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冬末春初、今年的第一個花季,指甲片大小的淡色花零零星星開了整片,與花同低的視高加上略為模糊的視線讓他產生置身於花田的錯覺。
與泰倫斯道別後羅敘沒有再注意時間,心想反正待到日落再離開就好,可數度闔上眼又因心緒不寧而睜開。
陽光穿過枝葉間的縫隙往下,將一塊塊光斑灑在男人身上,風也捎來本該落在湖面上的碎花,羅敘打了個噴嚏翻過身:「……真是的,就不能讓我好好靜一靜嗎?」
再次進入這片翠綠森林原本並非他的本意。正完成採集任務的獸人早該交接藥材行老闆的委託,然而今天顯然不是獸人的幸運日,揹著裝滿藥草背包心滿意足的他,卻在人潮擁擠的西市場被狡猾的竊賊扒了個空。
雖然他很想再向藥材行老闆解釋得更清楚些,但大多時候雇主沒有給他太多選擇。
也就是說——與他的相遇是個偶然。
視線穿過如雪花飄逸般的重重花海,依稀捕捉到水邊草地上的純白色身影。若非敏銳的嗅覺讓他從盈滿空氣中的花香裡發覺了熟悉的焚香味,或許那人將隱身於一片淡白之中。
「羅敘...?」輕踩幾步靠近湖畔邊的人影,獸人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大大方方地闖入對方的獨處之中。
薩奇拉爾城內沒有魔物,可形形色色冒險者中也不乏善偷善搶的,會這般毫無防備躺在地上的除小孩子,整個城裡就剩這傢伙吧……
或睡或醒中,耳邊依稀傳來草葉被踩踏的細響,窸窣窸窣腳步聲越來越近,正當他猶豫該回頭或乾脆繼續裝死,那人率先出聲了。
「是你啊……」知道是信任的人,羅敘側過臉去看他,身體卻連動都不動,兩秒後因為脖子痠又縮回原本的姿勢,悶著聲委屈道:「該不會……你媽也來薩奇拉爾了嗎?」
「......啊?」聽見對方沒頭沒尾的提問,笨拙的金髮獸人愣是沒理解羅敘話語中的涵義。然而跟不上羅敘的思維對他而言已經算是家常便飯了,因此他只是很自然地坐到了對方的身邊,暫且放下了原先進行的工作。
「我吵醒你了?」見對方動也沒動,獸人試探著開了口,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半精靈似乎有話想說(雖然平時的羅敘一直有話可說)。不過......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少見。
「怎麼這樣,所以為什麼那個女人今天要來啊?看看兒子什麼的……寫信叫我寄記憶水晶過去不就好了嗎?」面對好友,他以小孩子耍賴的口吻抱怨,講到一半意識到自己皺著眉時還抬手按了按眉心,只是無論按幾次,手放下就再次破功。
忽地,羅敘腰一彎坐起身子湊近琉,微微蹙眉捏著下巴的古怪模樣非常明顯是在打歪主意,他手心一拍「親愛的,不然你和我私奔一天吧?走得越遠越好……啊不行我說傍晚要去接她,可惡!」
奇怪,明明就沒必要為了那女人堅持的吧?
聽著對方口中叨唸著的話語,此時就算遲鈍如他,也明白了好友是在為了何事而困擾。
或許是因為每一次見面都很開心吧,白髮的半精靈很少對他提及這事,因此雖然依稀知曉羅敘與自己的母親關係不佳,獸人卻並未對此有更多的了解。
「我說你啊......想說什麼我都會靜靜聽著的,所以稍微試著整理一下,好好說說?」習慣了對方總是直覺式地跳出奇怪的主意,獸人無視了後半段的內容,只是低沉著嗓音緩緩說著。他順手將身上的背包擱置到了一旁的青綠草皮上,伸直雙腳徹底放鬆,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模樣。
「哎?竟然試圖用溫柔的話語提升我對你的好感?沒想到你也是個心機男啊,琉……」他煞有其事的回,又搓搓鼻子老老實實倒回草皮上。
但願待會自己紛亂的思緒能同這片湖水般平靜。
「……簡單來說,就是有個女人突然來薩奇拉爾了,那時菲恩剛好不在所以應門的是我,一見到她……確切來說是那張從我出生到現在都從未變過的臉,我感覺差勁得不行。」擅言語似乎是半精靈們的天性,羅敘陳述時語速恰好咬字也清晰,重點詞彙會略為加強語氣。
停頓片刻他沉下聲續道:「或許是顧慮著我又或許是……唉不知道,總之這次她是一個人來的,也幸好菲恩的父親沒到,否則我大概會更討厭那女人吧。」
關於半精靈的那些事,他多少曾經耳聞過,只不過作為一位異族的獸人,琉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夠通盤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因此也不曾向眼前的好友過問。
更何況,他還沒有記憶呢。家庭什麼的,對他而言只是飄渺朦朧的概念,像一團看不清對岸的混濁迷霧,縈繞在心頭久散不去,但時間久了卻也有些習慣。
「......你恨她嗎 ?」明明有千百萬種開頭的方式,耿直的獸人偏偏選擇了最銳利的一種。或許是因為不想影響對方的思考,他沒有轉頭觀察羅敘的表情,只是遠遠望著眼前的碧藍水面,周圍有徐徐的清風不時吹來,在散落的花瓣中他的提問如同耳語。
那對薄唇幾度張闔、欲説還休,沉澱許久才咬出略帶沙啞的一句:「若恨是伴隨著愛與感謝、心頭隱隱作痛,那我確實恨著她吧……」輕輕落下的尾音好似嘆息。
「我老爸是平凡的人類法師,既不帥又體弱,最終在五十歲的某個冬夜中永眠。他下葬後那個女人足不出戶,滿櫃的衣飾都給燒了精光,披著黑紗遮著臉獨自守喪,而這一守就是二十餘年……我怎能不心疼?」
話鋒一轉,羅敘輕笑:「可是……我終究也會步上她的後塵。」
靜靜聽著身邊的人訴說著,琉並不時常和羅敘像這般談論這樣帶點酸澀與苦痛的話題,他保持著眺望的姿勢,卻半垂下了眼簾,感覺此時似乎觸及了友人一部份的真實。
半晌,獸人才緩緩開了口,用自己曾經在酒館聽說過的故事打破沉默:「......我聽說在某個極東的國度長著一種花,花瓣純白卻帶點淡紅,在花季時會開滿整個山頭,看上去像下了雪一樣。」
「這種花只會在開得最美的時候凋零,但那個國度的人們卻依然鍾愛它。」男人低下頭,撿起腳邊草地上一朵散落的小花細細端詳著:「我時常會想像那種花盛開時的樣子,如果那樣的景色真實存在,即使心底知道它遲早將會凋零,不管看見幾次都依然會愛上的。」
羅敘在腦海中勾勒出花開滿山的畫面來,盛開、凋謝,周而復始的。那花之於人們,正如同人類之於精靈吧。
「可世界上這麼多種花,為何就偏偏選擇這種?再怎麼長壽也好,幾十年後菲恩的父親也會去世的,況且……」他不自覺在轉折處加重語氣,甚至差點轉過頭與琉對視,可下個瞬間這些情緒都被收得一乾二淨。
路過的雲恰巧掩住太陽,自湖面朝外散開的薄霧模糊了四周的景致。
「以固執、自私、自虐的愛作為養料,結出了 什麼也不是 的果實,我就算了,連菲恩也是……」
「我不這麼認為呢。」將手上的小花放回原處,金髮的獸人接下去說著:「很多時候那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命中註定吧。但我相信當人們想起那片雪花般的花海時,不會想著凋零時的惆悵,留下來的回憶只會是『真美啊。』,不是嗎?」
琉稍微動了動,放鬆向後倒在了草地上,他望著頭上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細密枝枒,半瞇起了眼睛:「對於時間短暫得只能往他人的生命漩渦中投石的花兒來說,人生這樣不就夠了嗎?」
獸人朝著空中伸直了手,看著枝葉間的陽光從指間傾落,安靜了幾秒後才又再繼續:「雖然說作為既非半精靈又壽命短暫的獸人,我或許很難想像你們的苦惱,但是啊——」男人揚起了嘴角,側過頭去看看一旁的羅敘:「至少你和你弟弟現在的模樣,我還是挺喜歡的。」
▹羅敘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對於時間短暫得只能往他人的生命漩渦中投石的花兒來說,人生這樣不就夠了嗎?
——我的人生相較之下過於短暫,所以想要好好的活用,要是能為他人留下美好的記憶,那就好像我也活到了那麼久似的
這兩句話明明是出自於不同人之口,轉個角度卻神奇的重合在一塊——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
羅敘的目光定格在某個點上,眼前浮現的一幕幕過於清晰,以至於他無法分神注意四周。終幕,那個女人伸手將懷裡男嬰託付給自己,語帶歉疚的說她想和他去旅行,請你替她養育這個孩子,拜託了……
……
直到回過神來,羅敘直直迎上了琉的笑容,那雙異色瞳眸微微瞠大,但很快由驚訝轉變為迷惘,他難得語塞且逃避對視「謝謝,但我……我不知道。」
「你謝什麼啊,真是的。」看到羅敘少見地露出這種樣子,琉也不逼他,識時務地把視線又轉回了繁盛的樹葉中:「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我也是。但生命不就是像這樣不斷摸索不斷追求,在塵土中盡情地燃燒自己的愛憎,然後越活越明白嗎?」
「還有,剛才不是說了嗎,想說什麼我都會靜靜聽著的,我可沒說過了今天就不算啊。」男人略為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聞著青綠色草地的新鮮味道和著花香,心滿意足地說著。
「『......路這麼長,一個人走太辛苦了。』」獸人輕輕閉上了眼睛,卻是溫和地笑了,低聲重複著白髮半精靈曾經在哪個地下城說過的話,獸人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琉移開視野的小動作讓羅敘自在了些,一直以來游刃有餘、老練油滑的半精靈,竟也有沒辦法確定臉上掛著什麼表情的時候。
……就怕是燒成灰燼也不能(不想)理解了,保留這句話沒說出口,一方面是慣性逃避,另方面是厭惡那個軟弱的自己。
意識聊得到差不多了,羅敘打算把編好的藉口扔出來跳脫話題,正要啟齒卻被耳邊響起的、自己曾對人說過的話往心底鏟,逼得他只得匆匆忙忙重新封好這些破事向深處埋。
「我啊,現在暫時還不想改變想法……」
以這人的談吐技巧要輕鬆且自然的蒙混過去並不難,可他選擇坦承,誰叫一句真心抵一句真心。
「你傻啊,我的意思是——」
「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支持你。」說這句話時獸人放輕了語調,他望著眼前一大片閃耀著粼粼湖光的水面,視線沒有緊抓著任何東西,眼底卻是充滿堅定。
「我呢,對過去的事沒有記憶,對未來的事也沒有特別的想法,也許這樣的我沒什麼資格說啊,但無論你將來怎麼選擇,是改變了想法也好,是維持現狀也罷,只有一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你是我兄弟啊。」琉笑著伸出一邊的手,朝著羅敘的方向輕攢起了拳頭,做出一個等著對方擊拳的手勢。
說得真簡單啊!果然短壽的種族眼界也窄!
幾十年前的他曾如此勇敢、真摯,但隨著時間緩緩推移,歷練和親手送走的人都多了,羅敘開始限制自己話不說滿,凡事留下退路免得遺憾。
「嘿,我會好好珍惜你的!」以珍惜代替許諾,他將拳頭重重碰上琉的,笑道:「是感覺好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來,難不成感應到失落的我了?」
「!」聽聞最後這段話琉瞪大了眼睛,突地從草地上驚坐起來,起身時的風壓帶起了幾片細小的碎草與散落的花瓣。
「糟了,我的委託!」聊得太投入了,完全忘了這回事!
獸人趕緊抬頭看看太陽的方位,距離與藥材行老闆約定好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出發前為了取得雇主的信任,琉甚至把自己背上擦得鋥亮的銀白色長槍押給了對方,要是沒能在指定的時間內返回的話......
——開什麼玩笑!他的寶貝長槍!
想到這裡,爬蟲男子焦急地縮了縮身後的尾巴,抓著背包馬上從草地上起身,這時的他也顧不上詳細解釋了,只得匆匆地向羅敘道歉與告別:「抱歉,沒時間解釋了,我得走了!下次再讓我請你喝一杯賠罪吧!」也不等對方回應,金髮的獸人急忙地邁開腳步,又往森林深處跑去。
沒想到隨口問問會得到那麼激烈的反應,以為發生什麼事的羅敘手往後一撐抬起半個身子滿頭問號,直到聽見是委託的事又倒下去笑得沒形沒象,悠哉悠哉瞇眼欣賞琉緊張的模樣。
道別時揚著看好戲的壞笑,小幅度揮揮手「說好囉,回頭見啊兄弟!」
可半秒後換他猛地坐起身了,動作和幾秒前的琉幾乎如出一轍……
「不對!琉!等等!帶我走啊——!」
—————
那身影竄入密林中,一溜菸不見蹤影,羅敘抬手捻下髮尖上的花瓣,順道拍落衣服上的。
琉離開後四周回歸寂靜,濕潤的空氣混合草葉清香,樹影搖曳間有人悄悄伸手倒轉了沙漏,記憶開始一點一滴回流……
——……你恨她嗎?
——若恨是伴隨著愛與感謝、心頭隱隱作痛,那我確實恨著她吧……
自從與那個女人關係惡化後羅敘再沒有主動聯繫她,若已將情感全數捨棄、厭惡至極,又何來恨?他終究有為她留下位子,不想承認罷了。
——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支持你。
儘管聽見時內心大力吐槽,可事後想想,比起建議和分析,簡單一句支持帶來的卻是最直接的力量。
除此之外,羅敘也想起對話中自己曾一度沉入蒼茫的意識海,清醒後見到琉的笑容同樣令他稍稍冷靜下來……
待沙漏中最後的星沙落下,代表暫時告此一段落。
真是的,應該是我要請你吃飯吧,他想。
距離日落還有些許時間,正打算繼續找事做、消磨時間的半精靈靈機一動,連眼神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好點子亮起來。
不想去接老媽的話喊菲恩去不就好了!給點錢的話那孩子肯定願意的,能趁機撒嬌又能促進家庭關係和諧,我怎麼就聰明成這樣!
踏著和來時完全不同的步伐,羅敘興沖沖離開酸桔林……
我感覺應該開一個紀錄點,不然交流都找不到ㄌ(幹你河道很亂
幹ㄚ

窩都會開一個社交紀錄樓,但最後都沒在更新,還是用土法煉鋼ㄉ方式找噗(靠腰ㄚ
想說ㄉ好像都說完ㄌ,嘿嘿,謝謝夯哥陪交流!!

(洗咧考
▹羅敘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那偶可以放一個應景ㄉ貼圖當end
▹羅敘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