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討厭我討厭到巴不得我消失的兄長,在家時不會正眼看我,即便說話也滿是諷刺。但在我小時候他好像常常送我禮物,而且從送禮的類型來看似乎很關心我的樣子。"
……?
怎麼樣都聽起來很奇怪吧。
……還是只能像那天收到腳踏車模型時所得的結論一樣,直接去問本人了嗎?
想到這裡時,賽倫汀早已站在兄長現在所居住的宅邸大門前。
「如果是我想多的話,那就太尷尬了……」
賽倫汀乾笑兩聲,鑰匙伸進鎖孔轉動,大門應聲開啟。
看來兄長真的不排斥跟他一起住?
進了玄關並沒有任何僕人或管家來迎接自己,這倒是讓賽倫汀輕鬆許多,隨意地在走廊閒晃,沒有什麼絢麗或輝煌的陳設,簡潔乾淨,和長兄給他的感覺相似。
經過了客廳,看見不遠處某間房的房門半掩便湊近觀望,裡頭是正在工作的亞恩。
「誰?」一向警覺性高的亞恩從有人走進宅邸時就發現了,是不熟悉的腳步聲,似乎不是出門採買的僕役回來。
腳步逐漸靠近自己的書房,當對方在門口站定的瞬間,他立刻開口詢問。
兄長的聲音傳來,登時無法隱住氣息,一個不小心就將虛掩的房門推開。
賽倫汀尷尬地佇在門邊,臉上沒有過往面對對方的故作從容,而是滿滿的慌亂。「呃,是我。」
「……你在做什麼?」雖然理性上知道能自由進出宅邸的人只有自己、僕役和持有鑰匙的賽倫汀,但真正見到人站在自己眼前,亞恩還是愣住了。
他以為對方躲自己都來不及了,沒想過賽倫汀會主動來宅邸,至少短時間之內不會才對。
賽倫汀勉強才擺回以往的態度,揚起往常的微笑望著對方,語氣中帶著些許歉意:「我是……來看房間的,兄長大人說過有我的房間對嗎?」
這個理由很正當吧,雖然不是他主要的目的就是了。
「你走錯間了。」沒有想太多,亞恩很自然就接受了弟弟的理由:「走廊走到底那間才是,我應該跟你說過?」
沒有惡意的話語,從亞恩口中說出來卻充滿嘲諷的感覺。即使是面對弟弟,說話時的壞毛病還是改不了。
「……抱歉,我忘了。」聽到亞恩嘲諷的語氣,就像他一如往常的微笑一樣,這時反而讓賽倫汀慌張的情緒稍微安定了下來。
「咳,打擾了。」賽倫汀退後回到走廊,將門掩上,就徑直往廊底走。
到了走廊底部打開房門,原以為會看見凌亂無人打掃的房間,結果卻是普通的……一塵不染。
床舖和擺設都與家中的相似,原本應該會讓人想起難受的過去,現在卻不覺得怎麼樣了。
難道是自己出來久了,感覺也淡了嗎?
賽倫汀伸手撫過床面,坐在上頭發愣了一會。
最後站起身,彷彿終於結束逃避。
賽倫汀打定主意離開房間,再次走向兄長所在的書房。
「兄長大人,可以和你說些話嗎?」這次他記得敲門,一開口就是從未和對方說過的話語。以往賽倫汀對亞恩總是避之唯恐不及,即便心裡大概有想過,兄長不是自己想得那麼厭惡自己,開口搭話還是令他相當緊張。
「可以,進來。」允許對方進入書房,亞恩指了指一旁的沙發示意賽倫汀坐下後,又低頭繼續閱讀文件。
過了約一分鐘,他才在文件上簽下名字,然後抬頭看向自己的弟弟:「說吧,什麼事?」
得到應允後照著兄長的指示僵硬地坐下,俯首盯著自己的腳尖,直到對方開口詢問才抬頭。
「……房間,很乾淨呢!」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卻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賽倫汀在心裡慘叫了一聲,抹了抹臉:「我是說,今天天氣真好。」
……不是、不是……
救命……
「房間都有吩咐僕人在打掃。」不懂弟弟心裡的緊張,亞恩對他的話語雖然摸不著頭緒,卻還是認真回答:「天氣確實不錯,你可以考慮外出散心。」
亞恩認真的回應在賽倫汀耳裡像是變相的逐客令,於是他在亞恩話落的瞬間連忙開口,甚至激動地站起身:「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
「……兄長大人,你討厭我嗎?」
好不容易擠出問句,卻仍是不理想的發言。
原本是想問腳踏車的事情……賽倫汀困惱地撓了撓後腦,別開眼神不敢望向對方。
「?」這下亞恩徹底茫然了:「不,不討厭。」
「我還以為是你討厭我才對?」從賽倫汀過去的言行舉止來推斷,亞恩一直覺得對方是討厭自己的,雖然這不妨礙自己打算把他綁在身邊的決定就是了。
可是賽倫汀現在反而反過來問自己是否討厭他,這樣的情形讓他感到困惑。
「我不討厭你,沒有人會特地跑來接討厭的對象回家。」
「哈啊……?」不只是亞恩茫然,聽見回應的賽倫汀也同樣茫然了起來。
兄長說的話很有道理,沒人會特地接討厭的對象回家,但賽倫汀就是這麼看亞恩的行為的。
他是討厭兄長,但那從來只建立在兄長也討厭他的前提之下。
原本僅是遲疑,現下自己的疑問得到當事人親口解惑,賽倫汀卻有些不可置信。
倏地,雙頰竄起一陣令人煩躁的燙紅,賽倫汀莫名感到丟臉:「從以前就不討厭嗎?那些禮物是你送的嗎?那個腳踏車也是?」
將心底的不解全都傾倒而出,語尾帶著輕微顫抖。
「……。」意料之外的話語讓亞恩陷入沉默。
他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誰告訴你的?」半晌,他沒有否定,只是吐出了這樣的疑問。
知道這些事對賽倫汀沒有好處。正確說來,被任何人知道都沒有好處。
亞恩是家族的繼承人,自然是家族成員們的矚目對象,和自己靠得越近,只會讓那些滿腦子權力的人眼紅。
明箭易躲,暗箭難防。亞恩可以要求全家族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自己的所有手足,包含賽倫汀。但如果賽倫汀成為特例,就不是這麼容易保護的了。
「……」聽著亞恩似是肯定又似否認的回應,賽倫汀的話語梗在喉間,猶豫地蹙起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正確。「我自己發現的。」
最後也只能給予模糊的話語。
即便確定腳踏車是長兄送給他的,也不代表以往收受的物品是由長兄贈與,是他自己太衝動就脫口而出。
還以為活了那麼久自己已經很沉得住氣,沒想到碰到家人的事依然像個孩子。
「如果這些問題讓兄長大人困擾,我很抱歉。」大概是感覺不該再探問,語畢,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沒有多想,見賽倫汀要離開,亞恩立刻便脫口將人留住。
他微微蹙眉,每次遇到賽倫汀的事自己都相當反常。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亞恩不知道為什麼,直覺自己應該解釋:「跟我太靠近對你沒有好處,所以我才匿名送了那些禮物,不讓任何人知道。」
……咦,兄長現在是在跟他"解釋"什麼嗎?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狀況。
賽倫汀停下步伐,詫異地轉身望著亞恩。
沉默半晌,兄長話語中的含意他不太理解,太靠近沒有好處之類的,原因他不明白啊。
他張口想詢問,卻不知那是否是他可以觸碰的領域。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現在你出現在這裡?現在跟以往有什麼不同?
「……但是兄長大人現在就跟我很靠近,不是嗎?」
賽倫汀抿了抿下唇,努力壓住內心的混亂和差點從口中迸出的數句疑問,穩住自己的聲音,淡淡開口,清澈黃眸直視著對方。
「……對你而言太靠近了嗎?」亞恩凝望賽倫汀的紫色雙眸流露出一絲傷感。弟弟的言語在他耳裡聽來,就像是在抱怨著自己的接近,彷彿在驅逐插入他生活中的亞恩。
一邊說著太靠近對賽倫汀不好、又一邊想將他綁在身邊,真是矛盾啊。
「……」即便是遲鈍的賽倫汀也捕捉到兄長眼神中流洩的悲傷,他整個思緒糾結在一塊,幾乎沒辦法好好思考。
他不知道亞恩面臨的狀況,也不了解亞恩的心情。
「不,只是……」賽倫汀頓了頓,彷彿終於下定決心地開口:「只是不懂為什麼兄長大人覺得我太靠近你沒有好處,但現在又出現在這裡。」
今天的兄長大人不是平時的兄長大人,他這麼想著。如果要說實話就趁這時吧。
「那是因為……」面對弟弟的疑問,他開口想說些什麼,但雙唇開闔了幾次後,亞恩仍然說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本是私心使然,除了私心以外又何來理由?
最終他只能有點挫敗地扶著額,決定乾脆向賽倫汀解釋清楚:「你……坐下吧。我給你說說以前的事。」
「這樣或許可以解答你的困惑。」
「這些事除了戴安以外我從沒和他人說過。」道出自己執事的名字,亞恩將落在指間的長髮梳到了耳後:「讓我思考一下怎麼說。」
……以前的事?
「……我知道了。」賽倫汀頷首,或許不只今天的兄長大人不像平時的兄長大人,連他也與平時的自己不同。
面對亞恩再次坐下,雖然不知道兄長要向自己述說什麼,但有預感,聽完或許會……改變自己對對方的想法。或許。
「……我一直,很羨慕你。」亞恩一開口,便是令人驚訝的發言。
「如你所知,我是家族的繼承人。這是從我出生就決定好的事,我自幼就活在繼承人的枷鎖之下,註定不配享受自由。」雙手放在桌上,他用指尖敲擊著桌面,思索著如何敘述才好:「可是你不一樣,賽倫汀。你擁有我所嚮往的自由。」
「你雖然不受家人愛戴,卻一直比誰都無拘無束。既不像其他手足一樣為了權力來巴結我,也不為生活向父母低頭。自由自在,就像一隻青鳥。」他深紫的雙眸直直看著賽倫汀,眼中的憧憬再也掩蓋不住:「或許是因為這樣,你才成為家人中最特別的存在。只要看著你,我就可以喘口氣,暫時從繼承人的牢籠解放。」
「你是我的慰藉。」敲擊桌面的指尖停了下來,亞恩仍舊面無表情,但柔軟的語氣出賣了他的情緒:「所以我希望你快樂,只要你在我身邊笑著,我就能好受一些。」
「這也是為什麼我堅持要你回家。如果看不到你,我忍受不了繼承人那壓抑的身份地位。」
「我羨慕你、憧憬你、依戀你。即使你本人對此並不知情。」
「這就是一切的原因。」
原本以為自己受到輕視冷淡和惡言惡語的童年像是地獄一般,沒想到家族裡最受手足崇慕的長兄卻羨慕自己的生活。
無論身處高低,都會有那個位置的難處和苦痛……嗎。
「……」賽倫汀狀似冷靜地聽完亞恩述說,微微傾身,纖細手臂支在膝上,雙手交疊,抵唇。
感覺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麼都不太妥當,先讓他梳理方才兄長所說的話語。
所以……
身為長兄、家族繼承人的亞恩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種族缺陷而厭惡自己,也沒有輕視自己,反之因為繼承人的壓力相當羨慕自己的位置,不只是羨慕,應該說……
自己這麼想很奇怪,但是,兄長是……
超喜歡他這個弟弟?
撥了撥落在鼻尖上的,泛著淺綠的藍色髮絲,賽倫汀輕咳了兩聲,打結的腦袋怎麼也沒辦法鬆解。
盯著亞恩的臉看了一會,本來想這樣大概下一秒兄長就會恢復原本冷淡的面容說『你該不會真的信了?』,結果不但沒發生,兄長甚至沒有任何動搖的感覺,結果是賽倫汀自己盯到莫名害臊而別開眼。
嗯、嗯嗯嗯嗯?
所以現在他應該要給什麼反應才對?什麼反應不會讓兄長生氣?欸不對,現在好像也不用擔心他會不會生氣的問題?
「……知道了。」最後賽倫汀滿臉通紅地擠出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坦承的人是兄長,自己卻害臊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如果真的知道的話,」看著弟弟通紅的臉,亞恩仰起淺淺微笑。
「就別再躲我了,笨蛋。」
語氣中的寵溺,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