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身高的緣故，頭上戴著附有頭燈的頭盔的瑟沃斯只能微微彎腰前進。他的手輕扶著堅硬而冰冷、偶有尖銳稜角突出的石牆，目前他還無法從任何跡象感覺到他們所要營救的人們的存在。

經過地震的石灰岩洞有多處崩垮、行進的路線也多與事前得到的地形圖上有所不同。除卻要開通並救出困在裡頭的一般民眾，他們亦有記錄的必要。

從迷彩外套的口袋中拿出經過防水處理的平板，他輕輕用筆圈起眼前又一處坍方點。瑟沃斯暫時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頭看向了與自己一同進入山洞的另一個同僚。

「還好嗎。」他放輕了聲音，卻依然不免在幾乎封閉的空間中造成迴聲，輕易便能造成哨兵的不適。於是他遲疑了一下才將話說完：「需要的話，隨時還是能停下來幫你做梳理。」

「……咦？啊、沒事，請放心！」

搭檔突如其來的關心將他從混亂的內心小劇場硬是扯了出來，也是，現在的確不是鑽牛角尖的好時間——但雨果就是沒辦法不去想起這個任務攸關人命的事實。這種鬼地方裡頭還困著人呢，在這種又暗又濕又冷的地方天知道他們得有多絕望。

雨果抿了抿嘴，勉強對那位還不甚熟悉的嚮導擠出一個微笑，然後帶頭朝著岔路的一邊前進：「接下來往這邊走。」

再鈍感的人也會覺得對方刻意的笑容全屬自欺欺人。看著走到了前頭，只留給自己一顆被烏龜殼罩著的後腦勺的哨兵，瑟沃斯如此想。但他還是先標記了兩人要前去的方向、作為後送被困住的人們時返回的路線參考，然後跟了上去。

謹慎地避免著自己的動作造成任何聲響或是震動，瑟沃斯一邊記著其實在他眼中沒有什麼辨別特徵的路，偶爾分出神來觀察眼前每一步都跨得不大，身影始終傳達出一種緊張感的人，最終還是開了口：「你在擔心什麼嗎？說出來的話，最少能一起想辦法讓你好過一點。」

希望對方背對著自己會比較能夠鼓起勇氣開口，他想著。不然如此心神不寧，影響到任務的作業就不好了。尤其在這種幽暗而且處處有障礙物的環境裡更容不得任何差池。

雨果沉默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

「這種時候擔心這種事好像也沒什麼用處，趕快找到受困者才是重點，但我還是會擔心——被困住的感覺肯定很糟——啊，廢話，肯定很糟啊。」他有點懊惱地發出一聲低低的、惱怒的聲音，腳下的步伐依舊小心翼翼：「我沒在一個濕濕冷冷又黑漆漆的地方待超過二十分鐘過，但他們都困了好幾個小時了，我好怕有人會死掉。」

「唔啊，抱歉，先生（Monsieur），我又講太多話了，我通常一開始說話就會停不下來，尤其是我有點緊張的時候，所以你接下來可能會聽到我一直講話，超抱歉的。」

意識到自己正在對著後方那位不甚熟悉的嚮導碎碎念讓年輕的哨兵顯然有些尷尬，更何況他甚至無法維持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說話的基本禮貌。雨果的語氣裡帶上了點歉意，參雜在不安和憂慮中讓他的背影更加沮喪了。

“Ne t'inquiètes pas, tout ira bien.”

他聽見夾在話語中的法文詞彙，很自然地也以那個聽上去較把每個音節發得清楚的英文要溫柔些的語言回話，讓因為頹喪而看上去更小了一點的對方不用擔心。只是它的語意太過模糊，而對方似乎很介意說了太多的話，瑟沃斯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補充道：「我是說、嗯，受困者還在斷續地傳送訊息給外頭的人，指揮處那裏也沒有其他指示，應該暫時沒事。」
「然後，也不用為自己一直講話道歉，如果那能使你舒坦一點，我很願意聽。」

他自己極少一口氣說出這麼長的句子，於是在話語的結尾還得深深吸一口氣才不至於覺得喘不過氣來。

但他其實並不清楚這樣說明狀況能不能讓這個滿懷擔憂的哨兵安心一點，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冷靜——雖然那可能是出於在部隊裡的時間待得久了些，又或者是曾經自己也是處於這種需要被人營救的身份，雖然狀況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這其實很不「嚮導」。
不過也總比兩個人都緊張擔心得不能自己要好，他又想。

而隨著他們前進，上方的岩層似乎有愈來愈迫近地面的趨勢、而踩著的水位亦自靴底漸漸升高至腳踝。
這不是個好現象，他想。對他而言涉水是小事，但是如果到了需要潛行的程度，要撤退時就麻煩了。

遇到了好人呢。

老實說原先看見這位臉上沒什麼表情的嚮導時雨果還是有點害怕的，他已經習慣了各式各樣情緒鮮明的嚮導，和那位總是擺著臭臉的前輩以外的嚮導搭檔的機會也還不多——雖然還是有點緊張，但他總覺得眼前的人讓人安心不少。

「謝謝你。」他轉過頭去在光線不足的山洞裡對著嚮導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對方看不看得清楚就是了：「瑟沃斯是……不是法國人吧，是哪裡人呢？啊啊、接下來請往這個方向走，我聽到水流的聲音了，那裡積水嚴重。」

「這條路積水少但也比較滑，請小心不要滑倒喔，割到超痛的。」

瑟沃斯不禁覺得哨兵經過特化的感官在這種低亮度的環境中執行任務時，確實十分有用也令人稱羨——最少他自己完全沒有發現有其他的路可走，也看不太清有瞬間轉過頭來的對方的面貌。

依舊跟在對方後頭，聽聞關於路況的說明，雖然因為那有點童稚的警告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忍住、動作亦加倍小心翼翼了起來。到差不多適應足下的狀況時，他才回想起自己沒有回答對方，關於家鄉的提問。

「我是加拿大人，不過是住在法語區，魁北克的東部。」他無奈地笑了笑，想到了對方一開始就否決了自己是法國人的可能性，大概是多少還是帶有一點自己注意不到的口音吧。

「魁北克嗎？難怪你法文說得很好。」

雨果又輕笑了一聲，看著積水的顏色能大致判斷出深淺，他輕巧地略過較深的水窪，一路上的提醒幾乎沒怎麼停過，漸漸的也開始參雜幾句閒談，儘管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關於雨果的小秘密。

「我來自里昂喔，但我外公是俄羅斯人，所以我也可以講俄文！」

他說著就像是想證明什麼似的念了一串或許是俄羅斯文而且聽起來像是繞口令的東西，然後在咬到舌頭時發出一個悶哼：「我去過一次加拿大喔，但是是很小的時候了，其實沒什麼印象呢超可惜的。」

突然好像能懂對方為什麼自稱話多，因為人說話的聲音而在洞中不斷產生的回音讓瑟沃斯都隱約頭昏了起來。反是身為哨兵的對方，大概是心情輕鬆了許多的緣故，似乎沒有怎麼受影響。

斷續地用各樣的單音或片段的詞語表示自己還有在聽對方說話，瑟沃斯因為並不是能夠同時專注於他眼中並不明朗的路與和人對話兩件事情，雖然都有好好聽進去，但還是多少有點敷衍，直到人提起自己祖國的事情。
「一般人應該也都只記得樹林吧，或者是楓糖餅乾。」算是有些揶揄地說著，那些畢竟是不少人聽見自己來自加拿大時多數會帶起的物事。「不用太難過。」

雖然對方的閒談讓救援行動中緊繃的氣氛消失一些，但瑟沃斯還是不禁關切了一下哨兵是否有察覺到受困者們的任何動靜──雖然那也可能會造成自己的搭檔又緊張起來。但他自己隨著時間過去也逐漸有些擔憂起來。
「從出發也有三個小時多了……還是沒有聽見什麼嗎？」
他自己沒有感覺到來自於其他活體的精神波動，但是如果要抵達原本任務的說明中並不深的受困地點必須花這麼多的時間，只怕山洞中的地形確實因為地震而有劇烈的變化。

「……不，沒聽見什麼動靜。」

稍微收斂了玩笑的神色，沉重地搖搖頭，過了片刻後突然用手圍成一個話筒，以較方才來得大了點的音量「喂」了聲，迴盪在溶洞中的回音使他微微皺起眉頭，但經調節過的感官已經不至於讓他抓狂。

雨果側耳聽了陣回音，然後轉過頭去對瑟沃斯回報狀況：「這個山洞還很深，但從回聲聽起來這條路更深處的地方可能會比這裡寬敞一點──希望啦，我們先繼續往前走吧。」

瑟沃斯有點意外於對方採取這樣的行動來確認洞穴的深度和前方的路況。
有些太過莽撞了，不過也像是蝙蝠或是鯨魚那類會進行迴聲定位的動物一樣，他暗自心想。

「不過，雖然很方便。」自覺如此只是事後之明，但多少有點注意到雨果在出聲的瞬間有些紊亂的波動的瑟沃斯還是稍作提醒。「臨行前加強過你的屏障也調整過你的知覺，但是過強的刺激還是很危險。」

而對於那其實之於他而言並不算好消息的回報，他只是點了點頭，畢竟此時沒有其他的選項，也只能繼續前進。除了偶爾能夠聊上幾句話，這個基本上就是不斷重複行進、探勘與記錄的過程十分枯燥，而受困者？依然是沒有能夠感知到他們存在的任何跡象。

他還在糾結是什麼狀況會讓那些只是當地居民的人們跑到石灰岩洞的深處，但過了一個彎後，他在瞬間捕捉到了某種近似於恐慌的情緒，但那像是錯覺一般地即閃而逝。

「好像有感覺到了。但距離大概還很遠——似乎精神狀況不太好。」

「啊、抱歉抱歉。」

他有點歉然地笑了，估計在一片漆黑中看著也不是特別清楚。先前的談話時長已經大致足以讓他推斷出這個洞窟對噪音的能耐，再加上早就想測試看看回聲定位了－－但果然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還是會嚇到人，該死的實驗精神，Merde。

不過該說真不愧是加拿大人嗎，連規勸都超客氣的。不行，雨果，你不能有這種刻板印象。哨兵默默地在心裡和自己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才拍拍臉集中精神繼續往前走，在聽見瑟沃斯的話後側耳聽了片刻，然後以興奮的語氣開口。

「聽到了，照著這個速度走大概再十五－－再十五分鐘。」

注意到自己的音量差點又要控制不住，他及時打住，以不至於驚動到滿天花板的鐘乳石的音量回報。

真是、該怎麼說，很乖巧嗎？注意到了雨果在自己提醒之後收斂了音量、重新又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瑟沃斯默默地又在心裡修正了一次對其的評價。
而且，十五分鐘聽起來是個讓人覺得終於能鬆一口氣的時長。如果前方不再有太多的狀況。

他對在這樣的半封閉空間裡進行需要相當多閃避或跨越的行走確實已經有些疲倦，但和前面的時間幾乎完全相同的行進因為終於看得見盡頭而稍微讓人更有動力些了。當然那依然陸續地、愈發清晰地進入腦中、一些不屬於他或是他的哨兵搭檔的混亂思緒也是一部份的原因。

他開始想著，等到達了那些受困者的位置時又會得做些什麼。首先是安撫吧，畢竟那些恐懼的情緒夾帶在傳過來的情緒資訊裡實在太過明顯。不過那和其他的一些營救任務或是接觸任務沒有太多的不同。然後回報位置以及人員狀況、撤出──

然後有些字周邊的狀況分神的他突然聽見了後方遠處似乎隱約傳來了什麼崩落的聲響。他眼神裡出現了片刻的驚愕，然後看向了前方大概也注意到了此事的雨果。

該死。

或多或少受到驚嚇的雨果咒罵了聲，但他也知道這種時候驚慌更會危害到自己和搭檔，於是他只是皺著眉頭望向傳來噪音的方向。

「路被堵住了。」他低聲說道，依舊謹記著放低音量的叮嚀：「得通知其他人開道，或者繞路走——但那條路還很多未知性，總之先找到受困者吧。」

最後一塊落石砸在頂端的聲音太輕了，崩塌的結果想必挺壯觀的。

對著人神情肅穆地輕輕點了點頭，瑟沃斯便拿起了對講機，用盡可能輕卻字字清晰的聲音向還在外頭待機的指揮官和通訊兵傳達目前山洞內發生的狀況與對於排除障礙物、確保用最短距離進出山洞以送出受困者的需求。

迅速地回報完，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原本一度稍微輕鬆些、現在表情又變得僵硬而且也看得出受驚痕跡的雨果，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
「快點走吧，像你說的，得先找到他們。」

方才連他都能聽見的崩塌聲似乎也傳到了受困者那裏，自已經不算遠的地方也傳來再度升級的恐慌情緒。

——還有力氣恐慌或許是好的，最少還有求生意志。他多少自覺有些冷情地想著。只是無論如何都得快些趕到了。

他對著嚮導神情複雜地點點頭。

謝天謝地後來的路程沒有再遇上更多的突發狀況。隨著和目標地點的距離逐漸縮短，啜泣和竊竊私語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了，終於在十分鐘後他戲劇化地倒抽了一口氣：「……瑟沃斯，找到了！」

哨兵回頭對著瑟沃斯說，壓低的嗓音藏著滿滿的興奮，要不是所在地是個溶洞的話他大概會直接大叫起來。

受困者們似乎也被他們突如其來的到來給嚇到了，但更多的或許是驚喜。

大概是因為在通過一處石墻後突然沒有了阻礙，所有精神性的擾動都相當直接地傳進了腦海裡，其中也夾帶著雨果雀躍的心情，只是大量的訊息仍是讓他感覺到了一瞬的暈眩。
歛著表情重新架好屏障，他看著似乎為找到受困者感到相當興奮的哨兵，也就暫且未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對感官或者屏障稍作調整，只是也靠近了簇成一團的人群中瞭解起了人們的狀況。

多數都是受到了驚嚇，少數身體微恙。不過忽然放鬆下來反而可能使得他們腎上腺素減退的身體無法支持從這裡一路走回山洞口的路程。
瑟沃斯忖度了片刻，拿起了對講機回報他們已經找到了受困者，可能需要增派人員援助，對著看著他的幾個人露出了安慰的笑。
「馬上就能出去了，請再稍等一下。」
或許是在這樣危險的狀況裡看見了一線希望，人們並沒有太多的反彈。

任務已經完成大半，距離結束，而所有人能夠回家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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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鹿鹿中跟瑟沃斯容忍慢到不行的手速跟菜到不行的新兵（合十）瑟沃斯真的好冷靜可靠的感覺啊，雨果這麼亂來超不好意思 （抓來打屁股）

我才是非常對不起讓R中一直等我TT！
因為時間拖得長了，真的有點長期抗戰味道的救援任務能夠達成真的太好了。雨果辛苦囉><不用再擔心了！！
R中不要打雨果啦！！他那麼乖巧！！一直在心裡mur的瑟沃才是該被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