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盡辦法說服他放人出門，爭論到最後差點吵了起來——其實現在根本就沒事了，早上那次最後只是普通的高.水.位而已——然後突然被拉到餐桌前坐下，接著他就消失了好幾分鐘。

撐頰等待路德回來，結果不只他不見人影，連他們家的狗狗也或許都在院子或者客廳玩，居然一隻都沒跟來湊熱鬧，所以連打發時間也辦不到。

無奈之餘，只好盯著櫥櫃上的一整排木雕小鳥（據說是基爾拗路德陸續做的，還在增加中），觀察它們每隻之間在體型或神態上的細微差異。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德終於再度現身了，手上多了個神秘的長形盒子。

默默看著他把盒子放在桌上，猜測裡面會是什麼，然後他把盒子打開，立起裡面的水銀柱……

「……」

……是血壓計啊。

鼓起腮幫子腹誹道。

……為什麼路德家會有這個？很久沒看過類似款式了，哪個年代的？繼續看他拿起臂環和聽診器，一邊忍住吐槽的衝動一邊暗自好奇，

「……所以，如果量完沒問題，我可以出門嗎？」

雖然已經從預報得知早上的水位偏高，但慢跑回來看到菲利的狀態還是心臟緊了一下；他臉色蒼白得嚇人，四肢摸起來是冰冷的。感覺到我在摸索，菲利有氣無力的問現在水位多高。我用棉被裹緊他，隔著被子規律的拍背，笨拙地用單手操作手機app報出水位。折騰一個多小時，海水終於退回正常高度；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又沉沉睡去。

我不在的時候，他是怎麼熬過高水位的折磨？

好在中午的時候菲利已經恢復精神。看他一口氣喝乾早上必喝的濃縮咖啡之後迅速朝午餐進攻，還有餘力用叉子戳著麵包和香腸嫌這個太乾那個太油，我才稍微鬆口氣。但他不愧是一刻也閒不住的義.大.利.人，當我洗完碗盤，他已經換好衣服吵著出門買食材，兄長竟然也附和說想吃菲利做的菜。

警告地瞪了兄長一眼，跟菲利說在家休息就好，但是他堅持身體已經恢復，再休息下去會枯萎（但他不是植物！）等等理由；我拗不過他，只好找出許久未用的血壓計和聽診器。

他張大眼睛，隨即問量完沒問題是否可以出門，我點點頭。

「一言為定喔。」滿意地彎起嘴角，乖乖捲起袖子，讓路德套上臂帶，看著他戴上聽診器，開始按壓黑色的橡膠幫浦。等待洩壓時忘了他還要注意聽脈搏，差點聊起天來，被他比了個噤聲手勢才趕緊安靜。

「……如何？」當他寫下數字，嚴肅地盯著紙條時，突然有點緊張了起來。

確認汞柱歸零，將壓脈帶固定在菲利的上臂，聽診器放在手肘關節內側，壓球打氣，然後慢慢鬆開。
仔細注意聽診器，開始出現脈搏聲的時候記下汞柱對齊的刻度，也在脈搏聲消失時寫下汞柱對齊的另一組數值。歸零後等待幾分鐘，重複操作一次。

「血壓正常。」菲利滿臉緊張，聽到這句話，馬上露出『你看吧』的笑容，除下壓脈帶收好血壓計。

「逛街～！」從座位上站起來高舉雙手歡呼，路德好像還是不太相信，拿起盒子時視線仍然緊緊盯向這裡。

「我真的沒事了。晚上有沒有想吃什麼？」再一次向他保證，想讓他放心一點。

「簡單就好，別讓自己太累。」我說，但是兄長從客廳喊了幾道菲利的拿手菜，等我換好衣服，他們正坐在沙發上繼續討論。

喔對了，兄長認識菲利更久，比我更了解他。
壓抑心裡微微的失落感，我說：「走吧，免得太晚回來。」

「好～」開心地湊過去，接過路德遞來的外套穿上，原本打算讓前襟開著，卻馬上被他扣上所有釦子，再用圍巾紮紮實實地裹住脖子。

「路德，這樣等下會熱……」記得這幾天外面不會特別冷，包得這麼緊太小題大作了。弱弱地向他抗議，結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又多撈了件外套掛在手上。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帶著以防萬一。」穿上外套往門口走，三隻狗興奮的跟過來，但被我制止，發出委屈的嗚咽，站在門邊目送我們出門。

發動引擎，等菲利坐上副駕駛座，我倒車讓車子滑進馬路，一邊盤算著帶菲利去哪裡採購。常去的雜貨店恐怕商品不夠豐富，帶他去大一點的連鎖超市好了。

車子開過路德家附近的公園，喜悅地看著熟悉的路燈和行道樹掠過窗外，大部分樹葉都已經掉光了，彎彎曲曲的樹枝指向天空，雲隙間露出的藍天是薄薄的淡藍，和路德的眼睛顏色幾乎一模一樣。

「路德的心臟～」腦袋頂著車窗蹭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禁勾起嘴角：「路德路德，我來這裡的時候，你的心臟會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嗎？」

「呃。」腦袋一熱，我抓緊方向盤，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前方。「我、我很高興。」
偷偷瞄向副駕，菲利笑得很開心，眼睛都快瞇起來。等紅燈的空檔，他將手覆在我握著排檔的右手上，早晨的冰冷已經完全退去，恢復令人安心的溫度。

往超市路上的車流略微壅塞，大概人民都想把握假期前的最後一個週末採購，幸好我沒有繞太久，就在附近停車場找到空位。煞車一拉起，菲利立刻跳下車東張西望；我牽起他的手，他毫不猶豫的把手指扣緊，讓我帶往超市的方向。

興致勃勃地張望著一排排貨架，發現生鮮蔬果區的時候立刻拉著路德走過去，挑了洋蔥、南瓜之類的幾樣蔬菜，本來還想拿一些朝鮮薊，卻突然被路德制止。

「Ve……不好嗎？」那些朝鮮薊看起來應該不錯吃，無辜地望著他，「你不喜歡朝鮮薊？」

「朝鮮薊的處理步驟比較麻煩，」接過其他的蔬菜放進推車，「別聽兄長的，改天再做就好。」
菲利似乎準備嘟嘴抗議，我說：「預報顯示明後天水位都比較高，你需要多休息。」

「其實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公分都還好，我家的人很堅強。」覺得路德太小題大作了，尤其這幾年常常出現這麼高的水位，無論人民或自己都不可能不盡量照常生活。

他懷疑地看過來，定定看回去，兩人僵持了一小段時間，最後在他開口之前決定退讓：「……不過，好，下次再做給你們吃，相對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鬆了口氣。幸好他沒有繼續堅持，否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他。菲利對某些事情態度意外的強硬，食物絕對是其中之一。

他聽了揚起笑容，勾住我的臂彎往前走，不時在走道前東張西望。「你在找甚麼？」我問道。我對這間超市的擺設還算熟悉，可以快點找到他需要的食材放在哪裡。

「……我在想甜點要做什麼，你想吃蘋果派還是巧克力薩拉米？我會做得比較不甜一點。」對路德問，想起他好像沒有很愛甜食於是補充道，把手掌滑到他的手背上，被他鬆開推車的握把反握住時不禁咧嘴。「我們今年要做薑餅嗎？」

「巧克力薩拉米。」斟酌一下做法，兩種甜點都相當簡單，但是菲利應該會更喜歡後者一些。他應了一聲，哼著小調找到放巧克力豆的貨架認真比較不同的廠牌。我提醒他:「薑餅的材料已經買好了，所以不要做太多，吃不完。」

「好～」應聲，挑了純度比較高的黑巧克力，又去研究適合的餅乾和堅果，最後滿意地捧著一小堆材料走回路德身邊。

「我有算好份量，」把東西放進推車，迫不及待向路德邀功，「萬一還是吃不完，可以冰在冷凍庫，想我的時候就能吃到我的味道了。」

「好。」
是否該讓菲利多做一點？聽到可以冷凍保存，我心中陷入掙扎，最終還是決定維持現在的份量就好。

離開烘培材料區，又買一打兄長指定的啤酒，菲利也在隔壁貨架挑挑選選，拿了一隻葡萄酒。
「要做菜，還是要喝的？」我問。

「想喝。」把那瓶在自家很少見的酒貼著臉頰，瞇起眼睛對路德笑：「試試看你家的酒味道怎麼樣。」

說完再從架上另外選了做菜用的酒，然後拉著路德到乳酪櫥窗前面討論要挑哪些，在他三番兩次幫忙踩煞車之下終於很克制的只買了夠吃的量。

等到走到肉品區的時候，推車裡又多了幾樣食材。往放海鮮的冰櫃猶豫地看了很久，最後什麼都沒拿，掉頭走向陳列著一排排肉類的櫃位。

「基爾點的都是長得很奇怪的海鮮，而且我不確定哪個牌子的比較好吃，所以我們還是吃肉好了、」一邊對路德解釋，一邊掃視貨架思考主菜做什麼比較好。

「……啊，兔子！」發現這家賣場有賣兔肉，開心地拿起來給他看，「如何？」

「嗯。」點頭，菲利喜孜孜的把兔肉放進推車，然後踱到辛香料的貨架前。我在心中鬆口氣。幸好他沒有真的應兄長要求買那些奇形怪狀的海鮮，我也不知道兄長是在起鬨，還是確實敢吃。萬一菲利煮了卻沒人捧場，他會很失望。

菲利挑完需要的香料，終於宣布食材買齊了。我們在排隊等待結帳的時候，他開始自言自語的規劃等下食物處理的順序，眼中滿是雀躍期待。

「……全部放在一起燉一定會很好吃！Ve……」
想到可以做好多菜就覺得很幸福，光想像做出來的成果就快要流口水了。「也來做給狗狗吃的大餐好了，用一點點奶油煎應該可以吧……？」

「——路德，我能幫貝利茲牠們做好吃的嗎？家裡有沒有能分給牠們的肉？」問道。

「冷凍庫的豬肉或鵝肉可以分一些沒調味的給牠們。」家中事前就有採購，加上菲利今天買的量，恐怕三人到假期結束還吃不完。
「但牠們平常都吃飼料或罐頭，我只有聽獸醫大致說過準備鮮食的原則。」

菲利露出『你家的狗好可憐』的表情，我解釋：「飼料的營養成分經過調配，對身體反而比較好，你也別讓牠們吃太多鮮食。」

「偶爾一次，或者當點心而已嘛。」一臉無辜地望著路德，想讓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是要害貝利茲他們變胖或者營養不良，「牠們會很開心喔～我每次煮給我家的貓吃，牠們都好興奮，表情像這樣！」

原來已經有兩隻貓捧場過，難怪菲利看起來摩拳擦掌。我說:「寵物鮮食的原則應該差不多，少油，別放調味料。」
「還有，注意不要讓牠們養成從餐桌討食的習慣。」叮嚀道。說完剛好輪到我們結帳，我將食物一一從推車拿出來給店員刷條碼，分裝進幾個紙袋，掂了掂，把較輕的紙袋給菲利拿。

「再幫你拿一點？」伸手對著雙手捧滿的路德問，不過他只說了句沒關係，看起來也真的沒覺得重的樣子。哼著歌和他走回停車場，幫忙掏出鑰匙打開車門，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進後車廂。

坐進副駕駛座，當他也坐進來繫上安全帶的時候突然很想撒嬌，於是把腦袋往他的方向低下去。
「摸摸～？」央求道，又興奮地說，「等下我就可以把大家通通都餵飽了，呼呼。」

只能摸兩下，我在心裡告誡自己，但是回神已經不知道多摸了幾下。菲利心滿意足的坐正，我幾乎可以看到一條隱形的尾巴搖個不停，像每次摸完 Berlitz， Blackie，或Aster那樣...

停止，不要又把菲利跟狗聯想在一起。

幸好菲利沒有發現我剛才走神，沉浸在把食物串成一首歌的愉悅中。我看了看手錶，時間還早，或許可以帶菲利在市區繞繞，甚至去逛聖誕市集。喔，不對，採買的食材中有肉類，快點放冷凍庫比較好，等下再問他是否想出門。
打定主意，把車子開上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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