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過去毫無分別、乏善可陳的又一天。
唯一能使這日常增色的，只有知己知彼的這兩人，啾啾和悠，前者是她的姊妹，後者是情同姊妹的摯友。

但……總覺得還是缺了些什麼。
內心逐漸擴大的空虛，徒有快樂安穩是彌補不了的吧。

她們圍成圈，坐在啾啾亂得像狗窩的上舖床板上，三人中間擺著一副塔羅牌──悠自製的，她什麼都會，對此她們已不大驚訝──日和懶洋洋翻開其中一張牌。

──Tower（塔）。
這是什麼意思？她和啾啾求救似地望向製作這副牌的主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日和與啾啾好奇的目光，悠尼斯先是伸展了一下後，像是故意吊兩人胃口般地打了個（很長的）哈欠後慢悠悠地開口：

「嗯，十六，高塔象徵無可避免的改變、崩壞、抑或是毀滅。」睜開眼睛往下瞄了下日和面前正著的卡紙。

「牌位處於正位時意味著逆境——」嘛，日和啾啾聽不懂的、無聊的就先跳過。

「反正依照妳們兩人的性格總會有辦法的吧，突破極大的困境，倉促卻又嶄新的啟程、不覺得很吸引人嗎？」她伸出手推了推卡牌上精緻的災厄插畫，輕撫過墜落著的兩人之中到塔上的烈焰，指尖最終停留在雷霆與暴風之中。

生得無比相似的雙胞胎對看一眼。

「轟隆！」
說時遲那時快，閃雷劈落，明明在遠處，轟鳴聲卻猶如打在耳際，她們嚇得抱緊彼此。

「我天！這鬼東西為什麼會應驗啊！」
日和遊刃有餘的嬉笑臉一夕崩塌，她顫聲指著塔羅牌，整個人往後貼到牆上。

「毀毀毀滅來得這麼快嗎！」
啾啾則是全程信了邪，她跳上去抓起那張牌反覆打量，接著疑惑地瞇起眼看悠尼斯。
「嘿，妳都不驚訝嗎？」

「哇，天啊——當然是非常驚訝，現在正要趕緊收拾東西逃命呢。」歪著頭指了指自己，用著捧讀般的口氣說道。
隨後有點吃力地用著瘦弱的手臂，踩著木製樓梯緩慢從啾啾的小窩中下降。對於自己精心繪製成的塔羅牌疊就像失去了興趣一樣，被拋棄在在黎玖的被單上。

「妳們才是，不來準備離開庇護所要帶的東西嗎—？」從地板上坐著，抬頭往上喊道。

打開收納樂器的古董皮箱，按鍵朝上，將床頭放置著的圓號收納進去。在旁邊空出來的收納層中隨意地將巨大的紀錄冊塞入後又放進了幾隻鉛筆。

單從動作和語氣看不出是在玩過家家還是認真的。

啾啾從上鋪倒吊下來，長長的頭髮像簾幕一樣蓋住了悠尼斯的光線，看她真的開始收拾起東西，忍不住驚訝。
「這麼認真，真的要逃？但外面只是打雷……」

才剛說完，走廊就一陣騷動，隨著熱烈的敲門聲，月季女士直接開門：「妳們幾個，沒時間了！這裡已經被外人發現……東西收一收，快點跟著別的孩子一起出去避難。」也不等女孩們反應，她火急火燎又跑去敲其他孩子的門。

「……」
「…………」
雙胞胎同時沉默，她們望向宛如先知的室友，先是錯愕，接著日和先從石雕狀態中找回原本的自己。
「啊啊……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日和低頭憋著笑，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看起來既恐懼又無助……看起來。
若仔細聽，會發覺口氣竟有一絲藏也藏不住的迫不及待。

啾啾卻很慌張，甚至沒抓好護欄，整個人倒頭栽下來，嗑到了悠尼斯的床緣，額頭馬上腫起包，頭昏眼花。
「不……不可能……」
不知道是撞昏了頭痛，還是即將離開舊地方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臟，忽然幾滴眼淚滾出女孩的眼眶。
「悠，我們只是暫時出去，會回來吧？用不著收東西吧，對不對？」她抓住悠尼斯的肩膀用力搖晃。

「哇...我投降所以...啾啾妳先停下——」有氣無力地將雙手舉起，被晃得口齒不清。嘗試讓對方轉移注意力，將有些冰涼的手掌貼到了黎玖紅腫的額頭上。

「我可不是什麼先知，也不是什麼都知道。」感受到搖動的幅度減少後用空出的手揉了揉感到痠痛的地方，整理好衣領後才再度開口。

「看現在情況短時間是不會回來，所以先一起整理行李、好嗎？日和也來。」誠懇的語氣，也稍微修飾了下句子好說服對方。而且依照啾啾的性格，肯定會有很多想帶的東西。

日和應該很興奮就是了吧，畢竟悠尼斯並沒漏聽她語氣中暗藏著的那絲期待。

日和從上鋪輕巧跳下，避開啾啾受傷的地方，用手刀敲她一記，「冷靜點。女士不是說了這個地方已經不再安全？」

「如果妳有時間哭，不如開心地想一想，我們終於能擺脫這裡，我們終於能看見除了海以外的風景，我們終於能創造屬於我們自己的冒險篇章……」

「日和大傻瓜。」

啾啾轉頭推開對方，她早就停止哭泣了，只是眼眶還紅得像兔子。日和無可奈何，坐到姊妹身邊，一言不發看她收拾東西。

而她嘴上不停。「自大鬼，狂妄，驕傲，自負，聽不進別人的話……」

「……」日和依然微笑著。

「但妳有目標，果斷，堅決……我好羨慕妳……我好羨慕妳跟悠……」幾乎是低到了不能再低，啾啾羞愧得把頭埋進膝蓋，把自己縮得像顆球。「為什麼妳們可以說走就走，為什麼想要自由？為什麼不緊張不害怕？明明現在往前走，一定會受傷……塔……黑塔裡的人，不是每個都想置我們於死地嗎？」

「……」半睜著眼挑了挑眉。
在現狀下也沒有往前走以外的選擇了吧？感受著的焦慮與恐懼，被迫離開黑塔拒絕的這裡，會感受到痛苦也是理所當然的。

——牌位處於正位。

「對啊，但那又如何—？」

「悠？」
感應到氣氛變化，啾啾回頭看她，但對方毫無異常，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

對了，悠也是黑塔來的，但她們從沒問出她的過去。悠一直很神秘，正是這份神秘，吸引她和日和纏著她想要得到秘密……

現在稍微有回家的希望了，「悠開心嗎？期待嗎？」

啾啾不由自主把他人的感受擺在最前面，如果悠開心的話，那她也沒理由難過。

日和也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於是跟啾啾一起安靜地望向悠尼斯。

兩對水藍色雙眸又再次與悠交會。

「呃，開心的話也還好，期待的話嗎—」
才剛要開始思考就聽到女士們急促的敲門聲，從床鋪附近站起來後把頭髮整理了下，戴上了不常戴的帽子。

雷聲再一次轟隆作響。

「現在時機不太好、先出去，之後再說？」
站在後面將皮箱直立起來，滾輪朝下，看似隨時都能夠出發。

「好。」日和當機立斷拉起啾啾，後者愣了愣，睜大眼睛：「日和！妳要帶的東西呢？」

反而是日和困惑地望向她和她那沉重的包袱。
「要帶什麼？」

啾啾一邊把包袱扛到肩上，一邊提高音量：
「妳什麼都不帶？大家給的禮物，女士送妳的針線盒，從導師那借來的書本，快要寫到結尾的日記……」

「噢，的確。」日和淡然點頭，眼神平靜。
「但很重，妳看妳。前途未卜，在哪丟了這些東西也不奇怪。」

聳聳肩，她又轉頭看早已等在一邊的悠尼斯。
「悠的樂器，我也覺得很重，一定得帶嗎？」

「不一定得帶，但我不希望它落在黑塔的人手中？」停頓了一下，吐舌做了個怪表情，「途中如果會成為累贅的話我就把它丟到海裡——這麼打算的喔。」肯定句。

「嘛、話說回來日和還真是帥氣呢，什麼都不帶這點。」表情恢復正常後給予黎晝欣賞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

「啥、啥？」
啾啾維持錯愕的表情看著兩人。

日和率先走出房門。白色披肩在她身後晃蕩，彷彿連這個都嫌重，走沒幾步，就把披肩扣鬆開，輕輕飄落地板。

「回憶和感情容易使人軟弱。」

沒有放慢腳步等兩人，一步一步清楚踩在地板的聲音，為她帶來安心和踏實。

並沒有打斷或叫黎晝停下，只是默默聽著日和鞋跟與木製地板迴響著，節拍器般的音。

拖著行李走到依然僵著的啾啾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覺得日和是錯的話就證明給她看吧—？建立於回憶與感情之上的堅強、之類的。」然後就趕緊追上去吧。

尚留在原地的啾啾眨眨眼，肩膀被觸碰的地方彷彿有能量湧上，深呼吸一口氣，重整心情。

拉過悠空著的那隻手，小跑跟上雙胞胎姊妹。

「謝啦悠！」
宛如要掃開所有陰霾與不確定因素那般，啾啾綻開大大的笑容，背上的沉重也不算什麼負擔，她或許就是想證明這點。

「妳傳遞過來的情感、大家和我相互聯繫的情感、就是因為有這些，我才能在這裡，站穩腳步。」

「哇噢，這樣很好啊——」語氣依舊平靜，卻能夠清楚感受到語中的舒暢感。並沒有說更多話，而是將思緒專注於跟隨黎玖的節奏。

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I closed my eyes and I missed a lot”
小小鳥黎玖哼著旋律，自編詞曲，在歌聲徜徉中追上黎晝。

從前錯過的諸多風景，從今天開始不再逃避。

“The wonder world I’ve never seen”

“until Storm comes”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黎晝剛停下腳步，便看見黎玖揹著她的笨包袱邊唱著歌邊躍到前方。

微微一笑。
沒有猶豫，彷彿是她們之間無須言語的默契。

接著黎玖之後，黎晝唱出屬於她自己的樂章。

“Little shelter, little girls”
“Every day was too boring to live”

“Wake up! Wake up!”
呼喚沉睡的世界，沉睡的人們，清醒過來。

“Open your eyes to find the fantastic world”

在兩人後幾步的悠尼斯，隨著前方傳來的歌聲抬起胸膛並深吸了一口氣後、銜接上了黎晝淡出的聲波，邁出了步伐。

“Enjoy the intractable”

“Don't stop, step forward”
——不要停下，就這樣繼續前進。

“Let's all assemble,”

然後、一同創造嶄新的故事吧。

“And create our own storyboard”

接著，跑在前方的雙胞胎同時回頭，招手讓悠尼斯快快跟上。黑塔的人要來了！要來了！

讓她們把憂慮恐懼拋在後方。

悠終於跟上她們過快的節奏，三人的聲音融合在空氣中愉快跳躍。

“I see the way ahead bathed in shine”
音階飛翔至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