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唰啦沖著他的雙手,肖恩低頭洗了一把臉,沈默的轉緊水龍頭。鏡面勾勒少年的臉孔,還算端正的五官硬生生在鼻梁以下切成兩半。肖恩撫摸陳年的舊傷,早已結痂縫合,並不會感到疼痛只不過怵目驚心。
暗紅的眼眸注視著自己,他不願探究深處的忐忑。這次他沒有醉、沒有人請求,是他清醒地自願告訴愛喜這一切。
埃瑞絲因為好奇走向自我毀滅,愛喜會不會重蹈覆徹?說實話他沒有信心。那名橘髮少女總是不經意闖入他不願予人知曉的地方,如今再也沒有謊言,他倒是想知道愛喜有什麼能耐。
面對純粹惡意,那個熱情正直的善良女孩,又會有什麼反應?
肖恩掌間翻出熟悉的匕首,鐵灰的光澤冷冽倒映他的眼眸,少年悄然納入衣袖。他手裡捏著慣用的堅韌黑布,拉了一張椅子在門口前放好。一切準備就緒,肖恩關上燈,深深吸了一口氣。轉瞬間眼神變化,隱藏起的鋒利一點點滲出,像野獸一樣危險。
他不是兩年前那個脆弱的少年了,無論即將到來的是什麼結果,他都會坦然接受。愛喜恐懼也好,舉發告狀也罷;如果傷害能阻止悲劇,能停止他們繼續接觸對方再好不過。儘管他不確信,現在是否還來得及承受失去少女。
愛喜,你要我誠實是吧?
我會讓你知道,我究竟是怎麼樣的人。
那一道電鈴聲傳來,「進來。」
肖恩閉起眼眸。
「打擾了--」愛喜人還沒從門外開門進來聲音就先到了,她依然綁著柔軟的髮辮、草綠色開襟衫的打扮,進門之後相當規矩的把門給闔上了,「哎呀好暗,為什麼不開燈?」
她的手上提著一個小小的袋子,是路上買過來的點心,雖然不過是一小瓶的手工餅乾罷了,但登門拜訪時最好帶點小禮物,那是奶奶教給她的,現在也成了習慣。
出於信任,愛喜並沒有發覺空氣特別危險,只覺得不開燈、也沒有人過來是很奇怪的事情,安靜得有些詭異了,可是仍然是出於信任,她只是疑惑。
「肖……」她轉頭,正想要問肖恩是不是應該要脫鞋子的時候,正正看見了一張椅子就擺在門口前,她的正前方,瞬即覺得奇怪,哪有人……椅子擺在這裡?
像是平靜海面嘩聲暴起的鯊,突然展現可怖噬人的牙。一瞬間的事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困住愛喜,強勢將對方拖入黑暗,這時才會驚覺少年力氣實屬不小。他反剪愛喜的雙臂,小袋子落在地面,咚地一聲沉沉墜下陰影。肖恩隻手探入愛喜的外衫,粗暴扯出裝有精靈球的帶子扔在一邊。
多年下手的經驗他曉得一件事情,人們遇到危機通常第一個反應都是掏精靈球。阻斷外援,人類這種生物就會脆弱的不可思議。發生的事情太快,裡面的寶可夢離開主子什麼也不會知道。肖恩沒有讓阿飛出來,他知道噴火龍不可能接受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肖恩將愛喜的手銬在椅背,熟練的用黑布遮住愛喜的視線。他結打的死緊,牢固的把愛喜困在椅子上。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若不是演練好的就是他太熟悉整套過程,肖恩半句不吭,就連呼吸都是冷漠安靜的。
肖恩站在椅背後,俯下身按住愛喜的肩膀,低低笑了一聲,口吻像是與一個陌生人說話。
「愛喜,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和你所知的模樣不同。」
手臂突然被扯住,整個人被往後拖帶來強烈的失重感,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還來不及伸手去摸寶可夢球,縫在內側的帶子就被粗魯的扯下扔掉,聽見細微的撕拉聲,她感覺自己的衣服肯定多多少少脫線了。
整件事情發生得非常快,從來沒有任何一件事讓愛喜這麼切身的感覺到自己非常弱小這件事,因為她也沒有被如此無禮的對待過,一回過神來她就坐在了椅子上,愛喜這才發現原來是早就要套她。
她有些害怕又困惑,雙手微微顫抖,輕輕咬著蒼白的下唇,嚇了一跳心臟還砰砰地在跳,相當焦慮的樣子,空氣裡只有輕輕的呼吸聲,沒有任何的其他聲音。
「肖恩……?」當肖恩出聲的時候愛喜的心沉了沉,一方面是為了原來是肖恩而安心,一方面是為了為什麼是肖恩而不安,現在的肖恩讓她感到陌生,她甩甩頭,也抽了抽手,不管是頭上的黑布還是手上的束縛都很紮實,不是輕易就能弄掉的,感覺得出來綁的人沒有放水。
直到手腕有些紅了,也有些痛,愛喜才停止了抽手的動作,轉而開口詢問:「這是要做什麼?快點解開我,這個玩笑很嚇人,你嚇到我了。」
這正是我的用意。肖恩在心裡回答,嘴角悄然彎起。他知道愛喜現在一定相當恐懼,失去防衛的寶可夢,無法動彈,人類最依賴的視覺也被剝奪,其餘感官會被無數放大,比如——觸覺。
肖恩的指尖微涼卻粗糙,他貼著愛喜的頸項滑動,猶如巨蟒吐著舌信。他停留在少女鎖骨中央白皙的平坦,輕鬆就能挑開單薄上衣。他知曉愛喜生了汗,也因害怕微微發抖。他握住脖子,矮下身貼在愛喜的耳邊,唇沿簡直要吻上圓潤的耳珠。
「你說說看我是怎麼樣的人。」溫熱的話語不容置喙。「很意外嗎?我這麼對你。愛喜,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一開始在哪裡遇見的,難道你真的打從心底相信⋯⋯你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嗎?」
因為愛喜看不到,她不知道肖恩這樣對她時眼裡都是滿滿的掙扎。他知道他必須把持住自己,儘管心情沈入谷底一片絕望。
⠀⠀⠀
「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你知道的。」現在妳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肖恩看著因為雙臂向後,線條暴露的身軀,因呼吸起伏的胸脯。肖恩翻出匕首,以刀柄慢條斯理拂開少女橘紅色的髮辮。
「……對,我很意外。」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也許肖恩可以想像她此時的雙眼若沒被掩住,應該是什麼樣的,她好像嚇得都要哭了、那雙碧潭似的眼睛裡會噙滿淚水,可是她咬咬牙根,努力的說話,是因為與她對談的人是肖恩,「我怎麼可能忘記?我知道你來自地下……可是你,『現在的你』不會這樣。」
不是指綁起來或是矇眼這件事,而是根本上的「他不會傷害我」。
沒有理由傷害她。
所以她才不要聽信他呢。
她不是他的敵人,所以沒有理由,雖然肖恩有時候的舉止會有些粗魯,可是他對其他人大致都溫和,他有朋友,她認識的人他都認識,他身邊有阿飛,尤其是這孩子,如果肖恩曾幾何時惡質到底的話,寶可夢應當是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愛喜猛然想起在她手上留疤的那隻火斑喵,對,會像那樣。
她驚懼惶然,同時也有些惱怒,愛喜聽不出肖恩的喜怒,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氣惱,排除掉只是想要傷害她,不管肖恩這個不是玩笑的舉止到底是想要跟她說什麼,他都沒有誠實。
或許他下了很大的決心,要跟她說的話也字字是真,可是他卻選擇用這種方式告訴她,正因為愛喜相信現在的肖恩跟以前的有所差距,所以少年無視她的,還有他自己的心情讓她不高興,當然肖恩也可能有什麼緣由,但那暫時無法平息愛喜胸口裡的不滿,也沒有辦法填補被溶解開來的隙縫。
明明已經看不見了,肖恩的觸碰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膠皮,她彷彿麻木了,反而覺得觸覺有些遙遠。
「現在。」她的聲音突然有些嚴厲,發顫著強氣了幾分,「從你把我從那條大岩蛇面前帶走的那個瞬間,到現在。」
「那是我信任你的時長。」
「每一個瞬間。」
「那你呢?那些我看見的從來沒有一部份是真實的你嗎?」愛喜的聲音在十秒的沉默裡重新軟化了下去,肖恩說得簡直像是,她從來沒有知曉他任何一部分似的,那讓她覺得有些受傷。
愛喜堅定的聲音卻激怒他。憑什麼?憑什麼可以篤定「現在我不會這樣」,又怎麼能夠相信他,包含此時此刻的犯罪行為。肖恩以為愛喜會尖叫,痛罵或憤怒,但都沒有,少女最關心的還是他。埃瑞絲當初也是如此相信他,到了最後自己還是讓冠軍小姐失望。他有辦法相信愛喜不會懊悔嗎?
是誰都無所謂,他不再活在任何人的期待;唯獨愛喜,他第一次愛上的對象,哪怕是一點點他都不想讓她失望。同一時間肖恩也覺得內疚,就因為自己喜歡愛喜,少女得無端受罪,他無法不去痛恨自己。
「不,或許那些都是真的。」他澀聲說,卻帶著一股陰鬱的惱怒。「但妳⋯⋯妳真的好蠢,蠢斃了,為什麼,當初我不但騙了妳的錢,還因為好玩故意逼你上台。因為我知道、我知道底下那群垃圾最喜歡看這種戲碼。」
肖恩陡然握住愛喜的脖子,五指靠攏牢牢的固定著。雖然沒有使力,但只要他想,愛喜會在下一秒被奪走氧氣。
「小偷、強盜,那個女人的話一句不敢違抗,像狗一樣被圈養。欺騙、陷害、脅迫、使用暴力對待無辜的人。」他低喘了一聲,「海邊的時候,很噁心吧那些燙疤,為了洩恨也模仿著傷害其他人。」
他不給愛喜回話的機會,像是在懺解所有的欺瞞,不想在愛喜面前逃避。少女有權知道全部。「他媽的,跟那個女人甚至有不乾淨的關係,哦對,還有病,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嗎?躁鬱症,不定時發作。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失去理智時殺過人——妳懂嗎,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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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喜。」他鬆開對脖頸囿限,退後一步。「如果我說那樣子也是我,你還能接受嗎?」
她不知道一切,與埃瑞絲不一樣,她並不是切身的感覺過那種無力與疼痛的人,因此愛喜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那些聽起來很可怕的詞彙她一個也無法想像。
欺騙、陷害、威脅,聽起來她的生命裡極少遇見的事物在過去兩個人同時生存的十年內似乎被分類般一點不差的往肖恩身上疊加,她有睿智的祖母、溫柔開明的父母、靈慧的兄長,就連旅途隨便遇到的一個男人也是待她如幼芽一樣的好人,但凡她的幸運有那麼十分之一可以分給肖恩的話,那一切都會比她聽見的好得太多。
可是就是沒辦法啊。
那些幸運的事情好像全部都不屬於你。
似乎你擁有的是全世界的不幸,把厄運當作什麼徽章一樣一個一個別上去收集,除了生命,命運從來沒有給過你什麼。
「所以我要討厭你嗎!」
這一句話也許會很像肖恩想像裡的尖叫,卻不會是他預估的內容,愛喜不知道誰是“那個女人”;不清楚什麼是“躁鬱症”;沒辦法想像“殺人”,唯獨肖恩把她推上台這件事她知道:
「可是明明你後悔了、所以你也把我帶走,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全部都沒辦法想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人,那些事情都不好,我知道我也全部都討厭,但是--」
「……你可以,只是告訴我,普通的告訴我。」她的肩膀緩慢地垮了下來,隨著謂嘆一般的話語,架起她肩頭與口吻的力氣也一點點流失,愛喜聽起來有些疲憊,「你這樣……如果我不能接受的話怎麼辦?那就是你想要的嗎……?」
「如果你受傷的話怎麼辦?如果我說了很過份、很過份的話你要怎麼辦?」
像這樣簡直要逼迫別人說“你這個神經病”的方式傾訴還真的是個神經病,可是這時候更不可能辱罵他了,這就像是一種自殘一樣,而面對自殘不是應該要讓他住手嗎?
肖恩把衣袖裡的刀扔在地下,像任由尖銳的防備卸下,他鬆開愛喜身上的箝制,包括隔絕他們之間的黑布。布面落下來時肖恩退到牆壁開燈,一瞬間的光線有些刺眼炫目。少年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小禮物,心裡輕輕嘆了氣。竟然還帶著伴手禮,這傢伙就是這樣子讓人不能不去喜愛。
肖恩站直身時露出無奈的笑,將門打開。「所以我給你機會走。」
他的目光炯炯,赤誠的望著愛喜染有濕意的眼瞳,方才痛苦的怒意消失無蹤。「抱歉這樣子對待妳,我只是希望⋯⋯妳能切身感受危險。這就是我的方式。如果妳不能接受、或者害怕,甚至說很過份的話都沒關係,我從來都不怪你。」
「可是如果妳選擇留下。」肖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踏出這一步、再相信一次別人很困難。興許這次會跌的粉身碎骨,好轉的病情又急轉直下。但這樣對愛喜並不公平,她沒有理由,必須承擔他對所有人的不信任。肖恩明白他要給愛喜機會,而不是永遠拒人於外自私地保護自己。
他真的懦弱,可膽小都用盡後只剩下勇氣。他也想要相信啊,相信自己會變得更好,能夠有資格愛人與被愛,想要證明Boss是錯的。他想為了愛喜鼓起勇氣一次。
「如果妳留下,我要你一直在我身邊啊。」
矇眼的布料意外地被揭開,刺目的光線晃花了她的眼,她用力地眨眨眼睛,才看見肖恩蹲下把落在地上的小袋子給撿了起來,她想,剛剛那樣摔,裡面的玻璃瓶子肯定敲裂了。
愛喜扶著椅背站起來,還有些踉蹌,她努力站穩了,即使如此,邁出的腳步依然是虛浮的,沒有素日的那種輕盈感,她似乎還在出神,看起來茫然極了。
她走到門邊站了一會兒才伸手握住門把,又停下許久,碰的一聲把門給用力甩上了,這一甩用光了她的力氣,少女扶著門把機械地蹲下,讓人有種關節會發出吱呀聲的錯覺,只剩手還鏽在門把上黏著鬆不開來。
「你太狡猾了……你明明就知道我沒辦法。」他明明就應該知道,用這種回音盡是不要走的句子對她來說就跟拖著她的手沒兩樣,她就看不得那雙眼裡的火燄熄滅,她就看不得肖恩總是把想要的結局吞盡了也不願意許下願望。
所以一旦他伸手要了怎麼可能不給他。
她走到門邊時肖恩屏住呼吸,腦內甚至盤算在這個島上的去留,他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辦法再見到愛喜。可她還是留下來了——接受他,留下來了。
肖恩的視線濃厚駐足在蹲著的少女身上,帶著些微的困惑不解,更多卻是泛開於嘴角的愉悅。他原本已經做好最壞打算,可愛喜總是讓他意外,讓他欣喜若狂。少年拉起她的肩膀攬住,這次力道相對輕了許多。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對你了。」肖恩垂斂的眼眸醞著不捨,「嘿,看著我。」
他把少女轉過來,低頭不帶有任何侵略性的湊近,赭紅的眼裡像一條赤色的河漶漫流動,沉進愛喜的眼中。他輕輕撩開愛喜的髮,將ㄧ綹髮絲撥到耳後。

「怎麼樣,留下來吃飯好嗎?讓我賠罪?」肖恩眨了眨眼睛。
「……我才不會生氣你這樣對我。」她看肖恩眨眼,有種有氣無力的感覺,她想伸手甩他耳光或是擰他的鼻子但是脫力感讓她連抬手都懶,「你有沒有懂啊,我生氣是因為『你選』這種方法。」
如果肖恩非得這樣才能達到目的的話愛喜不會有意見的,雖然很可怕。可是肖恩明明就可以跟她好好說,她明明就會相信的,即使可以理解肖恩擔心那些聽起來很嚴重的事情普通的說出來就不那麼駭人,無法達到應有的震懾,但愛喜依然生氣,其中有很多理由。
她生氣肖恩用這種自己也不舒服的方式傳達訊息給她;她生氣肖恩不相信自己的言語對她的重量;她生氣肖恩並沒有誠實的表達自己的情感;她生氣肖恩要脅她做選擇題,關於留關於走,而不是供她申論。
愛喜用眼神控訴,控訴他的不良行為,把他的肩膀推開逕自從肖恩手裡拿過那個小袋子,看了一下裡面,裝著餅乾的玻璃罐子只是稍有裂紋,看起來並不會妨礙裝容。
「我本來就是來跟你吃飯的。」她不高興地用腳踢了肖恩兩下,「是你先把我綁起來,那是甚麼?你告訴我你幾歲,拿著那個幹嘛切菜嗎?」
她指著肖恩鬆手落在地上的刀,只要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那不是菜刀,作為幾秒前的受害者愛喜唸起人來毫不愧疚心安理得。
肖恩被推開不生氣,只是啞口無言的抱著臂膀笑了笑。他以為愛喜、又或者其他人都會因為被這樣對待感到害怕或憤怒,可是她氣惱的點卻並非他所想,肖恩站在原地歪頭,眼神若有所思。

「哈哈哈十六,愛喜大概十八嗎?」肖恩任由愛喜將不滿宣泄出來,撿起那把刀隨意往旁邊一丟。再熟不過的位置,刀柄倏然正中飛鏢把柄的紅心。他不再需要隱瞞對這些事情有多熟悉。
「我會好好的說的。」他撇過頭看向少女,「用我們都可以接受的方式。」肖恩還不確定該怎麼做,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才是正確的,他只能不斷去犯錯才能磨平鋒銳的尖角,無論那是對外抑或對內。

「室內拖拿去吧,還有這個。」他遞給愛喜拖鞋和愛喜的帶子。「抱歉,呃扯壞了。」
「十九歲。」肖恩猜得很準,倒是愛喜自己對他的年齡判讀一直都在浮動,有時候覺得他就是個孩子,有時候又當成同輩來對待。
愛喜在伽勒爾的Dart bar投了幾十、幾百把的飛鏢才能投準,少年拿起匕首隨隨便便就投中了,讓她有點驚訝,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地下學的,比起被綁起來威脅,這種她也經歷過的東西更容易讓愛喜現實的感受到肖恩的經歷。

「沒關係,我會把它縫回去……」接過肖恩遞過來的帶子跟拖鞋,其實她縫不回去,她的手工不大好,大概會拿去裁縫店請裁縫幫忙吧,而且衣服也脫線需要修復。
她摸摸卡在帶子上的寶可球外裝,肖恩應該慶幸摔得並不是很大力,如果動靜太大,火燄雞是能夠自己掙脫這顆品質不高的寶可夢球的,剛剛半路要是被火燄雞看見,兩個人這輩子是見都不用想見了。
穿上室內拖後,她就站在那看著肖恩看他有何安排。

「上樓吧,樓上的頂樓也是我租的。」肖恩將小禮物取回來,無論有沒有破碎他都會珍惜的收下來。擱置在書桌上,少年微微一笑。「謝了。」
肖恩的宿舍並不大,坪數是恰好一個人適宜的空間,舉目能瞧見乾淨的鐵灰色沙發床,電腦桌、堆置衣物的不織布箱子一應俱全;就連邊上也有小廚房,地上散落幾本雜誌和健身的用具,整體似是一個普通男孩子的房間。除卻一些不協調的地方。牆上掛了幾個標靶,一些刀具插在上頭,邊櫃上亦有一些看似改造武器的東西。
少年走到書櫃旁,拉下鐵梯子將天窗打開,率先帶領愛喜爬上去。公寓位於城市邊陲,人煙罕見,肖恩喜歡這裡的寧靜與獨立氛圍,更重要的是能看見星星。肖恩過去居住的城市受霾害光害影響,不一定有機會常常見到,這座世外小島天色澄淨,一到夜晚星子遍佈,第一次見到時肖恩久久不能回神。

「哈哈很好看吧。」肖恩慶幸晚風不至於太冷,夜空也足夠乾淨。「你先坐著吧,我把食物拿上來。」
小小的天台對他們二人卻足夠寬敞。肖恩擺了兩座躺椅和一個矮式小邊桌,地上鋪了柔軟毛地毯,甚至放了不少溫馨的靠枕。乾淨的雪白桌巾疊了幾個瓷盤,麵包和烤吐司以玻璃罩蓋著保溫。天台上燈火微弱,桌面擱置幾盞蠟燭顯得溫暖明亮,在夜空裡瑩瑩發光。
肖恩有些臉熱,確實,他坦承他想盡辦法搞一個完美的晚餐。如若愛喜願意留下來,全然不會白費。他從來沒有為誰下過什麼功夫,曾幾何時更沒有料到自己會想要去做那些浪漫的事情讓人開心。
他想起修叔的話,那個大叔總是聒噪的在他耳邊說:跟喜歡的女人約會就是要搞一個花俏浮誇的燭光晚餐啊!當時只當耳邊風,沒想到此時竟想試一試那個臭大叔的話。肖恩默默腹誹,自己還真是一頭熱。
肖恩的房間對她來說相當乾淨,比她奶奶一絲不苟的風格更亂一些,卻遠比兄長的簡潔,天知道她那個哥哥到底有多少生活的小物品,明明無一處不精,卻唯獨在日常品的數量上一點也不精,肖恩的房間挺好的,愛喜想著回去給哥哥來一通教育,不過那些看起來很危險的器械就算了吧。
少女抓緊鐵梯爬上去,貓著腰過了天窗,她甫一抬頭,見到的就是漫天星輝,這樣的星空並不是她第一次見,卻仍然震撼,閃爍的星光似乎依著溫和的節奏敲響木琴,她都要誤以為自己聽見了可愛悅耳的音樂。
雙人份的晚餐配置看得出來肖恩是下了功夫的,還是下大功夫,愛喜有些不懂,奇怪,明明幾分鐘前一副「你走吧」的樣子,現在沒事這些東西又備得這麼齊全,她想想就覺得自己難不成被套了?還套死了。
她無奈又好笑的坐到躺椅上,把椅背調高些,抽出背後的靠枕拿來揣在懷裡,等待肖恩的同時,慢慢放鬆剛剛經歷了數次反覆緊繃的身體,也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硬抽而磨紅的手腕隱隱發疼。
但她沒在意,只是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出神的看著那蠟燭許久,她突然想起自己爸媽的事,她記得自己大概在九歲左右的時候,媽媽曾經想要來一個結婚紀念日驚喜,所以把家裡的燈都關掉,悉心的點上了小蠟燭,在灑滿了乾燥玫瑰花瓣的地上擺成了心型。
不解風情的爸爸一回家,還沒等媽媽跟爸爸說什麼就打開燈,蹲下來把一盞蠟燭拿起來吹熄了,還問:「幹嘛不開燈要點蠟燭,很浪費資源耶。」
那是愛喜第一次看媽媽對爸爸生氣,以前都是爸爸跟媽媽生氣,那一次卻是爸爸追在媽媽後面不明所以的道歉了好久媽媽才原諒他,可是即使這樣,父親也依然沒有學會怎麼用卡洛斯式的浪漫討媽媽的歡心,比起那樣木訥的父親,肖恩實在是相當的--
相當的……什麼?
愛喜猛然一震,雖然說是因蠟燭而起的回憶,不過怎麼會拿父母的情況來與肖恩對標呢,她莫名地有些窘迫,自己回想的事情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了,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臉頰,想藉此驅散那種隱晦不明的感觸。
少年不擅長料理,但做過功課倒是能拿的出幾手。他以前和別人學過烤肉,對烹煮肉排有些自信。肖恩以鐵盤端著,經過床頭時看見那個淺藍色的小紙袋,想了想擱在懷裡一起帶上去。
肖恩隨性的把烤牛肋排放上桌面,打開蓋子香氣四溢,先前已經貼心切塊分好,分別夾入吐司吃或是搭配生菜都很適合。少年很喜歡這樣的料理,還特別準備各式醬料。除了烤排其餘都是現成,對於他這種廚藝不精的人不難。

「我很喜歡這樣吃,妳嚐嚐吧。」肖恩在愛喜旁邊放了紙巾和餐具。沒有選擇在另一張躺椅坐下,他盤腿坐在地毯,這樣離愛喜的距離相較親近些。少年取出淺藍的袋子遞給愛喜。

「這個給你,上次和朋友逛街看到⋯⋯覺得挺適合你。」肖恩撓了撓臉頰。那是一個比愛喜髮色更深的髮束,形狀如翻卷的罌栗紅花,邊緣杏色的花邊,模樣輕巧可愛。

「想著髮圈你可能會用上。」

「喔、噢……謝謝。」經過一場驚嚇,暫且沒有食慾,於是她點點頭,先放下餐具伸手接過了包裝精緻的禮物,淺藍色的小紙袋裡面是一對髮圈,恰好能供她綁辮子,蓬鬆縫在一起的絹花花瓣精緻靈巧,她將它取出來,當即摘去了髮辮上的皮筋,把絹花髮飾綁了上去。
深紅的花朵像是從頭髮之間開出來的一樣,替原本樣式質樸的髮辮添上了一點鮮活華奢,愛喜覺得好看,笑著捏著自己髮辮的尾端看向坐在地毯上的肖恩問:「像你想像裡的樣子嗎?」
她端詳了一番那淺藍色的袋子,上面以小字書寫了店家的名字,她不認識這個店,但是既然連髮飾都做了仔細包裝,那想必不只是普通的逛街看見,不過愛喜自己也捋不順緣由與順序,便沒有提起。

「啊、嗯?」肖恩懵然回神。他看著愛喜熟練的編著髮尾,蓬鬆的橘紅鬈髮溫順的待在少女的掌心,她捏著自己髮尾時姿態看起來散漫柔美。視線瞥過來時,肖恩目光沉了沉。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模樣,總而言之他看的相當入迷。

「⋯⋯比我能想像的還要美。」他並非單指髮圈,此時此刻愛喜坐在身邊就已經超越他的想像。肖恩準備完善不是心裡十拿九穩,相反地,他根本認為愛喜不會留下,打算直接扔了這些食物。但沒有,她還好端端的坐在那裡。燭光溫暖了馨寧笑意的臉龐,肖恩貪戀的注視那道光暈。

「香檳?可以吧,酒精含量很低的。」肖恩勾起唇角,目光不羈,替他們酌上兩杯澄金色的瓊漿,淡淡的芬芳帶著微醺擴散。「不介意的話,慢慢聽我說吧。」
肖恩一飲而盡,開始娓娓道來他的過去。從童年夢魘說到離家流浪,進入地下鬥場的事情一字不漏,沒有絲毫隱瞞。他談起Boss時盯著愛喜的臉色,不想錯過任何一絲變化,反感也好、憐憫也罷。而後他也吐露和冠軍艾瑞絲的糾葛,這個部分他第一次談及,倒是停頓不少連自己都困惑的地方。

「⋯⋯大概就是這樣了。」肖恩輕笑著聳肩,戳起一塊肋排佐著生菜吃。少年後梳的髮比平時直順一些,擱在後脖的小辮子安靜垂在後腦勺。

「還有我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你大概也能感覺到吧。我容易亢奮、心情起伏不定,激動時不是很能控制自己。有時候容易傷害別人⋯⋯」他看了愛喜腕口的傷痕一眼,字句斟酌,「比如今天這樣,或者⋯⋯準備這些晚餐,興致來的時候我想做就去做了。」
肖恩開始闡述時,她便抱起膝蓋,側著腦袋將頭墊在上面,縮在椅子上傾聽,除了抿香檳或是偶爾吃個一兩口以外,她始終沉默並垂下眼帘,表情不多。
平時她應該要有一些其他的反應,不管是什麼心情都會躍然於面上,可是現在卻沉默的坐在那裡,也許是太驚訝或是難以消化,她才甚麼都沒有表現出來。
直到肖恩說完她都安安靜靜的,像是睡著了一樣,要不是少年的位置位於低位,可以看見她的眼睛其實還是有睜開,說不定真的會以為她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如果要問她什麼感覺的話,其實愛喜都還在消化那些內容,地下鬥場就已經是她不會碰到的地方,當初會到那裡去也是因緣際會的,愛喜整個人其實都應當跟那些東西無緣,因此也不甚瞭解。
她覺得有些消化不及,過於龐大的苦澀記憶讓她喘不過氣,但只是因為她不知不覺的放輕呼吸,連吐息都逐漸小心翼翼的緣故,愛喜不知道自己該說甚麼好,這對她來說的確是過於沉重了。
假如是兄長一定會用什麼銳利又會惹怒人的言辭去嚴正的導引吧,奶奶也一定可以說出什麼很有道理的話,可是她甚麼都想不到,她感到苦惱又無力。
所以他生病了,也受傷了,對嗎?
經過了一段長長的、令人不安的沉默以後,愛喜伸出手執起了肖恩的手,握緊了拉到面前,像是在祈禱或是許願一樣,「那……我借給你誓言。」

「雖然不知道能夠做到什麼,但是我會盡量的幫你,辦不到、不可以的時候也會說不可以,所以你也要聽我說話,控制不了的時候要告訴我,如果做錯事了,過後就道歉,我會原諒你。」她露出笑臉,雖然那笑容裡面還帶著絲絲困惑與不安,但那是她的勇氣。

「這一次我不跟你計較,但是如果有下一次--包括類似的事情,我會揍你。」
她很誠實的表達了自己的不高興,雖然她也知道應該要安慰一下這個人才好,可是自小她收到的教育觀念就是不可以沒有罰:「我不知道能夠像這樣多久,也許某天會分開也說不定,但是在那之前,你做錯事的話就要道歉,太過分的話道歉以外我會揍你,懂嗎?」
「那麼,你現在能知道我為什麼不高興嗎?」她沒有先講,她想知道肖恩到底能不能理解她為什麼不高興。

「好。」肖恩以溫和的力道回握,聲音帶著笑意,聽見少女說會揍他感到開心,因為愛喜直視面對了這樣的他。就像身邊還有人一樣,如果潰堤的壓力一個人扛不了至少身邊還有對方。
肖恩搖了搖腦袋輕笑,表示感謝愛喜的諒解。其實他在意的並非責罵,只是不想看見愛喜難受。「我會道歉的,因為有你在。」笑了一聲,「哈哈哈我也不希望會被揍。」
少年撕下一塊麵包咀嚼,過了半晌才猶豫的開口。事實上他也尚在學習愛喜的思考模式,這和他從來生長的環境都不同,他以往的世界就是透過傷害別人保護自己來生存,很少想到這些事情對自己會有什麼影響,「你不希望我用這種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的方式?還是指我沒有誠實⋯⋯欺騙過你?」
「嗯……都有。」但是前者比較多一些,有些欺騙源於情感上的理由,雖然她討厭被欺騙但是那仍然是看情況的,肖恩不夠重視自己相較之下讓她比較不高興。
「你就像是要把我攆出去一樣,用把我拒於門外的方式先跟我說話才問我要不要進來,因為我是笨蛋所以沒什麼,不過應該還是有些人會乾脆轉身就走吧,那樣做你不是會難受嗎?」
她回想了一下肖恩在十幾分鐘前確切的用詞,他完全想要嚇怕她,絲毫沒有把選擇的權利交給她,像是擺著一個選擇題,然後一直強調某個答案那般。
人類的個體都有各自不一樣的性格特質,如果今天不是她,說不定還真的有人會轉頭就走,肖恩應該也知道這點,那樣子明明是自己會受傷,他卻視若無睹,倘若他能夠與她說他想要的說什麼結局就好了,那樣的話她一定會努力做到啊。
「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沒有重視自己的感受,不是想法,是感受,如果會覺得痛苦的話就不要那樣。」想告訴她某些資訊這個決定,跟他選擇的途徑帶給雙方的感受是不衝突的,「因為,連自己都不讓自己幸福的話那樣是不行的。」
「已經受傷的時候就不要去摸傷口,喉嚨在痛的話就不要喝冰水,這不是很簡單嗎?」她這麼說著,想了想,覺得肖恩也許很難懂這種邏輯吧,因為他以往生活在複雜得多的地方,於是她補充:「傷口潰爛的話也許會嚇到人,感冒加劇的話也許會傳染的,如果你不快樂,也許就會不小心讓別人也一起。」
沒錯,就是這樣,連自己都不願意讓自己幸福的話,是不行的,愛喜單純的如此認為。
肖恩沈默了一下,用濕巾把自己的手擦淨。「其實我那真正的用意不是為了把你攆出去,我想告訴你這種事情我做過無數遍,對我來說稀鬆平常,想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你身邊的人,其實有很多難以想像的危險。我大可以不這麼做沒錯,或者說,其實除了你以外我沒有對朋友這麼做。」因為喜歡你就咨意試探,我始終是對不住你。肖恩沒有說出口。
他抬頭對上愛喜的目光,嘴角淺淺的勾起一個弧度,「我不想要再任何隱瞞,我想讓你知道糟糕的這一面。當然會讓我痛苦,但如果我一直選擇不去揭露,我就是在逃避自己。」
他沒有說出口,愛喜如果轉身走他亦不會強求,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看一個接受不了他的人留在身邊。遑論暗戀愛喜,這只會讓以後更痛苦。「愛喜,雖然這個會讓我痛苦,但結果不也出乎意料好嗎?」

「如果我因為痛苦不去逼迫你看這樣的我,那現在我也不會因為你留下感到這麼開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肖恩或許在心底始終是這麼偏激的人,喜歡以極端將自己逼到頂點。好險他賭贏了,好險他僥倖贏了這回。
少年站起身靠近愛喜一步,這是自從他發現自己喜歡愛喜後最主動接近的一次。他握著愛喜的手拉近胸膛。「但我不再擔心我不會幸福了。」
你就是我想抓住的幸福。而我會的,我會得到你。肖恩赤紅的瞳孔許是夜色低垂,比往日暗了幾分,倘若愛喜通曉,那樣的高溫叫做慾望。
愛喜搖搖頭,「我現在不懂,但是我會去試試看搞懂為什麼。」
就像肖恩無法把她的想法捋得澈淨明通一樣,她也沒辦法成功把自己與肖恩換位思考,她會嘗試,但是從嘗試到完善大概還有好幾次的bug要修吧。
被隱瞞的她自己本身並不感到如何,肖恩卻會覺得那是在自我逃避,因為不理解其實際上的嚴重性,所以她不能理解有那樣的心事壓在胸口有多沉重,不過她會盡量去嘗試,用其他的東西來假設,試試看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觸,某一天也許就能理解。

「是,你會幸福的。」肖恩的眼神驟然深沉讓她有些迷茫,通過看著自己他在看著什麼東西?愛喜本能地感受到有種被圍困的的感覺,卻不明所以。

「不過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些事?愛喜相當容易與人交心的特質以及幾乎從不隱瞞心事的性格讓她極少有只有一人知道的秘密,她仔細想想肖恩肯定有理由,便換了個說法:「是我?」
肖恩仍是佇立在愛喜面前,黑夜將他的背影削的精瘦,他執著愛喜的手沒有放開。少年心裡隱隱一驚,差點心虛誤會愛喜在問他為什麼喜歡她。回頭發現是在詢問為什麼這樣對她,興許不只是這個恐嚇似的行為,還有晚餐、或者其他更多事情。
「愛喜,你不覺得我們不只是朋友嗎?」他一手插進口袋,另一隻執著愛喜細白的掌,指尖輕撓愛喜的掌心。深色頭髮的少年斜歪著腦袋,傷疤攀生的臉混合這個年紀獨有的青澀成熟。肖恩瞇起眼,嘴角像是勾月一樣狡獪。「⋯⋯你知道,你對我來說很特別,我在海邊說過的話不是騙人。」
他鬆開愛喜的手,雙臂展開時肩背寬闊,兩手撐開正好搭在愛喜的躺椅把手。將紅辮的少女困在咫尺之間,以不快不慢卻帶有侵略性的節奏湊近。少年身上有淡淡的煙硝薄味,不讓人生厭,卻是冷峭難以捉摸。
⠀⠀⠀
「我只是好奇,你並不害怕我,是否我們都抱持一樣的感覺呢?」肖恩的喉結滾動,笑聲漫在空氣中。他舔了舔唇沿,口乾舌燥。
手掌被撓了一下讓她整隻手都起了雞皮疙瘩,不是吧?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動作不是……愛喜整個人有點思緒凌亂,最後她覺得這大概是在開玩笑,畢竟肖恩也說了他有時候會有些出格的行為。
愛喜默默地抽了手,類似於這些話的句子或多或少她聽別人說過,卡洛斯人跟奧多馬雷人都喜歡說這種話,尤其是奧多馬雷,只要你是個女的,在奧多馬雷基本上每個男人都能跟你來上兩句。
可是從肖恩嘴裡說出來的感覺不太一樣,她縮在躺椅上顯得相當緊繃,甚至可能比剛剛被綁起來的時候還要更緊張一點,少女的眼神在那張帶疤的面孔上胡亂停泊,卻始終找不到一個正確的位置。
❁あいき❁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好像有什麼東西逐漸明晰起來,就像介於夜晚與天明之間的天色,或是霧氣逐漸退去的玻璃窗戶,只消輕輕一擦就看得清楚了。
「我、我呃……」她捲起了自己的髮尾,一圈圈繞腦子同時飛速運轉著應該要怎麼回答肖恩才對,「……」
結果她想了又想,我了個半天一句有意義的話都沒講出來,被逼得狠了一口氣把臉憋得通紅,整個人跟過熱的電腦差不多。
眼下少女蜷縮成一隻煮熟的蝦子,紅撲撲的面頰飛起紅霞,肖恩忍不住細細品嚐這一刻的美好。頂樓幽謐的只有他們二人的聲音,綿長的呼吸後肖恩發現自己正盯著愛喜嘴唇瞧。他想要吻她,該死的,
很想。他尚只有十多歲,但鄰近成年他曉得什麼是慾望。第一次主動想吻別人,或許蹂躪那張唇可以緩解心裡的乾渴。但肖恩知道不行,他只能確定愛喜不討厭他,這樣做說不定會毀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儘管肖恩是一個願意用非常手段達到目的地的人。
少年展眉一笑,退開讓出危險的距離,往後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倒了一杯香檳他笑笑的打量愛喜。「哈,開個玩笑。」指的是搔掌心的行為。

「我跟你說了這麼多,妳也說說你在旅途遇過的事情吧?我對你了解的還不夠多。」肖恩低頭望著香檳,眼角摻著笑意的目光往上勾看著愛喜。他還想知道更多愛喜的事情。
肖恩突然退開給了她喘息的空間,愛喜鬆了一口氣,剛剛她可真的不知所措,如果肖恩硬要她說出點什麼來的話肯定會耗上很多時間。
既然少年給她把心神緩過來的時間,她也樂於那麼做,肖恩說完以後她就馬上開始了,但是她一時之間慌亂未平,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才好,所以她的故事聽起來總有點雜亂無章。
時間線跳來跳去,她從豐緣出發,一下子是神奧,一下子是城都,還有卡洛斯、伽勒爾、阿羅拉、奧多馬雷等等,她似乎都停留得不長,可是一直都是用力地在體驗生活,是一次次徹底的旅行。
最後的兩年從伽勒爾到了合眾,是遇到了肖恩的地方,然後又回到豐緣去,今年又出來到了這島上。
搭了火車去神奧,在車窗內看著山景,滿山都是近冬的色調;在卡洛斯街邊的咖啡廳休息,被某個街頭藝術家給畫下來;在伽勒爾某戶人家的屋頂露宿過,為了看看日出。
裡面也包含了紘的事情,前三年的時間裡似乎都是這個人,在她的口吻裡,這個男人是一個老師一樣的人,自由且豁達,是個流浪音樂家,她記得的關於他的事別樣的多,不過最後因為要去的地方不一樣分頭走了。

「每個地區都要留一些沒有去的地方,下次再過去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枯燥,六年已經足夠走很多地方了。」講述喜歡的東西讓她放鬆很多,逐漸冷靜了下來,現在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異樣,她是天生的的流浪家,跟她的祖父與父親一樣從來閒不下來,總是在各個地方停留又走。
肖恩的表情變化隨著愛喜的敘述生動的轉換,會因愛喜談及旅途中美好的風景露出笑容,亦有憂傷惋惜的事情挑起眉頭。紘的故事他聽的格外不是滋味,起初只覺得對方只是過客,卻發現前幾年的時間男人佔據了大半。
他若有所思的沈吟,並沒有表態。心裡對那名沒有見過的男人產生敵意,他承認他是不爽以及羨慕。
這是嫉妒,肖恩默默品嚐這個新穎的滋味。他灌下一口香檳,微笑繼續聽愛喜侃侃而談。他曉得自己還沒有資格吃醋,無名火燒著心頭,像是點燃炸彈的火引,肖恩硬是一腳碾熄那一小簇火焰。

「真好啊,聽你這樣說我以後離開這座島也會想去旅行,大概再賺一些旅費吧。」肖恩摩挲下頷,彎起嘴角笑了笑。
這次相見後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肖恩在夜色深稠裡不動聲色注視愛喜,捨不得的情緒脹滿在心裡。少年站起身,看愛喜好像吃的差不多了打算送她回家。過了九點獨自走夜路不安全,遑論太陽岩的事件讓他更不信任這座島的安全。

「我送你回去吧。」肖恩取了一件溫暖的防風外套,披在愛喜身上。用精靈球喚出阿飛,噴火龍打了一個呵欠,好奇愛喜竟然這個時間出現在他家。阿飛通靈性,也知道自己的主人脾性,橘紅的大腦袋轉過去看了肖恩一眼,一人一獸心有靈犀對看。

oO(你是不是想把人家留下來做壞事)

oO(看什麼看⋯⋯我才不會強逼愛喜留下來,雖然我很想)

「那我得替你做護身符呢。」她毫不懷疑兩個人某一天會因為都有各自的意志而再次分離,雖然傷懷,可她更相信有一天會再見面,所以她想著要給肖恩做個御守同時也作為今日贈禮的回禮,也許是旅途順利又或者是其他的。
愛喜贊同肖恩去旅行,如果是其他人,她會說因為她喜歡旅行,所以要推薦給他,可是如果是肖恩,她會說離開了那個充滿傷害的地方就永遠別再回去,那不是家。
可是她還不能夠明白也許有一天少年仍終要回去給自己的命運一個交代。
「謝謝。」她任由肖恩把外套擱在她肩上,看見阿飛這才被放出來了,笑著攏了攏外套的衣襟給阿飛打招呼:「嗨阿飛。」
要騎著阿飛飛行的話只是披著大概不是一個好方法,愛喜伸手穿進了防風外套的衣袖裡,不過她都穿成這樣了,肖恩還是短袖嗎?
但轉念一想她的原生地區比肖恩的原生地區基本溫度就不一樣了,也許這個天氣對於肖恩來說連微涼都算不上吧。

「是要乘著阿飛回去嗎?」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檢查了一下身上沒有東西落下,「上一次我騎上那個背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好像就只有第一次見面特別驚險的那次,她也沒想到第二次乘上噴火龍的背脊會是這般情景。

「哈哈哈你給的東西我肯定會好好珍惜。」肖恩笑了一聲,清朗的聲音飄逸在夜風,他撫摸阿飛的頸項領著他們走到陽台邊緣。噴火龍率先起飛,拍翅停泊在鐵欄杆的另一側。肖恩拉著愛喜的手帶到自己身邊。復又笑說:「但是我要你在我身邊,這不是玩笑,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

「明明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好像已經過很久了啊。說不定阿飛比那時候載的更穩了。」肖恩眨眨眼,隱約帶著促狹笑意。他俐落跨欄躍到阿飛身上。少年伏低湊到噴火龍的耳畔。「好傢伙,等等可得好好表現。」
他重新抬頭,估測了一下距離。噴火龍翼展寬綽,欄杆距離龍背有幾尺的空隙,他自己倒是熟諳落腳點,不過他人可就說不準。肖恩讓阿飛下降一點,抬首對愛喜揚起笑臉,星輝在紅瞳裡漲著光,他大張手臂。
「過來吧,我會接住你。」
⠀⠀⠀
——當然,他大可以在陽台的平地讓愛喜爬上阿飛的背,但這麼做就不有趣了。當作是少年人的私心,有個能擁抱的機會怎麼容許錯過,肖恩翹起嘴角,饒富深意的望著紅辮輕擺的少女。
愛喜垂下眼帘,把無名的觸動墊在了纖長的睫毛下,斂進眼底。
她告別過很多人,也跟很多人再逢,不論許過多少願望,就連她自己都沒有能夠說出「一直」這等詞彙,對於短促的人類來說幾十年的時間太短,永遠又顯得太長,不知要延伸到哪裏,不甘於僅僅數十年,又不敢談及永遠,只能說「一直」,那麼這兩個字包含多少時間呢。
一直。
也許是她從小接受的觀念養成使然,至少對於離合悲歡,她沒有肖恩這樣的膽量,為何他輕易提及,就像是淋一場雨或是曬幾小時太陽那樣簡單的事一般呢。
那讓愛喜覺得奇妙。
明明你應該也知道的,那不會是永遠。
可是你卻說出口。
她扶著欄杆,看向下位仰頭看著她的少年,那雙眼一如那日看見的,仍是未曾衰頹的北極星,就當是墜入銀河裡,愛喜一點也不恐懼。
「好。」
雙臂壓著欄杆一撐,她學肖恩的動作越過圍欄,毫不猶疑。
她怎麼那麼勇敢呢?肖恩望著少女跳躍的剪影,腦海隱隱浮現這個想法。並非單指公寓六層樓高的勇氣,愛喜即便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仍然義無反顧的相信他。他難以去想像女孩單薄的身子如何蘊含這樣溫暖的力量,從潭綠的眼裡,他捕捉不到任何恐懼。
愛意瀑流時促使雙臂繃緊,無端生出一股力量。他緊緊抱住愛喜,慣力讓阿飛滑翔飛出一段距離,颯爽的風從頰畔竄流,愛喜埋在他的胸膛,少年心如躁鼓。他讓愛喜坐在前面,不同於往的位置。以前他載人都是直接讓對方坐在後面,要對方自己好好抓牢,現在根本是私心使然,因風飛舞的橘紅髮辮搔在面頰又癢又膩人。

「難得阿飛載你,我們飛高一點?」肖恩往前靠,貼在愛喜的後耳悄悄笑說。
說實話,這個高度是很可怕的,等越過了欄杆愛喜才體會到這個事實,雖然肖恩跟阿飛在下面,腳踩不到東西周遭又盡是高空風景實在是很可怕,但在她驚呼出聲之前,肖恩就接住她了。
她信任肖恩,不是十二三歲那時對於世界一無所知的信任,而是經歷了一些言語還有磨礪以後的信任,她無端有些悵惘,像這樣的友人充其一生也不知能有多少個,卻往往註定要相捨的。
也許只是因為提起了紘的事情,說畢還有些遺憾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履行,愛喜……妳要甘心。
她無聲地在少年的胸前嘆了口氣,然後鬆開、調整座位坐正了。

「好啊,反正我也不怕高。」肖恩的吐息讓耳廓外緣的臉頰和脖子都有些麻癢,她縮縮肩膀笑著回答。
/這裡各位請注意表符

(幹很刻意

「很好。」肖恩笑了一聲,嗓音很輕,正值變聲期多少有些啞,但不是難聽的粗糙,反而給人熨燙的酥麻。
肖恩很喜歡置身於高空的感覺,彼時穿過那層灰霧瀰漫的雲霄,抵達至高點時,放眼望下去整座喧囂的城市都在腳下。他愛極了那種目視一切的感覺。競技場刺目的光顯得渺小,塵世破敗浮濫的日常乖巧陷入沈默,肖恩對那樣的感受欲罷不能。愛喜,她能與他並肩飛到最高的地方。肖恩快意的眯起眼睛吹哨,阿飛得到訊號龍尾一甩,強而有力宛如化作一場颶風,破開他們頭頂的雲層。

「想給你看看我平常最喜歡看的景色。」肖恩伸手扶著愛喜的手,一起攀著噴火龍突出的肩胛骨。他沒有讓阿飛穿戴騎具,不像他長年待在噴火龍背上,別人很難一直在龍背保持平衡,這也是肖恩墊在愛喜身後的原因。他們角度上斜不斷飆高,倘若愛喜轉頭可以見到肖恩眼裡閃爍興奮,他笑咧了嘴,呼氣在冷空氣中。
擁著喜歡的人一起在他最感到自在逍遙的天空,肖恩愛極了這樣的感受,翱翔天際時身邊多了一個伴,少年對這樣陌生的情緒激昂不已。
突破雲層,是一彎新月浮在連綿千里的雲霧,瞧不見盡頭,回頭也沒有任何身影。此時無聲無息,才得以感受彼此體溫多麼珍稀。伸手的時候仿若能碰到暈黃暖光的月,隔的其實無比遙遠,天雲像是顛倒空間,容易讓人錯覺自己是在一片雲浪泅泳。阿飛的翼微微傾斜,劃開渺渺白霧,像是船隻航行的漣漪滑出航線。

「你瞧——這樣子特別有趣。」肖恩握著愛喜的手也往下探,水霧拂過少年和少女的手,沒有絲毫停留消散在指尖。阿飛持續在雲海滑行,肖恩興許高漲著情緒,輕輕環抱愛喜,他的鼻息隱藏繾綣的滿足。
衝破雲層的時候愛喜才知道肖恩給她披外套的用意,越過了雲層後的空氣驟冷了不少,風呼啦啦的吹,灌進衣服裡只會更冷,有肖恩在背後,她的肢體被侷限在一個小範圍內,溫暖而安全,她也相當放心,雲頂的景色與城市上空是真正的天上人間之差,雲朵隔去了城市的燈光,也把塵囂一併給洗淨了。

像是海又與海相差甚遠的風景讓她喑啞無言,她的眼神在月光裡亮起來,愛喜轉過頭去看肖恩,正巧看見他眼裡的暢然,見他笑了,她也傻氣地笑了起來,溫熱的吐息化作薄薄白霧,逸散在彎起的唇邊。
他們總是看見跟對方眼裡所見事物不一樣的風景,又喜愛或是憧憬彼此眼裡的景色,與彼此分享,就像肖恩不曾嘗試巨翅飛魚的寶可騎行,愛喜也從未想要什麼飛行系寶可夢把自己帶到這麼高的地方來過,她沒想到過。

「我喜歡你見到的東西……」她讓指尖劃破雲層柔軟的表面,看起來激起了霧狀的浪花,卻什麼都沒有摸到,一切都像夢境一樣虛幻,又美好:「這讓我想起我小時候住的城市有飛行系寶可夢的嘉年華,以前我透過窗口看他們飛,現在我居然也在這裡。」
真不可思議,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以前曾經仰望、覺得難以到達的地方,甚至比那更高遠。
肖恩的手輕柔的圈在她腰際,好像在確保她的安全,愛喜卻有些可惜,比起這樣一前一後的坐著,她想要跟肖恩並著肩,那樣她才能看見少年臉上飛揚的神色,還有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她自然地往後靠了靠,被風吹拂的髮辮卻在這麼做的時候勾到了衣物,先前繫上的紅色絹花呼啦一下地被氣流吹捲而去。

「哦飛行系的嘉年華!感覺一定很有趣,阿飛肯定也會想玩玩。」少年樂呵著拍拍龍背,他喜歡慶典,一切新鮮刺激的東西。
肖恩不動聲色的享受與愛喜的親暱時光,貪戀少女主動靠過來的體溫,驟然一股狂風卻打攪得之不易的氛圍。肖恩連忙伸手去撈,僅僅一公分的距離他還是失手了,紅花一樣的髮圈穿過指尖,迅速下墜。
肖恩急了,若只是送給他人的小禮物或許就此別過,大不了再買一個。但這是他給愛喜的第一份禮物,也看得出來少女很喜歡。像是錯過就彷若註定擦肩而過一輩子,
他不要——他不要愛喜可能會忘了他。有這個髮圈,哪怕他們終究不能走到最後;哪怕他還是失敗,愛喜沒有愛上他,至少能證明自己存在過,權當個念想。
耶耶耶肖愛百年好合(自己喊個屁
我把民政局搬來旁邊裝輪子肖恩滿20即刻登記

(太扯
我大笑lol 他眠真的好好 每天都枕著他眠ㄉ美好入睡⋯⋯⋯(在說什麼
我ㄉcp超可愛辣氣氣氣

……(好看到說不出話)
兩個人的描述都好美,情感在那之間流竄著,看的人心癢癢
圖片支援!一直偷偷在看的終於忍不住了
終於可以回覆了他們什麼時候結婚

!!(怎亂入
zuweit: 幹幹幹歡亂入

我也好興奮ㄚ快走到交往那天我要放鞭炮
zuweit:
結婚還不是現在現在男方未成年至少我是會坐牢的
但是交往是可以ㄉ

(所以說什麼時候
你們的文字真的都好美

好有畫面太喜歡了…
這個下集待續讓人心癢癢

ㄚ⋯⋯太喜歡了這麼這樣⋯⋯文字真的好美我要瘋⋯好喜歡互相坦白的過程 看著看著有種大石放下了的感覺TT⋯尼們真的是天做之合

一個名字裡有恩一個名字裡有愛就是註定要恩愛(胡言亂語
kurokaji: 謝謝寶捏⋯

我也玩這個很開心寫了很多想寫的畫面!後面根本馴龍O手橋段,在高空摸雲真的太浪漫我好羨慕
LF_Devil: 真的!!其實他們互相坦白算是蠻重要的橋段讚讚讚

肖恩也算是把自己的感情整理好了接下來追求勇往直前一條線
kurokaji: 謝謝你la!!!

下集大概畫風會不太對勁吧(想幹嘛
你們那邊…進度也跑起來吖……

我還在等著看糾結成年男子欸
LF_Devil: 天吖你是文字藝術師ㄇ太會拼字ㄌ
我也喜歡坦白以後觀念碰撞修正ㄉ地方以後也會有一些這種地方ㄅ

慢慢磨合才像是真實的相處與推心置腹

挖勒我終於看完了媽呀臉紅心跳好喜歡一開始肖恩嚇愛喜時他們的反應緊張的要死!(標點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