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得是這幾十年來第幾次夢到這個記憶橋段，儘管嚮導知道自己不過在作夢，仍未遵從清明的意識，只是繼續跟上記憶中的步伐追了上去。他摸上腰間的手槍掂量，相隔數十年的舊型武器重量，穆白還記得。

遠方火焰如風暴肆虐。

烈焰五顏六色，夾雜各種激光在舞動竄流幾乎形成一片帷幕，金髮的年輕哨兵掠進敵陣，扯起倒在地上昏迷的另一個軍人扛在肩上往回撤。

安德烈......

嚮導記得當安德烈將受傷的哨兵丟給正躲在掩體後方並且是個中線可以支援的區域內的諾亞後會發生什麼。

銀髮的青年伸手穩住傷患，跪在女哨兵身旁快速檢視了除了鈍傷以外沒有大量失血的狀況，諾亞鬆了口氣朝安德烈喊聲可以退回後勤區時，瞪大了雙眼失聲尖叫：「安德烈！後面！」

是了，後面有異形逼上。

穆白二次停下腳步，正常來說，當一個人的意識清楚明白自己處在夢境時是有一定能力可以改動夢的內容，男人沒有改變夢境發展，只是將記憶中的場景如實像是重播紀錄片般演下。

他看到安德烈如記憶中反身格擋，然後使用一把並不成熟的光刀劈砍上異星生命體的軀殼。可終究只在牠身上留下一道傷痕，而在這瞬間，露出驚愕神色的哨兵被類人生物提起，扔向了更加危險的區域。

紅狐向前，在諾亞嚇得要離開掩體奔往安德烈的方向時用力扯住了銀髮嚮導並拼命地擁抱不讓人掙脫，他閉上眼，說出了與當時完全相同的話，只是相比起來少了幾縷慌張的情緒：「不行，你過去是也想死嗎？諾亞。」

「穆白、你去救他....」

「諾亞...」

「你比我厲害多了！你肯定能救的！」

「我沒......」

「穆白！那是我的搭檔阿！求求你......阿－－」

「！」

諾亞哀鳴，淚水猛地自眼角流下，青年甚至哭的無法控制自己的唾液淌出，他倒在紅狐懷裡，沒有辦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穆白知道，這是臨時搭檔重傷瀕臨死亡時，隨行的半結合嚮導會有的共感破碎反應。

......他早就應該要知道的，安德烈和諾亞已經是半結合搭檔。

他早該知道的。

記憶中的男人麻木地拖著另外兩人回往中線，然後他也因為情緒被渲染不再適合留在戰區，其實更多的情緒失控原因，是他自己造成的。

紅狐察覺到夢境裡的自己自主產生的負面反應，但男人放任自己沉浸在這個黑暗的情緒裡，任由它如潮水淹沒直至吞噬畫面。

他還記得之後諾亞在塔內醫院崩潰地一邊說著道歉的話下一秒卻又質問他為什麼不去救安德烈。

當時的穆白只睜著一雙黯然無神的眼，面對自己的初戀沒了戀人後痛哭失聲卻沒有辦法安慰，不做反應地像個做錯事的學生挨罵。

紅髮嚮導在那個混亂得當下其實是有回頭看的，他看見安德烈死亡前，朝自己的方向望了過來。

他認出那湧了鮮紅血液的唇形對他說：『替我照顧好他，還有...對不起。』

夢境最後，記憶裡的自己也說了句對不起。

－－－

穆白醒了過來。

窗外微弱的晨曦透進室內，穆白眨了眨眼，抹去濕潤了眼角的淚水判斷現在還是凌晨。只是惡夢提早擾醒了他。

男人躺在床上有些不是滋味地發呆，盯著潔白的天花板良久，思緒飛到工作上。

說起工作......其實也是因為夢裡的這件事，讓溫穆白領悟到除了搭檔的配合，其實更加重要的還是軍用武器的品質問題。

假如當年安德烈一刀劈倒了那外星敵軍，或許一切都不同了？

安德烈還會活著，諾亞也還會和對方締結完整的結合關係，然後一起成長，而不是痛苦退役離開塔。

－－那麼自己，或許就不會是像現在退居後勤，進入兵器研發部門，成為了首席開發者。

而是仍在前線，當個全職作戰嚮導。

罷了，還想這些有什麼意義？即便他想了成千上萬次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雖然他或許真的想了那麼多次。

溫穆白抬手撈過擺在床頭櫃上的手環型光腦，將系統自休眠模式中喚醒，翻了個身查看今天的行程。

「......阿。」嚮導點了下月曆，看到這個周末的預定行程。

盡管諾亞申請退役離開了塔，幾十年來他每一兩個月還是會固定去探望對方，時間已經磨平了他對對方不得透光的情感，逐漸化為了有如親情一般的連結。

如今，諾亞成了星球上在普通不過的市井小民，遠離戰爭和塔的關聯，他在斯卡城經營了一家聲譽和評價點都很有看頭的咖啡館。

那裏是安德烈的故鄉和葬地，同時也是離安德烈夢想最近的地方。

金髮的青年在數十年前當他們三人在塔內的用餐區吃飯時，經常說著他以後要乘著星艦，三人或再找個哨兵和穆白搭檔，然後到外星執行很多有趣的任務......這個傻子，嚮導當年每聽一次這願景，就氣笑一次。

但他卻懷念起當年那忍著白眼的衝動。

穆白關了日曆，也截斷了回憶。

然後穆白寫了封簡訊，傳給諾亞，告知自己預定的航班，並答覆可以一起看場電影的邀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