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想起幼年的許多事。
母親的溫暖乾燥的大手有著青草的氣息、那個不知所蹤的鄰家哥哥身上如太陽般的香味……他幼時的記憶都圍繞著這兩股味道，不像是魔族反倒更像被溺愛著的神族。

──耶洛希直到那個全身散發著奶狗氣息的男人湊至他面前的前幾刻心情都可以稱上明媚。

他喜歡漂亮的東西。
這點從來都是有跡可循，幼時對於母親與姊姊們在祈禱儀式後剩下來的珠寶金飾愛不釋手，只差沒像隻小狗般扒個洞將東西全數藏起來；成年後對物質倒是沒有那麼偏執，然而就兄長對自己的觀察，這點似乎妥妥的反應在他所挑選的「玩伴」上頭。

格雷並不否認，撇除有無想要進一步接觸的念頭，愛好欣賞好看的事物對他來說是人之常情，在外表及性格的優勢下，他也很少因此碰壁。

來到中庭後碰上外貌合口味的對象是個意外，明媚陽光輕撒在那頭柔軟銀髮，在垂歛的羽睫留下淡淡陰影，微揚的唇角在那刻抓住了格雷的目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青年著實是個相當惹眼的美人。

他的目的地並不在此，然而眼前彷彿畫軸中才有的美好景象令他不由得駐足，他對魔族的氣味特別敏感，但這不妨礙青年的容貌在他心裡噌噌上漲的好感分。

或許是他的視線過於熱烈，青年很快地察覺到並朝他的方向眺眸，與對方的視線撞個正著的瞬間格雷不禁感到些許的困窘，在這陌生的情況下，他的注視的確是太過冒昧。

「抱歉，不小心就看呆了。」他的笑容參雜著幾絲木訥青澀，道出的話語卻是個直球，「你在看什麼書呢？」這話說是搭訕也不為過，然而在他溫潤耿直的氣質下又顯得沒那樣輕佻。

老套的開場白、無趣的搭訕詞。
若非對方的那張臉也稱得上英俊順眼、表情帶著傻氣而不顯輕浮，耶洛希大抵會笑著說不好意思還有事先走了──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男人，高大的體型至少高出自己十公分，對方的穿著似是想要遮掩住會帶給人壓迫的結實身材，胸膛前的釦子卻隨著動作而有岌岌可危的跡象。
耶洛希垂眼，模樣像是對於來得措手不及的搭訕而有些羞澀，實際上卻是繼續順著剛才的視線往下探察。
但就算面前滿臉好奇看著他的神族屬於自己的好感帶範圍，被打擾的煩悶讓耶洛希對眼前人的好感度簌簌地直掉，來到了尚可忍受的界線旁。

就算我說了你會知道是什麼書？
耶洛希在內心嘲諷，面上卻不顯半分，他揚起臉對上那雙眼睛，仍是掛著禮貌而疏遠的清淺笑意。並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耶洛希反倒回問道：「你也喜歡看書嗎？」
獲得自己的回應，男人一雙綠眸瞬時亮起，宛若一顆顆璀璨的星點亮在那透澈的雙眸裡，在沉靜的天空裡添上光輝。

驀地就想起了母親時常哼起的人間孩童歌謠。

若是一切按照預想中的發展，魔族青年會有怎樣的應答並不在格雷在意的範圍，僅是在觸及那雙色調柔軟的粉眸後油然升起想要聽聽對方的聲音是不是也同樣貌般美好的渴望。
未被正面答覆不在預料之中，格雷腦中拐不了太多彎子，被回以問句再怎麼說也比被立刻冷淡打斷要來的更有將話題延續下去的空間。
高大的男人笑著瞇起眼睛，從眼縫中透出一片亮盈盈的碧色。
「不，很遺憾，我一看到太多的文字就會想睡。」就因為如此，他的床頭一直都擺著幾本艱澀難懂的厚重書本，當然、相較之下他更樂意的是在精神旺盛的夜裡找個人好好消磨體力。

他不在意暴露出與青年顯而易見的興趣毫不相同的方向，勉強迎合也只容易落得自曝其短的下場，而他並不打算叨擾人太久，更沒有應合對方話語的必要。

老實得憨傻但倒不令人討厭。
對方也像是一時興起的搭話，並沒有死纏爛打的意味在。

耶洛希這會才察覺到眼前的神族身上有股矛盾的氣息揉捻在一塊，一股是他禁不住會想要靠近的美好味道，另外一股卻是使他皺眉不悅的氣息。真要說上那讓他反胃的氣息像是後到的訪客，任性霸道地蟠踞在主人的地盤，既趕不走而主人也似是默認對方的無禮，任由不速之客在屋裡留下痕跡。
垂落的散髮撥回耳後，原先對眼前神族的興致缺缺轉為好奇的探究，他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合的氣味出現在同一人身上。

「是嗎？」耶洛希闔起書本放至腿上，姣好的面容帶著幾分惋惜。「你也是學生？」
難得主動地扔球出去，對方是接球亦或是閃躲那便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了。

總覺得青年這回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玩味，但那僅僅一瞬，猶若直覺般的飄緲不實際，格雷更傾向於接受青年所展現出文弱清雅，甚至略帶羞澀的溫順形象。
頷首肯定了青年的問答，「都快要三百歲了，還以為應該不會被挑上才對。」他搔了搔臉，笑容浸染上幾絲困窘，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大男孩，與一身爽朗的氣質毫無相悖。

離鄉背井來到學院也不算是大事，格雷尚對這個職責的好壞未有想法，骨子裡的服從心態還是佔多數，而校內對於各種規範也算是自由，他也就沒有太大的抵觸。
「你應該也是學生吧？我沒有在神族的課堂裡看過你。」言下之意其實也肯定了對方身為魔族，順道表明了自己神族的身分，格雷不是沒接觸過對於種族立場相當分明偏激的對象，若青年並非是那般類型就再好不過。

可愛的大狗咬上肉骨頭了。耶洛希笑了笑點頭肯定對方的疑問，朝對方伸出纖白的手。「神族的同學你好，我是耶洛希，你呢？」
他們的交集應該不會僅有這次的偶遇，沒看過對方的原因撇去種族不同因而課程不同的這點，多半也是因為他自己時常窩在安靜且人少的場所。

「我是格雷。」交握的掌心觸感細嫩柔軟，一如青年看來不食煙火的貴族少爺模樣，叫他不由得放輕了力道。
能在因緣際會下與好看的人有所對話，對格雷而言無疑是值得開心的事，但他不至於因此遺忘原先離開宿舍的目的，讓玩耍的夥伴等待太久有失禮儀，他已經在此處耗費不少時間，也該是時候結束話題。
「很高興認識你，耶洛希。」像是已經呼喚過多遍口中名諱般熟稔流暢，「雖然還想再多跟你聊聊⋯⋯不過我還有約，就不繼續打擾你看書了。」
對方自然沒有多作挽留，在溫聲應允下告別了耶洛希，和煦暖陽盡撒在身上，恰到好處的暖意可以媲美神族此刻的好心情，他嘴角笑意更深，對緊接而來的赴約期待全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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