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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拍打衣裳，敷在身上，如一層死去未脫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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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賦人形，抑或人賜衣形，她不甚明白，著一身大衣、背心、長裙至海濱，不合時宜。她假意不受其擾，昂首闊步、向海而行。無形的疾風吹飛了衣襬，白衫長衣擺阿擺，恍如拖曳著一抹舊日的殘影，舉步維艱、寸步難行。她曲身扭住衣裳，指頭相互絞緊，臉上兩撇眉也擰成了結，撐了半晌，手一鬆、身子一展，蛇褪下拖住步伐的大衣、壓垮肩子的背包、纏繞頸項的相機……一件件扔在沙地上，迎著狂烈的大風而舞，追求一種自我美學，無拘無束地，奔至攤頭、擁抱大浪，恍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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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猛地捲來，飛濺起的白沫，非都市發悶點落的酸雨；也非人兒受屈流淌的淚水，而是一種喜悅。沾在臉上，冰涼刺麻，要她回溯起，半年前經一番磨難，終見到浩瀚汪洋的驚心。她伸手把海水拈到嘴裡嚐，鹽粒和礦物的味子在舌尖釋放，自由的況味竟是如此鹹苦、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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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天無邊；大水無際。她臨著廣闊的茫茫灰海，遠眺巍峨的鬱鬱綠山，天地之浩瀚乃至於形體蜷縮成點，細小且微不足道，如一粒沙，海風輕輕一拂，嵌入誰的髮間，又積落誰的眼裡，流下一行熱淚？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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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知，徒生出一種無可觸及的憂懼，自體內遽然竄升，高高拔起，猛地迎面撲來－－她一陣暈眩，跌至海中，搖晃的海面陡然升起一層朦朧濃霧，遮蔽雙眼，萬物柔美地渙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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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大夢初醒似地，腳穩不住身子地搖晃，浮浮沉沉，成了遠邊被浪哄著的浮球。前後搖盪、無從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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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奮地揮臂，欲掙脫這片苦海，風一過境，前伏後湧的浪又將之推回原點－－她受不住苦悶，無邏輯式的語言學習，無可逃離、無可超生，靈魂的自由受肉體束縛，充沛思想禁錮行動，狀似自由實則受限－－海水覆過口鼻，淹沒頭頂之際，她瞥見灰裂的天空，透下幾道光，像一條條延伸到天際的徑，分出無數岔口，她於交會處，喪失了語言、沒了辨別能力，沒有一個純然快意的選擇，愛與恨雙生、悲喜交勾、自由拘束相纏。斷裂的字意混淆了視聽，生死、愛恨、悲喜、去留、自由拘束，不相侼，只是荒謬的矛盾共生。她吞了一大口鹹苦海水，隱到水面下，忽地水面滾著一線光，又被帶回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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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觀之，她就不過是一顆浮球，躊躇地上下浮動、捉不准標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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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面漂浮，淋著天降下一線線的、綿綿的，如光奔落的雨，靜默流淚。

　　她私以為，這是她哭成的汪洋，實則是一座雨積的湖。

她的老友、他們、他、她皆是困在死水裡的魚，靜待湖水乾枯的死期到來。為期四年，相互吐沫對話。

一顆魚頭湊到面前，兩眼圓睜，張合著嘴，說：

悲喜，是選擇不是結果。真正的自由，是自適。形體之無常，又何須去強求？

　　而今，妳是一枚，自認為魚的浮球。辨不清自己的顏色；記不得身上的藻類，不願承認是一件死物，只能隨洋流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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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操之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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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說，繩索斷裂，難保妳不被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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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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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掠過耳邊，像卡式錄音帶磁帶空轉的摩娑聲，空洞洞地響。她緩緩地回過神，腳一涼，驚覺海水淹過腳踝，嚇得趕緊退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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