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好像有一種很不孤獨的感覺……才怪呢，散漫的長官還是長官，他光是跟長官坐在一起就快要胃痛爆發了，為什麼他要受到這樣的待遇才行了，要是那一天沒有被撞到就好了……

他一面在心裡抱怨著，手上打字的速度卻是飛快，兩眼也不得閒，快速地掃了掃書面文件，翻了頁之後，便又開始弄下一份文件了。

要是快一點……或許能在時間內解決吧……

還記得幾天前，那作風嚴厲的長官信誓旦旦地表示情報組不需加班，只要維持平時的標準作業流程，向上級展示一絲不苟的精神與態度，就足以度過高裝檢了。

深知帝國軍人是如此嚴謹自律，那麼為什麼會在接手整理會議記錄的時候，發現某幾次決議後執行的事項少了行政文書呢？僅能以時間戳記為憑，猜想是戰爭時期，上級疾風厲行的命令所致，但負責執行及完善系統，包括在下班前填補如此明顯的漏洞，則是下屬的責任。

事到如今埋怨也無濟於事，為了穩固今後的休假，今天的雷默也在情報組內變相守夜，維持他右手打字左手配熱可可的好習慣，感知著鄰座士兵的焦慮。

若沒有相當的屏障，共感起來大概足以令他胃食道逆流。

「你是格雷森？要重做的文件很多嗎？」雷默手邊的漏洞告一段落，終於忍不住朝對方的畫面探過頭去，瞥眼那頭銀白亂髮下，比他更似血紅的眼神。

「……是，是的。」格雷森躲躲閃閃地縮起肩膀，小心地往旁望了對方一眼，眼神慌亂地像是巢穴的出入孔全被堵住了的鼴鼠一樣，忍不住就四處亂瞥了下。「預計再三至三個小時半……能做完，吧……」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外漏的情緒波動，可就算是注意到了，在這瘋狂加班趕進度的當下，他恐怕也有點懶得建好屏障，在自己焦慮爆炸的同時避免身旁的長官感知到……畢竟這個在瘋狂趕工的時候被長官查問進度的狀況已經足夠再讓他的焦慮翻倍了，而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義務把對方帶給自己的壓力妥善收好並且排除掉……就算對方並不是故意的，而且人家是他的上司也一樣……

「上士……您，做完了嗎……？」

他用視線餘光看著對方的藍髮，小聲如嘀咕似的說道：「不回去嗎？時間也不早了……」

了解對方被詢問進度的壓力，但身為監督者又不得不為之，需要耗費鉅時完成的資料補遺，想必是個一眼得見的明顯缺漏，相形之下——

「是有些細節還能修改啦⋯⋯」像是用精神觸手或以命令提示字元駭進系統內部，竄改檔案製作日期的細節。雖然相當耗費腦力，但好不容易把沒人知道的內容也捏造出來了，如果在這種節骨眼上露出馬腳，尤其是這類久遠得足以當做史料的行政文件，要是被追究起來八成又是掀起一波麻煩。


一眼探進在馬克杯底只剩下淺淺一圈的可可，指尖習慣性地按下存檔。
「既然如此，要喝點什麼嗎？」雷默一派輕鬆地說著，側身朝向茶水間，打算先將駭入系統的風險等煩惱擱下。

「喝點……什麼？」格雷森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也不敢貿然停下手邊的動作，便只是分了一絲注意力過去表示自己的疑惑，邱轉頭回去繼續趕工了。

他已經有過一次沒好好幫佩洛梳理的紀錄了，這次一定要準時回去……感覺手的狀況好像還撐得住，沒有前幾天那麼痠軟無力，如果能在午夜前到宿舍就好了……

而後在下一秒，他才理解到對方可能是要幫自己泡點什麼，就隨便回答了。

「有……有咖啡因的都好……您不麻煩的話……」

喝了之後搞不好看起來還精神一點，回去比較不容易被問什麼……

「不會，你就好好忙吧。」他背向人邊走邊答，拎著馬克杯晃進半開放式的茶水間。

在通電座上安好半滿的熱水壺後，他熟稔地打開存放備品的櫥櫃，分別取出兩只包裝，一包粉狀倒進剛洗過的杯子裡，另一袋在輕巧撕開後，左右張著架在杯緣上。

這類細碎且無關緊要的調理步驟，總能令他被情報工作糾纏得過於縝密，以致繁雜的思緒稍微放鬆一些，得以重新梳理細節與檢視盲點。

提示音清脆地響，雷默先將壺中的一半沖進可可粉堆，另一半則小心翼翼地懸成一線涓流，在吊掛的粉末上由外而內地緩慢繞圈，以水流細細攪拌，苦甜的香氣隨水霧飄出，直至杯中被盈滿深茶色的液體。

「你的咖啡好囉。小心燙。」雷默說著，將飄著薄煙的馬克杯越過文件山，安在格雷森桌上的空處。隨手揀起一紙書面報告，內容與格式果然有幾分眼熟，要不是高裝檢，這類紀錄多半躺在記憶體裡無人翻閱。

「啊……謝謝……」格雷森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馬克杯靠到嘴邊啜飲，因為燙口的關係，只吹了吹，含了兩口吞進去之後，他就放下了馬克杯，繼續開始動工。

他並不太常喝含有咖啡因的飲料，事實上，光是濃度高一點的茶裡的咖啡因就能讓他產生少許過度亢奮的徵兆，如果早年有膽子接觸毒品的話，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會成為一個癮君子，至少他的體質是如此顯示的，不過才喝了兩口的咖啡卻已經開始有些心悸，身體微微地發著顫，眼睛更有些弔詭地明亮了起來——可倒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症狀就是了，效率倒也真的好了起來，在半亢奮的狀態下加速完成了手上的作業。

照這個速度的話大概再一小時就好了……他心想著，也暫時先拋開了要是喝了咖啡睡不著覺會不會給自家哨兵帶來困擾的問題，再做了一會兒後，便睜大了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問道。

「那個……請問……應該沒問題吧？」他瞥了下雷默剛剛碰過的文件，表情有點不安。「就是……有什麼狀況嗎？剛才看到您看了一下……」

瞥見時間戳記的雷默，視線再度掃過橫列在表格內的文句，又重新將紙張堆放回去：「喔，沒事沒事。只是覺得這資料未免太久遠。」遠到只能作為紀錄繼續躺在這堆文件裡。
那不只眼熟，還是自己曾在前線呈報的內容，當初撰寫報告的人也不知道升到哪去，才輪到自己待在這個位置。

「上頭就只想在這種時候考古，要復原也辛苦你了。」
他無奈地朝格雷森聳聳肩，卻發現對方的指尖異常地顫抖，像是隨時要過熱爆炸的引擎似地，怎麼看都是有問題。
「⋯⋯不然，只建立檔案寫上主旨也行，我猜他們不會詳細追究內文的。」語畢，雷默便啜一口手上的熱可可，也決定撒手不管會議記錄中時間前後矛盾的細節，沒有立刻回到座位前，更像等著下班關燈的職工，隨意找一張椅子坐在附近。

「真、真的可以這樣嗎……？」格雷森又打了兩句，這才被雷默的聲音給吸引了注意，顫抖著轉過去看著對方，一雙眼眨呀眨的，充滿著希冀的色彩，完全就是「那我可以順便提早下班嗎？」的寫照。
但那雙眼在亮了亮之後，又隨即暗了下來，盯著地面，「但、但是，您不會被究責嗎？就是……這種事……也難保不會被發現吧……」
高裝檢每年都會來一次，到時候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他沒弄好不就死定了嗎？搞不好這位上士到時候還一臉沒事樣地讓他負擔全責，要是那樣他不就慘了。
他這次記得好好鎖緊他的精神屏障跟散發出的情緒了，但可惜的是，他的表情和神態和他說出的話語，都已經表露出了他的擔心。
「上士平常……遇到高裝檢……都會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