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悉寧不怎麼喜歡出遠門,卻也覺得與公司間的關係需要維持,故還是選擇參加這跨越亞洲大陸的行程。因著氣溫低下將近要縮成顆球的顫抖著,無法控管的指頭在內隱記憶驅動下將皮帶扣鬆去,咖搭一聲的音調後他將那靛色皮質置於桌面,其餘配飾包括耳環及手錶都被安置好後才踏入浴室。
這幾天除了用餐時刻能在公共空間見到方悉寧,其餘時間他幾乎都處於一人的狀態下,奉著於臺北房間獨處時的習慣;某些時間點他也覺得難得出了趟遠門卻猶生活如鄉土是否辜負雪地美景,然而一打開房門充斥進血管的盡是冷空氣,光離開寸步就令人打退堂鼓。
失去血色的雙瓣在開啟熱水後才有了知覺,反而是仍帶暗紅的髮絲逐漸黏膩成片,幾根略長的細絲與脖頸和耳際糾纏。比體溫略燙的水殷勤在皮膚上流動,所帶走的除了寒氣還有早晨擾人的夢境。
他夢見家中當初決議要把公司託付給兄長管理時的情景,方悉寧對這結局不意外也樂見其成,更何況他再如何優秀也頂不過長子的才華出眾、待人待事都獨具風格的領袖魅力。男人當初並沒有為自己去爭個不一樣的結局,但若是爭了,家中氣氛可想而知也不會如今日一般。
他太了解稱為哥哥的人所應有的脾性,所謂長子就應該負擔許多,義務和責任、壓力與受限,無疑都應對一個人造成扭曲心態,然而現實中他相與的兄長仍舊持著本心,操著兩人都習慣的默契。在他考證照時能將會議延後,只為陪同一整天的考試流程;後續真的考上了又厚著臉皮缺席重要合約相關的會議,而這行為的目的是領著方才成了譯官的方悉寧出門慶祝。
夜晚某幾次的偶然也能瞧見兄長認真閱讀簡報或文件,倚著微弱亮光只怕由門縫洩露未入夢的行蹤,惹來父母一連串關心;又或是難得見他在桌上小憩,緊皺眉心的夢魘糾纏總令人發一身冷汗──他看過太多關於接任這公司需付出的精力,他不願讓這些因兄長投資才得來的收益有任何一部分歸了毫無貢獻的自己。
一杯巧克力、一杯咖啡又或是一碗泡麵,這些往事並不足稱上惡夢,但當回憶侵入睡眠時分,一連串的轉折起伏還是讓人很不好過。
他也會疑慮,答應這個邀約是否能幫助人少負擔一些,個性從來就投契或許不會出任何問題,甚至誤打誤撞也能擁有一片天。然而這過度正面的想法卻讓他不敢恭維,感情並不是什麼固若磐石的事物,哪怕曾下過海誓山盟、親情之間有多溫柔慈祥,涉及錢財與權力就擁有脫軌的可能性。
也許他的顧慮是多餘的,但就如同對待高逸節一般,不願去賭也無法接受有可能付諸水流的結果,寧願就此退讓將事情停留在一個美好的情感聯繫下。
手邊開始動作搓揉出的泡沫細緻,潔白所掃過的身軀沾染絲滑,手指搓洗耳後時觸及耳洞,指腹的體感不明顯卻也能令回憶歷歷在目。
他想起兩人仍舊在學時一同瞞著父母去打了耳洞,後來兄長的因照顧不精而癒合,方悉寧的則留至現今,連續幾天不戴耳針都無事……男人不知道這能解釋什麼,但他留戀那段跟兄長還擁有心靈契合的年紀、彼此一個眼神就能解決事情,而這長情終究也只能被引申為方悉寧還沒長大。
熱水澆下身軀,碰觸已涼的膚間起了白霧,貫穿整個浴室的繚繞熱氣並不如芬蘭的調性,倒暖心的很。細睫眨動的角度不大,末端所凝出的水珠圓潤,為了不流入地面混著泡沫的濕滑,攀附的力道彷彿能折去幾縷睫毛。
昆仲之情沒有變,只是一年接一年過去,他倆總是要在時間的洪流裡長大。有些兒時回憶也許能夠不被後天所撼動,卻也只能留在過去懷念;方悉寧一直都很重視身邊待自己好、以及共同生活的所有人,他有多努力去保護過往情意,就有多努力想維繫住與家、與高逸節之間的情感──也許他習慣的都是栽花與護花,卻從未能身為人人所羨的灼灼其華。
一個好的夢境無非是再憶有成,追思有望;可惜若每個夢都順心至此,鏡花水月又怎能讓人真正嚮往。
故他渴望與高逸節之間不會短暫、也不會是夢,更希冀這現實能成為他夢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