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得過於茂密的蓊綠把太陽光切割成鏈,與幽暗的環境交融,共構出一抹灰白。
被這道色彩渲染得像是在不斷褪色的林野裡,有一塊石頭。
石頭沒什麼特別,只有恰巧坐落在一片林木圍繞的空地中央,還有比鄰近親戚更加平滑的表面,是能讓它在偶爾得意一下的本錢。
但在今天,庸碌無奇的生平成功添上了真正亮麗的一筆。
金髮碧眼的洋服美少女端坐在石塊上面,就像它是一張舒適的扶手椅,而樹影間傳來的婆娑搖曳聲則是她在靜心聆聽的演奏會。

「如果這是一部小說,開首肯定會這樣寫。」
這般說的同時,解除了強化四肢的魔術。盡情伸展暫且不用再和地面纏綿的雙腳,頭上斜倚著一頂軟帽的年輕魔術師把脫下的披肩疊在腿上,伸手撫平普魯士藍的皺摺。
生於都市享盡榮華的貴族,突發其想的一場自我放逐——當然不可能是這回事了。
窩在天鵝絨沙發裡享受著空調風和冰鎮特飲,樂呵呵地透過窗戶觀賞必須在烈日下辛勤工作的人們大汗淋漓的可憐相,這才是她理想中的歲月靜好,現在落得的處境完全是意外事態。
她在這個陌生環境渡過了一輪日夜,而新的一天也即將過去一半,不時冒出的風吹草動再也無法輕鬆勾起潛藏在心底的不安,卻也未能讓她放鬆警惕。
嗯,是不能鬆懈沒錯,但緊張過頭亦會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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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硬邦邦的石頭坐得我都屁股痛了,可是髒亂的地面更不是適合淑女用餐的選擇……只好先將就著。」
想當然的,為了安撫緊繃的神經而故作輕鬆的自說自話,並無換來任何回應,就連在這種場合往往會如影隨形的水銀女僕,亦沒有適時作出請示。
托利姆瑪鎢在行李箱裡。
無法預計接下來會遭遇到什麼。雖然啟動月靈髓液只需要付出最低限度的魔力,還是盡可能減省消耗的好。但讓唯一的手牌完全陷入休眠也不行,作為必要的應對,她也下達了在感應到異狀時,可以自主判斷的指令。

「來用餐吧。」
掏出特製的眼藥水,澆熄於眼際燃起的焰色,然後從行李箱裡取出罐頭。
這次只在餅乾裡搭了酸菜。
本來應該要加肥肝醬的,狠狠地抹上厚厚的一層,才是這種食用方法的重點。但現在不適宜增加乾渴感,還是免了吧。
身陷未知的環境裡仍然足夠冷靜,沒有任何多餘的體力虛耗,感官都還保持著清醒。食物和水源是道難題,但她本來就有隨身攜帶乾糧的習慣——嗯,真想讚美一下長久把這個習慣堅持下來的自己。
以不足以自行做出突破的實力來說,她做得夠好了,換了是別人……
——眼前鋪滿斷枝枯葉的乾涸泥地,那位耐力不佳的兄長氣喘吁吁地呈大字型癱在那裡,本就微凹的臉頰因為飢腸轆轆而又蒙上更多陰影,長髮和西裝都被環境弄得一團糟。
抬起手掩著正在咀嚼的嘴巴,她被自己的想像逗得吃吃發笑。
心情好多了。
然而可以讓思緒往無關緊要的方面聯想,就是集中力無以為繼的證明。
散渙的幻想對解決困境沒什麼幫助,適量的調劑就到此為止。

「嗯嗯——」對太陽穴施加指壓,從生理上——或是心理上紓緩腦袋發脹的感覺,好讓疲乏的頭腦能夠繼續運作。
她是走投無路的葛麗特(Gretel),為了找出不知道位於何方的出口,卯足全力地追逐著灑落在林蔭小徑的麵包屑。
追逐那個與魔術師最為相似,但又同時相異的男人經常掛在嘴邊的推理小說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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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years ago @Edit 6 years ago
身在魔道的世界,探究這兩者毫無意義。
唯一有意義的是——Whydunit.
雙貌塔的案件?
在那次的險情當中,被指控謀殺的正是她本人,儘管她們追尋真相的行為直接導致了伊澤盧瑪毀於一旦的結果,但那亦是為了洗脫嫌疑而必須採取的反擊。
理由足夠充份,如此一來,沒道理招致本家巴爾耶雷塔的事後報復。不如說經過那次的事件,艾爾梅洛伊的身價一下子變得水漲船高,反而更加地加深了各方的拉攏之意,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巴爾耶雷塔閣下。
她可不是會為了無可挽回的失敗投放多餘自尊的陳腐老人……在足夠的利益面前不會。
——那,就算是看在她的面子份上,特蘭貝利奧派閥完全沒有出手的動機。
自恃中立的梅爾阿斯提亞?不不,布里希桑早就和犯人切割得乾淨俐落,為了已經割捨的廢棄品主動出手滲和,不符合那些人的作風。

「巴露忒梅蘿……」
不需要耍這種小手段。只要他們有那個打算,隨時都能正面摧毀弱小的艾爾梅洛伊。

「唔……」還是沒什麼頭緒。
考慮了那麼多的可能性,但繞回原點,現階段的自己沒有讓那些頂尖勢力出手的份量。
如果有,現代魔術科(諾里奇)的君主早就該是她才對。
其他的遊兵散卒……
也不對。這種程度的魔術,沒有點家族底蘊的魔術師做不出來。這麼說,分家就更不可能犯案了。
視覺上來看,施術者把她從城區扔到了野外。
表面是這樣。從實際考慮,空間轉移太過天馬行空了,最合理的推斷是障眼法……例如是在她踏入某個範圍時啟動結界。
結界的主要功能,第一種是保護,第二種則是將目標圍困在內。
現在要面對的無疑是後者。
透過極度狹窄的空間壓迫感官的囚籠,利用反覆與單調奪走感官的荒地,藉由錯綜複雜的多重元素迷惑感官的森林。
無論哪一種,都是能讓結界(Labyrinth)確實產生效用的常用模型。

「……」
伸出手,一片落葉從頭頂的鬱蒼徐徐飄降,平躺在包覆著手心的布料上。鼻子隨著嗅聞而皺起。嗆人的植物氣味,和伊澤盧瑪領地內的野林別無二致。
重量,氣味。
空氣的流動,枝葉的磨擦聲,來自大自然的蟲鳴。
全都太過真實。
真實到沒有必要。
這個結界,充滿了不必要之物。
巨大、持久、精緻,全都要做到以假亂真的程度,精神力和魔力的消耗非常可觀,不論是要投入作什麼用途,以結界的本質來說,「這個」太奢侈了。

「嘛,從深化迷惑性的方向來考慮,還是可以成立的。」
結界,虛擬環境。在基盤中加入藝術元素……擬真的美。這麼一想,果然還是創造科的手筆……

「不,不是執著往犯人正體琢磨的時候,再集中一些。」
但就算把以上的要素視作必要,依然無法為全部剖析出意義。
就舉個例吧。
——那座位於林外,為她指引方向的城鎮(CandyHouse),想當然完全沒有必要。
旨在使獵物迷失的幻覺空間,不需要刻意地強調距離,正如不會有人在意圖溺死某人的時候為對方垂下救生索一樣。要是真的有那種魔術師存在,她說不定會向對方致以最為真誠的嘲笑。
也正是因為隨著行進,和城鎮之間的距離確實有在縮減,她才能擁有堅持往前走的決斷,而在層層絲線糾結成球的這個謎團裡,這看來就是她僅有的選擇了。
在那裡候著的,會是和藹的老婆婆,還是狡猾的老巫婆呢。
這是必須由葛麗特親自找出的答案。
簡單整頓了行裝,少女魔術師詠唱出咒文,引導體內的魔力注入用以行走的手腳,從石頭上躍下。
而當她再度抬起頭,興奮躍動的焰色,全面取代了平靜的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