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中的百分比僅供參考，誰也無法預料當下這場雨究竟會下二十分鐘還是兩小時，凡出門則雨具不離身是最為保險的作法。
興許是受這難以捉摸的天氣影響，這天下午來客數未達假日該有的水平。路上行人匆匆，甚少駐足於店門前。從吧檯一眼望去，除了剛進店不久的，也有幾組是已經坐上幾小時，點了兩到三杯咖啡，優閒度過午後的客人。整體倒也不顯冷清。

店內撥放著輕音樂，與外頭傳來的雨聲融為一體。避開潮溼與悶熱，在乾燥舒適的環境下來上一杯咖啡和一盤點心，無疑是最使人墮落的組合。
下午三點半，門鈴已經沉寂一段時間，正是開小差的好時機。他為自己準備了一杯冰咖啡，捧著盤子想著那酥脆的巧克力和蜂蜜杏仁餅乾，誰知有人提前一步看守在餅乾罐前，手裡還拿著一袋新鮮水果。
……說起來，他好像整個上午都沒看到安南從廚房出來過。說是要做什麼新品。

學弟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不幫忙就沒得吃。他只好摸摸鼻子放棄他的下午茶，接過水果放進水槽，拿出削皮器和水果刀備料，他可不想跟自己未來的點心們過不去。
其實他原本也沒打算真要摸魚，除了咖啡店本身，他的收入還來自客製化的咖啡豆及禮盒的配送，以及幾筆小投資。平常店內無需他幫忙的時候，他就會在後台烘製咖啡，或是用筆電與客戶連絡處理訂單。
當然網站經營的部分也不能怠惰，除了定時更新專頁，IG更是每天都要發佈咖啡或甜點的漂亮照片──偶爾會有些表示想他一併入鏡的回應，但他更希望追蹤者能把注意力放在店內商品上。

久違的來到許久未踏入的咖啡廳，站著門前躊躇了些會時間，雨滴滴答答落在傘上，似乎在催促自己趕緊拿定主意。
眨眨眼，將傘收起置入門邊的傘架，稍微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儀態，便推門進入，一進門甜點和咖啡的香氣撲鼻而來，為著原本不太美麗的心情像是裹上糖衣一般甜膩而美好。
「您好，我這邊一位。」

澄黃的芒果按照要求被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小丁，分批放進鍋裡，準備待會要做成果醬。他不經心地反覆切塊，想著待會的工作安排。此時門鈴響起，隨即如反射般揚起笑容招呼。
「午安，請隨意找位子坐。」
女孩帶著雨水的氣息踏入店裡，衣角稍微濺濕了一點點，但整體還是相當乾淨整齊。他放下刀具，清洗雙手後送上冰涼的檸檬水，指尖還留有芒果的香味。
「今天想喝點什麼呢？」

「午安。」朝著店員勾起禮貌的微笑，聽從對方的引導隨意找了吧檯的位置入座，聽見他的點單詢問便回覆道：「我要一杯水果茶。」
語畢，便思索著要吃些什麼來搭配，「請問今日有推薦的甜品嗎？」滿店裡洋溢著香甜的味道，不知道是否有一些值得期待的甜品出現呢。

「水果茶要冰的還熱的？」他點點頭，盤算著待會要在茶中放些什麼配料。
「今天的甜點是香澄奶凍和藍莓乳酪蛋糕。餅乾類則有巧克力和杏仁口味的脆餅。」
安南最近常做些水果類的點心，導致廚房總是充滿著果香。想起剛剛切好的水果，他額外補充：「冰品的話，也有新鮮芒果做成的冰沙和奶昔。」

猶豫了片刻，便痛快的下了決定：「熱的，然後要藍莓乳酪蛋糕。」而後聽到有芒果做成的點心，眼神一亮，但心中暗暗思考著吃這麼多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還要一杯芒果奶昔，就這樣。」算了，反正吃的開心最重要，甜點可是最療癒的事情了，尤其這一家的餐點每一次都讓人回味無窮。

「熱水果茶、藍莓乳酪蛋糕，和芒果奶昔。」他複誦一遍餐點，捕捉到女孩臉上一閃而逝的猶疑。
他能理解的。在滿足慾望面前，即便熱量亮起紅燈，也很難敵過甜點的誘惑。

將蘋果、莓果、奇異果和甜橙等水果切片或小塊狀，連同半顆百香果肉放進帶柄小鍋中加水滾一會，關火前放入冰糖和檸檬汁攪拌。最後倒進玻璃壺中，並放入紅茶包。
將水果茶和蛋糕送上桌，一旁附上正在計時的迷你沙漏。
「等它漏完就得把茶包拿起來，否則會澀。想喝奶昔時再告訴我一聲。」

「謝謝。」餐點上的時候，女孩正在回覆工作的訊息，但一看見甜點便迅速按下Home鍵，把工作啊那些煩人雜七雜八的事情拋諸腦後。
一邊認真地聽著對方一邊戳了戳樣式很可愛的迷你沙漏便揚起笑顏「好的，謝謝叮嚀，我會記得的。」回覆完，小小的說一聲我要開動了便開始大快朵頤。
先將水果茶倒了一杯起來放著讓它不要這麼燙口，而後就開始進攻蛋糕，「嗯！」酸酸甜甜的口感，還有濃厚的乳酪香氣佔滿味蕾，實在是享受。

在廚房裡悶了大半天鼓搗中秋節的應景點心，可惜想得頭都痛了卻只設計調整了一款出來。已經過了高峰時段店內已經不剩多少客人，倒是有種寧靜舒恬的氣氛，捧著熱乎乎的蜂蜜柚子餡餅從廚房探頭出來看了看，準備叫Dan和工讀小妹來試試新品項，看看味道還有沒有調整的空間……
他整個下午都在為柚子餡料試味，味蕾已經有點不好了，身上沾久了好像也有一陣柚子香……

安南身上的柚子味比剛剛塞水果給他時更加濃郁了。他不懂中式甜點，只知道光煮餡就是個麻煩活。
一大箱柚子剝皮挑膜去籽，再加上冬瓜經過熬煮，濃縮成琥珀色的黏稠果醬，成品份量比預想要少得多。
他一口咬下安南遞來的餡餅，餅皮口感和月餅相似，柚子特有的風味與蜂蜜一拍即合。內餡甜而不膩，口感也特別好。
「……還不賴。」他偏頭想了想：「糖再少些？你是不是舌頭麻了，好像越下越甜。」

YeWook840305:
「嘿，介意在享用奶昔之前順便幫我們的新品嘗一下味道嗎？」
女孩似乎特別喜歡水果味的點心，但也不知道中式合不合胃口。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端著小盤子上前詢問，在試做階段樣本數自然是越多越好。

「嗯？」偏頭看著小碟子上的中式糕點，了解了來人的意思，便開心的點點頭：「自然不介意，是我的榮幸。」對甜品的喜愛可是不分國界的呢。
拿起糕點，聞到水果的香氣四溢，「這個味道是柚子？」語畢便咬下一口，醇厚的柚子香四散在唇舌之間。
嚼了嚼，待吞下口中的食物就啟口：「很香，柚子餡和餅皮超級搭！而且還有香香的蜂蜜味。」用手比了個讚，對於甜點讚不絕口，三兩下的將它吃下肚，「是說這是為了中秋做的？」

「沒錯，是中秋限定的甜點。你可是第一個嘗到的客人喔。」
朝對方眨了眨眼，正面的評價無非是對安南手藝的肯定，最近這兩天就把剩餘的餡餅放在店內顯眼處給人試吃吧。
他回到吧檯，做起女孩的冰品。果汁機中加入新鮮芒果塊，不使用冰淇淋，改以牛奶冰塊、無糖優格和蜂蜜，製成低卡版本的奶昔。最後放上芒果丁和薄荷葉，就算是完成了。
「請慢用。」優閒的下午以一杯特製冰品收尾再合適不過。

下雨天實在不該騎機車，不如說下雨天根本不該在街上走動。若不是出門去接連週末也得加班半天的Gino，他現在應該才剛剛睡醒。為何要接這小子下班呢？還不是這小子再三央求他，說偶爾也想在地窖以外的地方碰面。話說回來，這小子是完全把他之前所說的「要把現實世界和地下世界分開看待」這話拋諸腦後了嗎？有時他會希望Gino公司的女同事能成功把Gino追到手，讓這小子出去做點正常人會做的事，免得越長越歪。

「那真的是太榮幸了，嘿嘿。」結束談話後，女孩將剩餘的果茶和蛋糕食用完畢，過沒多久看到黃澄澄的奶昔上桌。
「謝謝，這個看起來也超－棒。」感覺今天下午吃的十分的開心，體重什麼的就都讓它去了吧？張嘴品嚐著新鮮芒果奶昔，入口不過過於甜膩，反倒是恰到好處的清爽，讓人一口接著一口。
「今天謝謝招待了，你們的甜品和飲品真的十分療癒。」女孩笑瞇瞇的和店員搭話，覺得過了這麼幸福的下午，這家咖啡廳可真是造福人群。

雨是一陣猛下、一陣停歇，機車開一會、躲一會雨，而他從不在機車上放雨衣，車行不久他便發現Gino身上那深藍色的西裝外套都被雨水打出一大片墨藍色。那小子前胸貼著他後背，倒是好好幫他擋了雨。但這樣實在沒法繼續開機車了，他剛想把車停到一旁，直接打車去吃飯的地方，居然無意中看到那家從Dan口中聽及多次的咖啡店。這麼剛好，他沒多解釋，便把車開到店前，拉著Gino走進店裡。

店子裝潢簡單卻溫馨，空間比他想像中還要大。空氣中混合著咖啡與糖分的香氣，播放著柔和的音樂，像是與外面那害他狼狽不堪的世界分割開來。客人們大多在安靜地看書或低聲交談，氣氛挺悠閒的。大男孩卻沒注意到這些，他的目光幾乎馬上便捕捉到剛剛為客人送上芒果冰品的男子。他聽到Gino深深抽了口氣，然後忽然發覺自己的外觀狼狽，連忙站直身子，撥好被吹亂的頭髮。

門鈴輕響。他回過身，詫異的看著來人，怎麼也沒想到這對主奴會在這時候拜訪。
「……祐！Gino也來了？真沒想到，還以為你們早忘了我有開店呢。」
走近一看，才發現他倆一個濕了肩膀和半條褲子、另一個則是毀了外套。
他帶著祐和Gino到黑平常坐的四人桌，讓大男孩把外套脫了，遞上一疊紙巾讓他們多少按乾衣服上的水份。
「週末，太陽還沒下山，外頭還下著雨。你倆竟沒選擇在Papillon度過整天。怎麼，在約會？」
他讓工讀生送上兩杯水，開著玩笑。即使頭髮有點亂，任誰都能看出Gino一身上班時的穿著。西裝讓大男孩整個人看上去比在地窖見面時更為成熟，只是那雙小狗般閃亮亮的眼神稚氣不減。相較起來祐就隨性的多，一身休閒服，頭髮隨意扎在腦後。八成是剛睡醒沒多久吧。
「想喝什麼？今天我招待。甜點也很不錯喔，每種都來一份怎麼樣？」

「哈哈，每種都來一份會不會太誇張。看你展示櫃那邊可是有四五款甜點呢，除非你打算在坐下來陪我們一起吃啊！」
他悠悠查看菜單，想找點酒精飲料，Gino的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Dan，即使已經座落多時，仍是難掩突如其來見到偶像的興奮。
「我要這個吧。你們的招牌愛爾蘭咖啡⋯⋯去咖啡、去奶油。」意思是只要愛爾蘭威士忌就好。他點完餐，身旁的Gino仍處於發呆狀態，他只好用手肘撞他一下。
「我、我也要一樣的！」Gino根本沒看過菜單，急忙間只好亂跟著他點。他一口拒絕：「不行——你呀，就點那位小姐在喝的那個好了。再加點一份綜合三明治好嗎？這小子八成還沒吃午飯。」

Gino不甘示弱地嘀咕：「小祐也八成才起床不久，不只還沒吃午飯，也還沒吃早餐。」
「好呀，現在上大公司實習了，囂張了，還學懂頂撞我了呵？」
他故意唬那小子，嚇得那小子一下坐直，連連道歉，簡直像在調教時做錯事、請求主人原諒那樣。看著那小子誠惶誠恐的模樣，他在心裡差點笑翻。

「你倆難得到我這來，卻沒人要點咖啡。是不是質疑我的手藝啊？」
他環起手，視線在小祐和Gino兩人之間來回，最後停在後者身上。大男孩被他這麼一看，可更緊張了。張了張嘴要說什麼，又連忙打住，下意識地看向祐，像在猶豫是否該擅自更改對方的決定。

「……呵，說笑的。」他咧嘴一笑，手伸進短圍裙的口袋，掏出一根扁平的水果棒棒糖在Gino眼前晃了晃。店裡偶爾會有客人帶著容易哭鬧或無法安分坐著的孩童，他的圍裙裡總會放些小糖果以備不時之需。
「乖孩子在這等著，真餓了的話就先吃點糖吧。」
他眨了眨眼，只差沒摸摸對方的腦袋。以往在地窖見面時，他就對這個率直的大男孩特別友善，如今在平常的工作狀態下，即使不是刻意而為，那不懂收斂的笑意也令人感覺更加親和。

他回到吧檯後準備餐點，烤箱預熱、備料和準備抹醬，多方工作並進，行雲流水。那兩人也許是對他私下工作的模樣感到新奇，時不時往這看。平常被客人盯慣了，他也不以為意。
全麥麵包和培根進烤箱烤至酥脆，加入水煮蛋、起司與番茄，生菜多放了一點，醬料則是相對減少。隨意從冰櫃裡拿出幾種甜點，連同三明治一同送上桌，當然也沒忘了芒果奶昔。而放在小祐眼前的，除了愛爾蘭威士忌，還有切好的西班牙火腿和乾酪。
「這可是老闆才有的待遇喔。」他伸出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手伸到腰後解開短圍裙的綁帶，捧著自己的冰咖啡入坐。

四人餐桌上一下子堆滿了色彩繽紛的美食，的確頗為勾引食慾。他的目光從桌上的食物流轉到Dan身上，趁Black不在，忍不住出言輕薄：「有店長陪座，這莫非也是老闆才有的待遇？Black離開得可真合時。這回是去哪出差了？總是把你一個人丟在台北，那自信還不小啊。」
他猜想這鐘數的Gino大抵是餓壞了，但還是等他開始動手才敢跟上——他明明都沒下過這樣的指令呢。至於Dan給的那根棒棒糖則是像寶物一般偷偷珍藏了起來，舔都沒敢舔一口，這種行為簡直如同暗戀偶像的小粉絲。那小子捧起那份餡料多得要緊的三明治時，還要用雙手，注意到Dan看著他了，隨即又像隻小動物般埋頭猛啃，這也要害羞嗎？Dan似乎有心逗他，還特意伸手過去、直接以指腹抹走粘在Gino唇角上的蛋碎，問他好不好吃。害那小子耳根都紅了。

「好、好吃⋯⋯Dan真厲害！不但穿高跟鞋走秀厲害、擺Pose也厲害、鞭打也厲害，連做吃的也這麼厲害⋯⋯太厲害了⋯⋯」
這小子灌迷湯的功力真不是蓋的，哄得Dan笑得可甜，但這聲線也太大了吧。見到Dan笑起來，那小子彷彿得到綠燈，誇人的馬力又加大了。他一邊拿著手機去掃那貼在餐牌上的IG二維碼，一邊喜孜孜地說：「這咖啡店真是個好地方，我很喜歡，以後也要多來⋯⋯和小祐、桃麗絲過來，和新同事過來⋯⋯還好Mr Black沒把它賣——啊！」
他正在喝酒，一時沒注意，那小子就得意忘形，把他之前在刑架上教了五小時的教訓忘掉，害他一口烈酒差點沒噴出來。

那傢伙不在家的時間，每天再熟悉不過的日常變得索然無味。他用更多的訂單或陪伴狗兒來填補多出來的空白，偶爾去羅亦那串門子——並在前幾天驚喜得知他嫂子肚皮有喜。羅亦說他本來要第一時間告訴他的，但老婆勒令沒三個月除了親人誰也不許說，可要憋壞他了。黑知道消息會是什麼表情呢……真令人期待。
大男孩情緒高昂，連連說出幾個不看場合的關鍵字，彷彿能看到背後有條拼命甩動的尾巴。他也沒攔著，就這麼任由對方去。所幸他們這桌附近沒什麼人，即使有，他也不太在意就是了。

他戳著咖啡裡的香草冰淇淋，聽到Gino的話頓時愣住。
「……賣什麼？這間店？」
前一刻還笑開了花的大男孩瞬間變了臉，眼神游移不敢看他。小祐故作鎮定把那口酒吞下，卻也是一副恨不得縫上那小子嘴巴的表情。
前面小祐自己提及黑把他留在台北，他稍微困惑了下對方怎麼知道黑出差去了。轉念一想，興許是私下聯絡時有提到，也就不以為意。但如今看來，眼前的主奴兩人，確實知道些他被蒙在鼓裡的事。
他本來還等著黑主動開口，但現在竟然連Gino比他離事實近得多，他可不願再置身事外。

「Gino，好孩子。你怎麼會知道那傢伙最近在忙些什麼？沒動這間店也就是說……賣了其他東西。是嗎？」他笑得燦爛，握住Gino的手，翠眸深處暗潮洶湧。他對黑的買賣毫無根據，單純是在套這小子的話。

這下這小子總不能用「Dan和別人怎麼同！」來打發了吧。Gino整張臉都白了，如果這裡是地窖，Gino應該已經跑去找人借了鞭子或板子，自動自發跪到他腳邊請求懲罰了吧。要是這樣就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就好了。這就是為何現實生活與愉虐生活要分得很清楚，要是處理得不好，就要毀了另一邊。一如他之前所料，Dan果然不知道Black賣資產又或是欠人錢的事。雖然作為這兩人的朋友，他可不想看見Black自個兒鑽入死胡同。而作為Gino的主人，他也好應該出手調解。但這已經不只是相關到BDSM的事，Gino也不是小孩了，很該自己處理。他分明接到Gino像小狗般楚楚可憐的求助眼神，但他就只有環著雙手，下巴朝Dan揚了揚，要他自己解釋。

他看見Dan在笑，但那笑容怎看也不妥當。他覺得Gino九成沒看出什麼問題，但出於本能直覺，Gino似是在微微發抖，如同面對著什麼隨時會把他生吞的捕食者。
「我——我可不知道Mr Black最近在忙些什麼。只是一些⋯⋯住宅和資產買賣，都合法的！我保證！我們公證行只是負責處理⋯⋯我真不知Mr Black為什麼突然需要這麼多錢⋯⋯」

Gino說完一輪違反職業操守的供詞，怯生生地等待Dan的回應，但Dan還沒放開Gino的手，甚至更靠近了些，似乎還在等待更多的坦白。他看見Gino打了個機靈，幾乎像是不想讓人聽見般，用極低的聲線及極快的語速說道：「信義區三房住宅兩個、大直水岸區一個、大安區一個⋯⋯成交價是——」
他忍不住苦叫一聲：「該死的，Gino！我要是你那鐵公雞老闆，肯定要馬上把你Fire掉了。」
「但這可是Dan——Dan想知道關於Mr Black的事，難道有錯嗎？Mr Black是Dan的奴吧？Sub不是該對Dom徹底坦白嗎？我就什麼都不敢瞞你⋯⋯」

他本來生著悶氣，聽到後來卻差點忍不住笑了。Black是Dan的奴？又好像沒說錯！
當然現在可不是笑的時機，他完全不敢笑。只好乾咳一聲，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幾下：「你呀，待Mr Black回來時，自己帶皮鞭過去受罰！然後，還是把工作辭了吧。」

「Good boy。」他終於放開男孩的手，拍了拍對方帶著些許濕氣的柔軟髮絲。
信義、大安……老天，這些房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就他對黑以往工作的認知，那傢伙應該不需要動用這麼大一筆錢才對。黑如果真打算要幹些什麼，他認為這也許還只是一部分而已，背後流動的資金絕對超乎想像的龐大。
「小祐啊，你的小雛鳥還有待訓練呢。老這麼口無遮攔下去，以後會很吃虧喔。」男人嘆了一口氣，也許已經非常有體會了。他可沒忘記先前那句「Mr Black的東西誰也不能碰」是出於誰之口。黑肯定不知道Gino在那上班吧。否則肯定會第一時間想辦法賭上這小笨蛋的嘴。

「傻男孩，黑動的是『他的』資產，不是我的。說得極端一點，黑要買賣幾棟房子也都跟我沒關係，你就算基於職業道德拒絕回答我，我也不會責怪你。我親自問他不就得了。」
他搖了搖頭，這麼輕易就被唬著，這小子的未來可真令人擔憂。
「對我們來說，生活是生活，情境是情境。必要的時候我會成為他的Dom，但也就僅此而已。」對於男孩的誤解，他不以為然的聳聳肩。他自然是從沒把黑當奴看待，Gino不過是基於自己的經驗搞混了他們的角色。

「在公事上，我倆本來就不需要向對方報告所有事情，我尊重他的專業領域，他也不干涉店裡的事情。不過嘛……這回確實有些不一樣。」
「話又說回來，一個新進菜鳥能知道大客戶這麼多訊息，看來你這小子在新公司裡混的不錯啊？」
他和大男孩聊了些實習上的瑣事，Gino終於放鬆下來繼續進食。他拿起手機抬手拍下那對主奴，發了出去。
黑出差期間，他固定每天會發一則訊息，也許是道早晚安，也許提起台北最近天候不佳，又或說些狗兒們的事。那傢伙總是回得很簡短又或是隔幾天才回覆，念在對方忙碌他從不放在心上。
──那麼，這次會有什麼反應呢？

訊息回得很快，卻讓他一時間不明所以。
──哪有什麼邀請？
他想了會才想到，今天可是週六，那傢伙八成以為這兩人是來邀他晚上去玩樂的吧。
『別想太多，他們只是來做客』
『Gino那小子的實習工作挺有趣的』
想到那傢伙著急地敲字的樣子，他就心情大好。他提及Gino，卻不說破他得知了黑想隱瞞的事情，決定就等對方回來再問清楚。

『你在哪？吃飯了沒有？』
難得那傢伙回得那麼快，他忍不住關心幾句。好不容易才忍著別問黑什麼時候回來。
他盯著手機，沒留意到自己的表情變化全被同桌的兩個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嘛……Dan，是我們多事了，你不要介意。這小子沒錯是愛亂說話，但肯定只是在你面前才這樣⋯⋯好吧，你和我。聽說他公司那個想要追他的女孩子到現在還沒拿到他的Line呢。」
不過見Dan那傢伙傳訊息時這嘴角帶笑的德性，絕對不像是在審問Black。事情應該還好。Dan好像就曾經因為一些事而和Black在King那兒打過架，也曾經在他的場子裡被Black懲罰性灌酒。雖然聽上去挺好玩，但作為朋友，他還是想這兩人好好的。
「那！作為賠罪，今晚就讓我帶你一起去新場子玩吧！你之所以能在今天見到我們，還不是因為這小子在我的場子玩膩了，說偶爾也想出去玩玩呢。」

會問起那傢伙在哪裡，也只是想知道對方身在什麼時區，當地是黎明、傍晚、還是深夜？黑表明自己沒繼續空閒話家常，他一方面想著是不是打擾到對方了，一方面心裡又有那麼一點失落。
「真是的……那傢伙剛才看到照片，就馬上要我拒絕你的邀請。我還替你辯護呢。」
聽到小祐的話，他隨即笑了出來。沒想到這傢伙還真想帶他去玩，該說黑實在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嗎？

「黑正在忙，我可沒那個臉獨自去玩。等那傢伙回來再帶上我們吧。」他喝乾最後一口咖啡，起身重新繫上圍裙。他在這摸魚的這段時間，店裡又進來了幾組客人，好該上工了。那傢伙連吃個飯也沒辦法暫時拋下工作，他也得更加認真才行。
Gino在聽到小祐邀請自己時，一雙眼睛亮得彷彿是聽到「散步」兩個字的狗兒，自己拒絕後自然也是難掩失望。大男孩的心理活動全寫在臉上，有趣得讓他又想逗逗對方了。

「好吧，也不是完全不行。除非──你能取得他的同意。」
想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吧。
「你們慢慢吃，我的員工在偷瞪我了。還想吃什麼儘管點，別客氣。」他擺擺手，重回吧檯後方。說對新場子完全不感興趣是騙人，他的好奇心可重了。但想想只要再等幾天，就能和黑一起去，也就有了忍耐的價值。

「要得到Mr Black的同意？！那不就等於完全不行嘛！」
這種事Black才不會答應，Gino卻巴巴地看向他，以為他真的會聯絡Black！Black那傢伙可是隔著一千八百里也能猜到他會邀請落單的Dan啊。讓他去問那種事，是活膩了嗎？說起來，Mr Black就是對Dan太保護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瞞東瞞西，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產生不必要的誤解。
他吃完起司火腿，再吃了Gino遞過來的三明治，以及半塊酸酸甜甜的藍莓乳酪蛋糕，已經差不多夠飽了。Gino食慾可不錯，桌上的三明治、蛋糕、脆餅，和那一大杯芒果奶昔都是他一人幹掉，吃完一個段落，他一邊滑手機，一邊慢慢咬著那個像一枚中國棋般的小餡餅。

「Gino，那是什麼？」
「柚子餡餅吧，裡面餡真多，甜甜酸酸的，挺不錯！你要不要試試？」
Gino把吃了半口的餡餅遞到他嘴邊，平時他會張口吃掉，今天卻遭他一手推開。
「不，我是問你這個。」
他一把搶了Gino的手機來看，手機頁面開著一個聊天群，一堆「不是吧？！」「開玩笑嗎？」「你再想清楚」之類的回覆迅速刷著屏幕。他往上滑去，終於在上面找到Gino的發言。
「——Fuck，你真的辭職了？」而且，用Line辭職？！那不是小7，而是知名大公司欸。
Gino見他不吃，順理成章將餡餅放回自己嘴裡，一副理直氣壯地答道：「嗯，不是你讓我辭的嗎？他們好像還以為我在開玩笑，等到週一我不去上班就行了。」

「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都不會自己用腦想想？！」
他真是恨不得用手指大力戳向那傢伙的頭殼。Gino默默著他，眨了眨眼，似乎對他的話感到相當驚奇：「我有想過了，還是覺得該服從你的決定啊。」
可真要氣死他了。他的教育是哪裡出錯了呢？
在這種事上，他仍是覺得該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
這就是為什麼現實生活要和愉虐生活分開。他忽然想起在日本時Dan和他提及過在愉虐方面更精進的事。和Gino一起這段日子以來，他自問什麼玩法都讓那小子嘗試、也任由Gino自由接觸其他玩家，而且，他對Gino也是徹底坦白！完全不像Mr Black那樣藏著藏著掖著的。就唯獨是基礎概念這方面，Gino似乎在他不知不覺中越走越偏了。他可不需要調教一個扯線木偶！

從黑平常坐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吧檯後的人在做什麼。反過來說，儘管他正攪拌著虹吸壺裡的咖啡粉，也不妨礙他留意那桌的動靜。
祐那聲粗口儘管聲浪不大，在安靜的店內想不注意到也難。
「怎麼樣？我們家的甜點很不錯吧！」
將剛泡好的咖啡送給客人後，他拿著托盤再次來到他們桌邊。
「Gino有吃飽嗎？要不要再來點脆餅？」男孩點點頭又搖搖頭，開口對店裡的甜點又是一番讚美，他笑了笑連忙打斷對方：「既然這麼滿意，看在這頓請你的份上，不介意幫我個小忙吧？」

Gino馬上回答「完全不介意！」，差點立刻站起來，屁股才剛離開椅面又坐了回去，轉向小祐顯然又要徵得許可。
那男人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了，擺擺手表示隨便他。
「休息室有排放雜貨的鐵架，最靠近入口那個從上數來第二或第三層，幫我拿兩個烤盤和一疊烘焙紙到廚房。如果廚房的那個人需要什麼協助，再替我幫他一下，好嗎？」
大男孩點點頭，在得知休息室的方向後便立刻動身。他讓經過的工讀生收走桌上空盤，坐到Gino的位子上。

「還以為你倆還挺順利的，沒想到問題看起來還不小啊。缺乏自主性到這種程度，也許再過不久，他連什麼能吃什麼不能都要經過你同意了。我聽說有些主人會對奴隸進行徹底的飲食管理，但這不是你樂見的吧。」
明明是個高材生，怎麼會缺乏考慮到這地步？是因為奴隸的身分？覺得主人說的話就該百分之百遵守？這也太荒謬了。
「沒想到在鳥兒離籠前反到要先擔心牠不會飛。在舒適圈過得太安逸了吧，那小子。」

小祐說過黑保護他保護過頭了，在他看來對方才沒資格那麼說。儘管祐口口聲聲說他採取放任主義，隨便那小子愛怎麼玩，但不管是Gino接觸的人也好，嘗試的玩法也罷，恐怕全在小祐的監控之下吧。更別說現在看來不單在地窖度過的時光，兩人對彼此的日常生活也全數悉知……
說真的，這算哪門子的放任主義、開放式關係？

「Gino的第一個主是我，其實Gino也是我的第一個奴，我也沒自大得認為自己第一次就能上手。只是以為彼此可以慢慢磨合，不過、效果好像不大理想吧。」
恐怕是開始得太順利，他又恃著自己在圈裡浸淫多年，很多調教方針都是想而為，並未深思。
⋯⋯是這樣嗎？
還是Gino現在的行為，都是他逐點逐點累積而來的慾望投射？
是因為他心底不希望這隻會飛離籠子，才一直沒認真教牠飛嗎？

「Gino一點都不像Black，是個很聰明、很主動、很有主見的人。」這話好像有點貶低了Black，但他說的也是實話。那男孩正在做實習的地方，即使像他這種不理俗事的人，聽在耳裡也知道這集團響噹噹的。一個庸才，才不可能一畢業就進那公司當實習生，而且上工短短幾星期，便收到絕佳的風評。
既然問題不是出在Gino身上，那就肯定是出在他身上；當然，作為主人，不管發生怎樣的情況，都該一力承擔。

「嗯⋯⋯還是該認真幫Gino找個有經驗的新主吧？他不是一張任由我裁減接駁的皮革，值得得到更好的。Dan，你說對嗎？」
這種認輸的話真不像會從他的口說出來，但任他再霸道，他若真喜歡Gino、想待他好，便不該再蹉跎下去。
手中那杯烈酒已經幾乎清光，他舔著杯口餘液，忽然輕笑出聲：「嘿，Dan，我現在大概理解為何你有意願精進自己的愉虐技巧了。技巧不足的時候，還真令人有點沮喪啊。雖然想再續一杯酒，但還是來杯美式吧。一場來到，淨是在吃甜點、不喝咖啡，還真不夠意思。」

會想精進技術，除了清楚自己還能做得更好，因而想挑戰自我以外，說到底還是希望自己在那人眼裡能變得更完美、更強大。想讓黑徹底著迷，喜愛得無論如何也無法移開視線。
特別是在他之前，還有那麼一個無論在資歷、見識，和經驗上都讓他不得不承認與對方差了個等次的男人。會始終保留一絲危機意識無可厚非。
他和那個笨蛋不一樣。儘管黑老是說自己根本無需在意那個男人，但只要對方仍用那種令人作嘔的眼神看他的男人，他就無法徹底放鬆神經。自那時去日本後就再也沒聽說過那男人的消息，這就很好，最好就這麼保持下去。

「如果那小子真的夠聰明，那說不定他並非盲從，而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吧。在決定下一步之前，好好跟他聊聊吧。你想把他推出去，他還不見得願意走呢。」
Gino現在黏小祐黏得不得了，雖然說這就是問題所在，但真要那小子換主肯定是不樂意的吧。
「但老實說，我倒覺得把那小子踢出舒適圈這主意還不壞。並非因為你做為主人不夠好，而是……你知道，有時候小獅子就是需要摔下山崖滾幾圈才會成長。」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帶微笑，表情就跟當年弟弟來台北求學，要求跟他同住卻被他連人帶行李一腳踢出去時一樣。

真正關心一個人，想為他好，當然不能只是一昧的縱寵。喔，他一點也不擔心Gino。而且在他看來，就算兩人真的解除主奴關係。Gino很大的可能性終究會回到小祐身邊，回到這天鵝絨做的鳥籠裡。到時候小祐可就真的得把籠門關好了。
他起身去泡咖啡，即將完成的時候進廚房好一陣子的Gino終於被安南推了出來，手裡還捧著小盒子。才不過打個照面，沒想到連外帶點心都有人準備好了，這小子到底多有人緣？

他讓Gino順便把咖啡送去，由於下著雨的關係，窗外始終昏暗，不知不覺時間已經來到傍晚。
那傢伙的晚餐會議不曉得開完了沒有……
他按耐不住，即使知道今天的訊息量已經超額，還是拿出手機打起了字。
『忙完了早點休息』
『我和狗兒們都很想你』
『晚安<3』

一被Dan道破，他越發覺得Gino這隻被他圈養至無法飛翔的鳥要是繼續當他新系列的模特，那創作方向便必須來個180度的轉變。或許就如Dan所說，暫時讓Gino——其實還有他自己，離開舒適圈也是個不壞的主意。
簡單的美式咖啡撫平了他心裡的不安，Gino自捧著咖啡和小點心回來，神色就挺小心翼翼，就像是怕是踩著他哪裡。他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又輕輕在那張俊臉上拍了一記巴掌，權作洩憤。
「時間還早，先陪我去書店找點參考書，再去玩吧。」
他向Dan交代了要把機車停在店前過夜，明天不下雨再開走。臨走前，沒忘了提醒一聲：「下次要和Mr Black一起陪我們去玩啊！記住了！」

他揮了揮手，目送他們離開，心裡卻沒什麼底。
下次啊……他沒說的是，就算黑回來了，也根本不知道那傢伙什麼時候才有空閒。
黑沒有回覆他的訊息，想必是已經睡了吧。那傢伙一旦熱衷在某件事情上，就會拼命把自己逼到極限，睡眠時間少得可憐。他由衷希望那傢伙能好好睡一覺，並且——
做個好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