦,那個,就好奇問問。」但實際上菲洱根本不會說謊,進而想辦法為自己打圓場,「搞不好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
他又動手刻著沙屋的細節,做到七分像之後就把雙手抱在膝蓋上,很快又用風魔法作出第二棟屋子,要是沒有時間限制,搞不好會把整個村的樣子都做出來。
雖然對方是一族之首,但並不讓人覺得難以相處,要是沒有刻意,他搞不好都會忘了對方可是君王。
「不過我明白了,謝謝老師。」
看起來可不像是好奇問問啊。
奧德里奇笑了聲,但他就不戳破學生那似乎彆腳的話語了。
「沒什麼,不用那麼客氣沒關係。」
哼著似乎愉快的旋律,他伸出指尖朝著對方已經刻好沙堡旁一擺,與菲洱外貌相似的人形便出現在那沙堡旁。接著他咬碎嘴裡的棒棒糖後將紙柄點燃並消散於空中,最後在起身前揉揉對方看著柔順的腦袋,流暢的動作不過數秒鐘的時間。
「雖然你要做壞事的話也沒關係,最好給尼爾斯特添點麻煩。」
他笑著拍拍自己的衣物,語氣輕快的很。
他想了一下,才知道對方說的是自己的首領。對,菲洱連自己的首領都不知道是什麼名字,所以才搞出跟校長一起接雙人任務也不清楚的下場。
這種單純該說好運呢?還是一種笨拙。
「給首領添麻煩,不好吧?」菲洱不清楚首領們之間的友好程度,單純的苦笑了下,他可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被自己的首領記起名字,像黑名單那樣的存在。
他看了像自己的人形,抬頭問著旁邊的嗜血之王,「老師要回去了嗎?」
「差不多,偷懶太久的話會被嘮叨的。」
反正他原本就是出來討根棒棒糖的時間,十幾分鐘也算是充足的休息了吧——雖然可以的話他更想要休息一整天。可惜不能,國王還真難當,補充進來的糖分都不曉得能不能跟上死去的腦細胞。
「有機會的話再聊吧,待會太陽可能會很大,小心別中暑囉。」
以手遮在眼鏡前的他半瞇著謀望向再晴朗不過的天,不由得感嘆起這片天空居然會是他們最大的敵人。但好笑的是奧德里奇並不討厭也不害怕,不如說他還挺喜歡這陽光的。
說完,他就對著仍蹲在沙灘上的菲洱揮了揮手。
「我會小心的,老師請慢走。」目送老師遠去,菲洱回頭看這小人,像自己的模樣。
他在自己的小人偶旁邊又做了一個角色,擺弄了下,嘴裡嘀咕著:「果然很難啊……」
中午的烈陽越是火辣,菲洱的體溫也跟著上升不少,他的汗水自額間流下,落在一片滾燙的細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