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見識過卡拉哈里沙漠的黃昏,亦未曾忘卻過爪哇島戰俘營的沙土。
正如Jacques Celliers那縷頭髮的顏色,沒有任何事物得以將其抹滅。
Lawrence見證了兩具負咒之身在死亡面前救贖彼此的瞬間。只有像扶桑花那般烈火怒綻的心,才足以讓雪白的飛蛾翩然赴死。
也許Yonoi上尉終其一生都不會明白,那份即使斷食苦修都淨化不了的執迷與眷戀從何而起。也許他終其一生都不會察覺,他愛上的不是智勇無匹的Strafer Jack,不是那彷彿洞觀人欲般倨傲的眼神,而是既當不了英國人,也做不成南非人,出賣真心卻換來悔罪莫及的徒然,只能困於俊美皮相下永世無法掙脫的絕望。
又或許,當Yonoi終於領會了「八紘一宇」加諸在他身上的枷鎖,領會了天照大神垂拂世間萬物的無量殘酷,領會了青澀熾熱的大和之心是如何轉瞬死滅於無形,領會了身經百錘的刀鋒一旦被異邦人的血浸透,那名仰望皇道的帝都少年便再無回頭路之後,終於得以體會那深埋黃土下的藍眼軍官,為何要等著見他最後一眼而死命留住那口氣。
即使如此,即使懷抱著這般深切的愛,Jacques Celliers也永遠都不願讓人知曉,Strafer Jack的英雄故事,開始於「我有個弟弟而我背叛了他。」
「Ouboet,Ouboet。」農場主人挺了挺彷彿背負著兩個靈魂之重的駝背,艱難的仰起頭,毫不介意的讓牛群和夕陽看見他的眼淚:「我那執拗又美麗的兄弟。」
入夜以後,無數道天雷將劃過天際,為乾旱的大地帶來渴望已久的雨水。
時至今日,Lawrence有時仍能清楚聽見Hara-san的斥喝,滿身冷汗的從睡夢中驚醒。
他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向來引以為豪的兩大長處,對語言的領悟力和一顆勇於學習異文化的心,會在Hara中士的竹鞭下幾度要潰散不成形。
拳打腳踢、鞭笞和命令,那就是出身偏壤農家、小小年紀就投身軍旅的Hara最純熟的語言。只不過,身體的疼痛、饑餓、同袍的仇恨和恐懼雖然使他沉默,卻蒙蔽不了他的眼睛。他在Hara臉上所見,從來只有不帶絲毫惡念的純真。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此感到悲哀。該為誰感到悲哀。
要到戰爭結束好多年以後,在一個天色陰鬱的尋常下午,他在自家屋前親手種栽的小片香草園裡,忽然間回想起Hara點著蚊香,盤腿坐在沿廊時那小男孩般羞怯的笑容,他終於能允許自己揭破那層困惑的面紗,向自己承認,Hara是打從心底傾慕著他。
為了維護長官而構陷他,險些致他於死地,又絞盡腦汁假借酒醉救回他一命的Hara。
殘酷凶暴的懲處屬下,卻又為他們誠心念佛、打點好撫卹金的Hara。
即將被送上絞刑臺,不懂為什麼只有他要為所有人的戰爭罪行而死,卻毫無怨言的Hara。
在生命最後一刻,還笑著對他說聖誕快樂的Hara。
「你如果死了,我會更比現在更尊敬你。」
而你卻不知道我多麼希望你活著。
可能的話,他多麼希望能不是在戰俘營裡與他相見。
或許他們會坐在田野鄉間的河畔,斟上兩盞酒,哈哈大笑著說,
你真是個奇怪又有趣的傢伙啊,ローレンス。
你也是啊,Hara-san。
從讀完原著那時候,一直想著要為這四個人寫點什麼,卻總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道起,今天總算有了交代。
寫完之後猛然領悟到,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Hara的我愛你。
關於這個故事的"然後",我相信會是Jack的姪兒,這個繼承了Jack的容貌和執拗、父母的豁達仁慈的年輕人,多年以後投身抗議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原著中活至老年的Yonoi或許也有個兒子或甥姪,帶著和父執輩同樣的血熱之心對抗極右派,成為安保學運的一員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