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培育神魔搭檔為主體制的學院,會不定時有各種課別外的交流安排並沒什麼好意外,不同於正規學院的教育本質,倒是讓格雷很能適應,畢竟他從來都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集合的地點在學院正門口,天色尚早,周邊森林中陣陣嘈雜蟲鳴鳥叫彰顯著盎然生機,但不久前才迷失在森林的際遇讓格雷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在白日才有的面貌。
任務的搭檔名條上編寫著熟悉的音節,自頭一次與人見面後僅過幾日,他對貌美青年仍舊記憶猶新。
格雷。
搭檔名冊上與自己並排的名字這幾日仍烙印在腦袋裡,耶洛希對那味道矛盾的男人越想越是多出幾分興味,隱隱約約摸出了點頭緒,但又消散在思緒的大海裡。
任務的意義耶洛希壓根不在意,簡單推測不過是以訓練之名的兩族磨合、更近似於聯誼的活動。
一眼抬頭便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站在熙攘群眾裡,格雷傲人的身高就算擺在魔族裡也是綽綽有餘,況且男人站在原地宛如等待主人的大型犬模樣有趣得令他發笑。
眉眼彎彎地上前,耶洛希抬頭對上男人如雨後青草般的綠眸。「格雷?」
眼看將近會合的時間,格雷在青年走近並出聲前就發現了他,青年今日的衣著依舊低調而不失華美,並未因為任務需要整日待在野外而有半點鬆懈。
自己方才不時張望等待的模樣納入耶洛希眼裡給了人怎樣的意想,這點格雷恍然不知,他朝來人露出溫煦的笑意,「早安,又見面了。」
會合也就意味著任務執行隨時可以展開,美其名為任務的交流活動需要回報的門檻也低,在前幾日課間與同課的神族對談下才發現,似乎每個人的回報目標都不同,雖說不明白其意義,但就論格雷自己而言--觀察同組魔族、回報與之交流的心得回饋。
簡直是小學生的作業等級。但也賴於此,這個任務沒有絲毫壓力。
「那我們就先出發吧?到適合紮營的地方還要走一段路。」前些時日的探索也算是小有回饋,若是在白日,格雷有自信自己還能夠找著先前發現的地點。
對方話語裡似是對於森林頗為熟稔,耶洛希倒也是想起了那次吃壞肚子在森林裡被陌生神族公主抱的場景……眉角跳了跳,立刻將那滿是醜態的自己趕出腦海。
那次是意外,校外露宿總不會出現類似的事情發生。
向對方點頭表示贊同,既然格雷主動當領頭羊……不,對方更像是犬科動物,若真要形容耶洛希更想用大型犬來比喻男人。格雷願意領路那當然極好,他就心安理得地跟在對方身後便可,倘若對方迷路……耶洛希仍是笑得溫和柔軟。
「那麼請多指教了,搭檔。」耶洛希輕聲說道,後面兩個字咬得特別曖昧含糊。
果然,在這個日夜環境差異極大的空間,陽光下的森林就如格雷初次造訪時那般,林間除去清風拂過葉片的聲響外,屬於其他生物的氣息暗藏其中,但未對深入森林的兩人有任何敵意,大概只是些領域性不強的無害動物。
上回也是如此,暖陽像是祝福,灑落於腳下大地驅逐夜色臨幕後詭異的魔法氣息,那麼只要能平安度過夜晚,這次的露營並非難關。
廣大的森林中也不可能沒有懷有攻擊性的野獸,但格雷攜帶在收納道具裡的東西已經先行為此做了準備,現下目標就是先在他口中的紮營地點落腳。
他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確認腳步輕盈的青年有跟上,少了夜晚會讓人迷失方向感的魔力作祟,他很篤定自己按著記憶中的步伐前進,逐漸嗅見的水源氣味更證實他的方向感並未失準。
「就快到了,那是我上次來找藥草的時候碰巧找到的地方。」眼看目的地將近,格雷的愉快表露在臉上,他這回放慢腳步等待青年與他並肩,「有溪流、旁邊又是空地,也沒有野獸築巢的味道。」
他老家的外頭同樣被茂盛樹林給圍繞,這樣的環境對他而言很是自在,綠意清新的濕氣及刻意安排下的短暫搭檔關係讓格雷很放鬆,比起獨處,他自認自己明顯側於喜愛和人相處的一邊。
前些日子耶洛希也不過是在森林週邊徘徊並沒有深入,等格雷領路真的進了森林內部,他才發覺上次冒然闖進森林實在是蠢笨愚昧,倘若沒有格雷的帶領,耶洛希不敢保證自己能如此悠哉地在森林漫步……他從不否認自己方向感有那麼點不好。
不時注意到格雷回頭看向自己,對方清澈翠綠的眸子泛著光,映著自己的倒影。耶洛希回對方一笑,男人眼眸更是亮得如陽光下的綠寶石,折射著耀眼的光。
格雷腳步明顯放慢,耶洛希上前與男人並排而行,對方身上太陽的氣息瞬間竄入鼻腔,剛剛嗅到的、屬於活水的氣味被壓制而過。那味道這幾日如影隨形,就連沉悶而陰暗的夜晚,閉上眼睛都好似能聞見男人身上的味道。
偶有無害的小動物好奇地跳向腳邊,這次靠近他們的是一隻白色的兔子,耶洛希蹲下身體將毫無反抗的白兔子抱起,柔軟的皮毛摸起來極為順手。他抬起兔子的一隻手,軟綿綿地印在格雷臉上,男人臉上立即出現個泥印子。
「搭檔是你真好,要不然我可不放心。」耶洛希調笑道。
沒有肉墊的小爪子搭上格雷的臉頰,連腳底的觸感都是毛絨絨的,光是會跳到生人腳邊就足以證明被人抱起來的小生物在好奇心上遠勝於戒備,牠甚至還湊了上來,不斷張闔的吻端輕觸著聞嗅他的氣味。
耶洛希的話精準地搔中他的癢處,無論是否為客套,能派上用場的喜悅都是確實存在。
「這麼沒戒心,真危險。」他小心地輕撫白兔的頭,力道極輕,就怕粗手粗腳弄疼了嬌小的生物。從體型看來還是幼崽,白兔面對接近自己的大手也並無懼怕之意,還仰仰頭輕啃了幾下男人準備抽離的指尖。
「放回去吧,讓牠沾上太多味道不太好。」格雷抹抹臉,臉側的印子雖是被抹淡但仍有痕跡,他渾然不知。
原先以為男人會從他手中接過這隻無害又可憐的白兔,格雷卻只伸手碰觸白兔幾下便收回手,像是生怕這幼崽會不小心被自己給用傷,笨拙地樣子讓耶洛希心情好上幾分。
「是啊,那麼沒戒心……」耶洛希似是意有所指,他俯身將白兔子放回地面,兔子便一蹦一跳消失在樹叢裡。「小傢伙,注意安全。」
轉身抬起纖白的手,耶洛希伸手替格雷抹去那剩下的泥印子,眉眼溫煦。「還有點髒。」
很快地便將手擺回身側,耶洛希朝男人笑道:「走吧?」
微小的插曲似乎更是緩和了兩人之間的氣氛,他常被說是容易與人熟稔的類型,要與不甚熟悉的人獨自共處不算是能夠稱為挑戰的事,但這放在對方身上或許大相逕庭。
至少從青年到此為止的表現,也能算是不排斥的、吧。
與自己全然相異的白皙指節擦過面頰,格雷又重新抹過一遍,殘餘的觸感不同他所預計的光滑緻嫩,覆著薄繭的指腹像是某種生物張著爪子搔刮過他的臉。
沒讓人發現片刻的怔愣,格雷趕緊跟上對方的腳步。
他們啟程的時間算早,到了要紮營之處時也不過正午,枝林茂盛的徑道在此處分散開來,恰巧形成了一片空曠草地,隱約能聽見潺潺溪水流動的聲響。
「就是這了。」他環視了周邊的環境,視線最後又落於耶洛希身上,「那就先紮營吧?」
記憶中的位置沒有太大的改變,要到活水處需要再走一小段路,不過本來直接就有水源的地方紮營也並不安全。
幸運的是,除去他們而言,格雷沒發現任何有人經途的痕跡,若是早有人先一步在此紮營,他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方向感好得跟自己迥然不同。耶洛希眨眨眼,他不覺得這邊格雷所說的適合紮營的地方跟剛剛路過的地方有什麼不同……好吧或許這邊的樹比較少?嗯……應該是吧?
空氣中飄散著更為濃厚的潮濕氣味,他們距離水源大概不遠,格雷先行停下步伐看向他,陽光從茂密的枝椏隙縫中鑽入,破碎地在草地上灑落圓形光點,緩緩隨著清風晃盪著。
耶洛希笑得羞澀靦腆。「抱歉……我不會紮營。」
這倒是真的,可以說是嬌生慣養的他這是第一次在外頭露宿,別說是紮營了,野外的求生知識幾乎是零。
「嗯,我想也是。」對方無論從何看來都不像是會習慣在野外生活的樣子,更襯人的該是高級的絨面沙發、溫暖的燭火、隨伴身側的侍從這類在格雷的印象裡視為貴族子弟的條件。他無心地直言,反倒讓人很難感到被調侃。
選定了下木樁的點,格雷熟練地從儲物的魔法道具中取出紮營的用具,因為某些原因被兄長趕出家門的次數不乏,不知不覺也化作在野外過夜的經驗。
「你先在樹蔭下休息吧。啊、有記得帶上水嗎?」俐落地捲起衣袖,他不忘轉頭看向耶洛希,正午的日曬透過枝葉,也足夠把那張白淨的臉蛋曬得略微泛紅。
耶洛希失笑,格雷誠實的對答竟是不讓人覺得冒犯。
他卻是開始好奇他在格雷內心到底是什麼形象。
格雷動作熟稔地將露營用具從儲物袋拿出、擺弄,耶洛希佇立在一旁呆傻地看著,不知道是否該上前幫忙。想想還是作罷,半點野外常識都沒有的自己大概也只是幫倒忙。
瞇起眼睛,儘管在植被茂密的森林,烈日帶來的悶熱感還是揮散不去,風帶來的清爽感僅能降低一點煩躁。
耶洛希微喘,他對於炎熱的天氣一向沒輒。
正當想要提議去提些泉水回來降溫,格雷的問話讓耶洛希微赧,他搖搖頭:「沒有想到。」
隨後像是要補償自己的失誤一般提議道:「我去弄些水回來?」
但可以的話耶洛希只想窩在快要成型的帳篷裡面看書,所以這句話問出後他便默默祈禱格雷不會應允。
「你知道該往哪裡走嗎?」聽聞耶洛希的疑問,格雷愣了一下,把人放在對戶外生存沒有絲毫經驗的前提下,不免有些質疑,「要是走丟了就不好了。」
紮營的工作尚未完成,但不過也就是準備度過一夜,格雷攜帶的東西要算是輕便,他估量了一下要搭起帳棚跟清理周邊需要的時間,在入夜前完成應當是綽綽有餘。
「還是我跟你去吧?」雖說讓人留在這裡守著也沒問題,但實在沒這個必要,況且領著人走一遭至水源處的路途也好,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學院內這樣的交流活動僅有一次。
他也只是意思意思問,若格雷給了他不想要的答案他大概也會找其他事情推拖,再者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一去不復返。
路痴嘛,去程的路跟回來的路就是長不一樣嘛。
理直氣壯地搖搖頭,耶洛希無辜地眨眼。
但對方「善解人意」地詢問是否要一起前往的當下,耶洛希彎起的嘴角抽了抽。
可以請您自己去讓我待在原地嗎?
這話當然不能直接脫口而出,耶洛希只能勉強地點點頭,佯裝格雷的提議是幫了場大忙。雖然能明白格雷似乎是不放心讓他一人獨身在森林,不管是待在原地亦或是行動,但耶洛希真的有種精疲力盡的感覺。
「好,那就麻煩了。」
渾然不覺青年在乖順的外表下糾結抵抗的心理,格雷放下手邊工作,再次走在前方領著耶洛希到了不遠處的水源。
清澈溪水將翠綠草地劃分開來,澄清水色一望見底,並不深、潮水也不湍急,格雷拿出準備好的儲水用具,自動自發地彎下腰掬水。
他並不介意該是兩人合作的野營搞到現在彷彿只有他能派上用場,一個人的準備即便多添一人也沒有太大負擔,主動把擔子挑上身幾乎是在面對相較於自己更為弱勢對象的本能。
「這樣就夠了吧?」盛水的器具很快被填滿,格雷喃喃嘀咕著:「要是能用魔法就方便多了……不過這裡也不是很遠,也算滿幸運的吧。」可惜的意味不過在半句話間就變調,對魔法毫無天分也度過這麼多年了,如今也不可能因此陷入哀嘆惋惜。
身後的魔族盯著他腳邊的桶子,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接手拿過,格雷不打算給人遲疑的空間,欲起身時眼角掃過溪水中一抹異色,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同於溪底灰棕色的土質,格雷彎下脖頸貼近水面細瞧,隔著模糊晃蕩的水流,破開土壤生長在溪中的那株植被總覺得曾在哪兒見過。
看著對方忙上忙下,耶洛希倒是也沒半點不好意思,正午炙熱的陽光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暈呼呼的,便心安理得站在樹蔭處看著男人像隻勤快的小蜜蜂。
格雷傳來不似惋惜的感嘆,耶洛希才驚覺格雷身上的魔力弱得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他自己對魔法也說不上拿手,簡易的潔淨術與生火倒是難不倒他,但格雷或許連最簡易的魔法也使不上。
盯著對方腳邊的木桶,正當耶洛希要開口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時,男人的注意力似是被什麼其他東西給吸引住了,像隻發現有肉骨頭的大狗伸長脖子探望。
──他的注意力也被對方後頸處的一抹不規則的紅印吸引過去。
耶洛希蹙起眉頭上前查看,在格雷後頸處竟是一個顏色鮮明的咬痕,看起來才結痂不久,烙印上去的時間大抵不會超過七日。
明顯是有人忘情至極的產物,耶洛希明瞭這個痕跡是如何產生留下的。
他不愉地瞇眼,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開心什麼。
或許是對方傳來的陽光氣息讓他誤會?
但這與他有什麼關係?跟格雷只能勉強稱得上點頭之交,退一步便是陌生人,他管不著對方的私生活吧?
湧上來的氣悶感讓耶洛希忍不住施展魔法,借力讓他不悅的對象摔入水中。
蜷曲的暗色枝枒在水中搖曳,同色的葉片在分枝處糾結成如同花朵般的形狀,正當格雷想起這就是兄長提過的草藥時,撐在岸邊的手猛地一滑,他就這麼順著慣性跌向水面。
無法洞察魔力的體質下,格雷自然不明白這不過是推動他身周魔力元素的小伎倆。一頭摔入沁涼溪水之中,接觸到水的雙眼一瞬間酸澀不已,在眨動幾下後也變的麻木。
算淺的深度沒讓他驚慌,但突然的失重感不免使格雷一口氣嗆了幾口水,跌下去的角度讓他整身濕透,他撐起身子甩了甩頭,總覺得連耳朵都進了水,難受的緊,潤濕而貼下來的瀏海被他重新撥回腦後,像隻落水的大狗般看向青年的眼角還透著嗆水後的緋紅。
對方定在他身上的眼神與先前不大相同,他本想說些什麼,然而一開口就是止不住的嗆咳,鼻腔直接灌了水實在是談不上好受。
反正一時半刻也說不了話,他乾脆又屏息潛進水下。
「噗哈!」再次探頭時他手裡抓著藥草,嗆水的不適已經減輕許多,格雷越過水流回到溪邊,一把褪下浸濕的上衣擰乾。
「抱歉,不小心就跌下去了。」也不知道突然的變故有沒有讓耶洛希受驚,格雷沒來的及細究在他潛進水裡前青年眼中的神情,他的臉上還淌著水珠,朝人露出的笑帶著赧色,「但也正好找到了一直在找的藥草,太好了。」
對方一臉憨傻地朝自己道歉,耶洛希心頭像是被隻貓咪呼了一拳,留下一道不深的爪痕,然而貓咪下一刻卻親暱地朝你撒嬌,甜膩地喵了聲。
比起生氣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眼神晦暗地上下觀察起裸著上身的格雷,耶洛希不得不稱讚格雷的體魄極好,從那日格雷朝他搭話時耶洛希就有所發覺,若是放在那些魔族女性前大抵會連骨頭都不剩下地被啃食殆盡。下一瞬他卻發現男人腰間明顯的掐痕,那明顯不屬於女性的手痕,比他還要大的手那麼那位女性到底得多高?
那毋庸置疑是屬於男性的一雙手。
看著格雷小心翼翼地將藥草收好,似是沒發現自己腰側的痕跡。耶洛希試圖將視線轉移開來,卻徒勞無功。
最後他視線停留在男人後腰處的小腰窩,越瞧越覺得有把火蹭蹭往上冒。
──氣的。
耶洛希沉著臉,不顧不管男人錯愕的神情轉頭就走。
幸虧蘊藏魔力的儲物道具沒有因為沾上水失去效用,格雷一面慶幸著一面將藥草收納進去。雖是不太明白怎麼會突然間莫名失力摔進水裡,不過即便少了這樣插曲,他依然會選擇下水將藥草帶上岸,最後仍舊是落得現下一身濕的下場。
格雷將盡量擰乾的上衣攤平,甫一回頭就見耶洛希陰沉著臉扭頭走人,還半裸著的男人沒時間發愣太久,連忙像條尾巴般跟上前去,還不忘拎起剛才打的水。
「耶洛希?」對方在察覺他跟上來後的腳步愈發加快,格雷邁著腿跟在後頭,不是很能理解青年丕變的態度。
耶洛希走的方向明顯不是循著先前的原路,這讓他不得不又繼續喊道:「嘿、你要回去的話不能往這裡⋯⋯怎麼了?你在生氣?為什麼?」
發現了這股情緒也只是讓格雷更加不解,自己掉下水裡這小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不、距離他又回到岸上也不過幾分鐘的事,在這之前青年的臉色分明沒什麼變化。
為什麼生氣?
耶洛希也說不明白,原本已經即將滅掉的火苗又開始亮著橘紅的光,他確實沒有立場斥責或是生氣,但偏偏腦袋那沉寂許久的炸藥被火苗碰上,碰地一聲將他刻意維持好的軟糯形象炸得粉碎。
被烏雲覆蓋的面孔上開始打著雷,格雷鍥而不捨地不斷在後頭詢問著為什麼,煩得他停下步伐,冷著臉看向身後滿臉呆傻又不解的男人。
耶洛希上前用力推了一把格雷,匡!地一聲把男人壓在一旁的樹幹上,手裡傳來肌膚的濕潤觸感也沒能將他的怒火降下半點。
打滿水的木桶掉落在地,浸濕腳下的草皮,木桶轉了幾圈,最終在一旁的樹叢邊停下動作。
他瞇著眼神情不明,一手掐住格雷的下顎,儘管對方比自己還要高上不少使得這個畫面有些滑稽,可耶洛希也管不著了。
「為什麼生氣?」他哼笑,另一隻手順著格雷的後腦杓來到了後頸處,動作曖昧地磨蹭起指腹下那凹凸不平的傷痂。「你覺得我為什麼要生氣?嗯?」
這句話問得就顯得有些不理智了,明明自己也不清楚答案卻堅持想要從對方嘴裡得到答案。
格雷第一個反應是對青年突然襲上來的力勁感到吃驚,要說為什麼的話,就好比見到在自己掌中嬌小玲瓏的兔子突然露出獠牙那樣,耶洛希甚至連語調都一反他印象裡的溫潤柔軟。
禁錮下頷的力道雖不至於到疼痛,但一時的姿勢變換也難以掙脫,他被迫低下頭,青年離自己距離拉近的清秀面容上帶著嗤笑,在凸起的頸椎上頭勾勒的觸感劃過被他反覆抓撓形成的痂口上,消停幾日的癢意又從創口開始流竄開來。
「……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嗎?」針對自己的怒意對格雷來說沒來由地讓他毫無頭緒,他也不是無端會為此與人掐起架的性子,此刻腦裡僅能趕緊運轉細思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格雷臉上的不解倒也不像裝出來的,濕濡的眼神滿是無辜,原先上梳的瀏海垂落在額前,整個人的樣子落魄又可憐。
對方身上依然散發著陽光的氣味,暖呼呼地、讓人忍不住想要往上蹭……就像記憶中的那個味道一樣,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壓在那溫暖的身體上撒嬌甚至發脾氣。
但那個人早就不知所蹤,或許早已幻化成空氣中的塵埃,對於格雷身上相似的味道說是懷念更多的倒不如說是埋怨。
想著想著耶洛希頓時下手沒個輕重,在格雷後頸刮搔著的手一個用力,將覆蓋在傷口上的薄痂一把撕了下來,血的鏽味立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指尖也感受到溫熱的液體緩緩滑至掌心,留下血的軌跡。
耶洛希頓住,立即將格雷放開,神情難得有些無措。「……我……」
後頸的傷口一瞬掠過尖銳刺痛,而在格雷尚未反應過來時,前一刻還氣勢如焰的青年卻是突然退卻,倒也沒有立馬恢復成格雷應當熟悉的模樣,掩飾不住的失態添增幾絲可憐的意味。
他仍是不懂耶洛希突然爆發開的怒氣出自於什麼,千迴百轉的思緒畫下突兀頓點,對方表現出的態度讓格雷選擇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自他頸側縮回的手沾染著惹眼的豔色,格雷一把抓住,拉近眼前小心地翻看帶了血的甲縫,沒有持續滲血的口子,他這才慢一拍地想起後頸的微疼。
「……別生氣了。」手上的衣料未乾,格雷垂著眼仔細地擦拭掉對方手上的血漬,他盡其所能地放輕語氣及手上力道,連同青年掌紋間的血色都細細拭淨,這才抬起頭與耶洛希對眼,微微瞇起眼的笑容與其說是討好不如說是並無掛心的寵溺,「我們晚上還得一起睡覺呢。」
對方說的「一起睡覺」這個詞明明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耶洛希莫名覺得頗是曖昧。
恃勢凌人的氣焰頓時澆熄大半,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無力又難受。耶洛希不悅地哼了聲,卻沒有將手抽回,雙眸目不轉睛地瞧著男人捧著自己手的模樣,動作輕巧又細緻。
耶洛希耳尖發燙。
大概是太陽太大了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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