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個夢。
大家都變成白色的夢，我、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們，以及更多更多只聽過其聲的叔叔阿姨，大家都變成純白色的，只有白色的夢。夢很溫暖，大家都在暖洋洋而寬廣的地方奔跑著，那裏沒有邊界，沒有一方看不著天空的頂蓋。

我領著整個家族奔跑，可就在跑到一半，臉上忽然一疼，我醒了。是新來的室友狠狠踹了我一腳：「睡覺就睡覺，毛手毛腳的！」
她是個女孩子，有天我發著愣就從天而降，落地姿勢並不優雅，但她靈活地轉了半圈，總算沒讓自己就這麼癱著。我小心地瞅著她，她也是黑色的。
『看什麼？』她和我開口的第一句話口氣不是挺好，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睡午覺睡糊塗了，突然來到這裡的。
『沒什麼，就想打個招呼。』我抽抽鼻子，想向她介紹房間，但環顧四周，觸眼可及的大小，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是小黑。』

『呵呵。』
她只回了我這句話，一溜到了房間另一頭，開始耍起了自閉。我盯著室友本來的位置幾秒，最終想開地理解為：這房子小，女孩子乍然來到，肯定心底不太好受。
於是當晚我把作為被窩的一點稻草分了一大半給她。

身為黑色的一員，每天的生活很是單調，吃飽了只能待在房間裡動一動、大聲嚷嚷和其他房間的人聊天、唱歌，不然就是睡覺，室友剛到時特別愛睡，放飯的騷動都驚不醒一點；不過，單調的日子，也還是有點變化。

「看，是隔壁的小黑！」我推推室友，叫她一起看外頭的動靜——其實我們這裡都叫彼此小黑，名字根本沒什麼區別作用。
「有什麼好看的？」她懶洋洋地趴在一邊，嗑著今早剛送來的食物，雖然模樣不甚雅觀，但對我而言她還是很美的黑色，「都是每幾天會發生的事情了。」
「他……他被放回來了……」即使室友潑了冷水，我還是實況轉播給她聽。
「你不說我也從人家的呼喊聽到啦。」

「妳覺得，我有一天也會像小黑一樣被帶走嗎？」
「會吧。」
她說這話時依然慵懶，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把藏在心底的問題問了出口：「到時候，妳還會記得，只是其中一個小黑的我嗎？」

室友沒有回答，但當我逐漸靠近她，她卻也沒有拒絕，任我覆上她的身驅。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愛，但在我見識只有一個方框的窄小生命裡，室友是我見過除了姊妹外，唯一而最漂亮的女孩子。

我們日夜耽溺於末日毀滅般的慾望，生活之於我們只是扁平的、令人發笑的一個框架，唯有依賴彼此、沉浸在享樂之中，天堂方可觸及。

那天，外面的人來了。他們從我身邊帶走了小黑，我的室友，我的伴侶。
「她懷孕了。」
外面的人說。

所幸，他們並沒有真的把她永遠奪走，小黑在例行檢查後回到了房間，這次跌得稍微小心一些。我立刻上前關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不知道。」她一貫裝強的口氣下，是些許的嬌羞，這是我們朝夕相處下我所知道的許多重要知識之一。

當晚我們如往常一樣依偎，外頭的光線近乎全暗，是個沉寂的夜晚。
「小黑，」我喚了她的名，「妳覺得，我們的寶寶，有可能不是黑色的嗎？」
她咕噥了一聲，聽不出意思，而後翻過身子轉向另一側。

那天夜裡，我沒有夢到白色的夢。

再一睜眼，我已經不在房間裡，而是被吊得高高的，若用外面的人們的術語，就是被夾娃娃機那樣夾了起來，在空中擺盪。

我憤恨地掙扎，想抓撓、狠踹、並且死咬把我抓起來的人，卻辦不到，那人只是笑呵呵的，將我帶離開一排排的房間。
隱約聽到大家的聲音中，混合了小黑的呼喊，她會不會有點難過呢？
我頭下腳上、迷迷糊糊地想著，眼見那人和同夥走出了整座監牢，隨之而來的是土色帶青草的地面，以及藍天白雲。

我一時說不清當下的感動，原本在我的生命裡，只有黑灰色的世界，偶然瞄到一抹白色，或是其他的色彩，就好像是被神明祝福似的，而今我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多彩的一面。
但不待我感動，那人已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我奮力扭過頭，望著那人對同夥手上的機器，笑著說道：「這隻竹鼠每天和他老婆做羞羞的事，做到腎衰竭啦，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活不了幾天啦，不如……」

我最後聽的，是一陣如泣的雞鳴。

在逐漸喪失的意識下，我睜開眼睛，看見了一抹白色。
那是，在黑色毛皮之下，我們一直都擁有的純淨白色。

——
寫完啦
一直很莫名地喜歡華農兄弟拍的竹鼠，不管是毛茸茸的黑白竹鼠，還是已經被料理過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