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醫院拆線看報告一定會經歷的事就是醫生把他唸了一頓，沈濤都沒說話，拉著衣服不去看線穿過皮肉的感覺，他是不怕獵奇，但自己的皮有感覺還是很噁心，聽完健康檢查報告之後拿了一疊健康注意通知單，出了醫院已經來到下午，沈濤去停車場取車，回去把車停在公寓，外出搭大眾交通工具去找人。

今天是九號，沈濤知道老家有聚餐，他也沒什麼想法，把手機充好電去赴了胖子的約，差不多一禮拜沒消沒息，胖子的訊息他會優先看，這幾天的驚心動魄老實講他還在尷尬，就那麼一點點，準備回營區的生活會把兩人時間分開，終於從隱性同居的生活分成兩個營區，這對沈濤來說是個好事，不然同處一室自己就想搞事。

胖子以為他爛死在公寓了，還是沈濤和他說沒爛死，有個人看著死不了，胖子才知道這陣子房子不只一個人住，他沒說什麼，趁著休假日兩人約去碼頭的快炒街吃海產，對於回山上的安排沈濤不著急，說一句話是懶，還有他想和胖子說說話，更新一下最近的破事。
到點跟人會合，坐上胖子的車，沈濤就掏單肩包的菸，那張健康照顧單就被對摺再對摺塞到背包角落，胖子看他一眼，把玻璃窗按下來讓人抽個爽，換條偏僻的路行駛。

「幹嘛，那個死樣子。」沈濤抽了一口才開口，他睡得很飽，被藥水味弄的有點不舒服，現在吹吹風舒服很多。
「沒事，看你還健在就覺得陣營戰還是能搶救一下的。」胖子嘖了聲。
沈濤右手撐著頭吹風，提起陣營戰他想到自己快一個月沒上線，也不知道公會怎麼樣了，他少打好幾場陣營戰，月中和月底都有一場最大的任務，算算時間端午活動也要出了。
「什麼能搶救一下，是能帶你們上第一名。」沈濤笑，「有如玉的消息沒有？」
「沒，他生活忙吧，遊戲還是沒遇到幾次，幹嘛？」
「擔心他有事，我怕他家把他吞了，如果不行我就要先接他出來。」
「你問過他意見了？」胖子問。
「聊過，可是沒有確定。」

「先處理完你的事情，再來處理別人的事情──」胖子慢慢說：「你不喜歡我唸你，你就不要讓我唸。」
「好好好，不要唸。」沈濤用左手擋住胖子那炙熱的視線，這人嚴肅起來髒話少了，但很不自在，「你唸了我就要跳車。」
「跳你麻痺，給我坐好，你才沒那狗膽跳車，操。」胖子的髒話回來沈濤就知道他情緒好多了，「給我交代一下最近都在幹嘛，我找你找不到，專業失蹤人口。」
「就……過日子啊。」

兩人從以前認識就有個習慣，一陣子沒見就交代一下最近的事情，算是一個檔案更新的概念，沈濤只有對胖子會比較誠實，其他的有問到再說。
告別式結束後，沈濤把那幾封信寄出去，郵差很盡力，隔了兩天都寄到了每個人的手上，魚王的那封信是沈濤親自拿去畫廊給他，他交了信沒有留下，回公寓前跑去小後山的山腰上看夜景，看夕陽沉下，一個人抽了半包菸這才開車下山回家。

胖子說的很委婉，但結果就是：每個人都崩潰了，每個人都哭過。
當然胖子不知道每封信寫了什麼，他自己的信內容沒有和沈濤提及，沈濤也沒有分享那封信的內容，也許他們哪天會聊到，只是不是現在。
信的事情結束，魚王沉默的很靜，他依然每天去畫廊工作，但短暫的在網路世界消失了幾天，重新出現時憔悴許多，沈濤回頭想過這件事，一個人能在一群人裡面起這麼大的效應，可以說藍霄很會做人，也可以說他們之中有著一個很大的問題。

他們都有點情緒綁架彼此，如果把情緒編織成一張網子，這張蜘蛛網上掛了很多人，每個人都對世界和社會失望，因此也不在乎身上是否掛滿蛛網，甚至他們是很樂意用毒牙刺穿外人的那群人，黑帝說過他們鐵的很誇張，說好聽是鐵，說難聽就是怪到無法在社會融入，只好活在這個小團體取暖，當少一根骨幹，每個人都會痛到像被扒開胸膛折斷一根骨頭。
藍霄溫柔，在最後的最後還願意當那個承擔一下的柱子，自己建立的網總要收的漂亮。

那種光鮮亮麗又很正常的團體生活他們沒人會，還覺得很可怕吧。

說到黑帝，沈濤在國中時也和人好過一陣子，那時兩人都沒有這麼討厭彼此，頂多算是遇到愛鬥角的兩個國中生，還是能打上幾場籃球，賽跑過幾場比賽，這幾天他在郵箱裡收到黑帝的信，對方真的聽了胖子的意思寄信來，內容無關那個大學生，只是問他有沒有空，約出來見面聊聊，沈濤回問他：上次沒捅死，這次你要帶長一點的刀子了嗎？
黑帝說：你人這麼爛我就不相信你會早死。

胖子對於這事是瞪圓了眼睛，分分鐘說不准去，誰知道黑帝這人會不會帶埋伏，在公園把人砍死還能拖去毀屍滅跡，沈濤也有想過這事，他遲遲沒回信，那邊也沒催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又想自己還是會去，有七成的機率他是好奇，太好奇那個曾經想殺死他的人，他想殺死的人，現在是什麼樣子。

「你神經病啊，差點死一次覺得不夠還想死第二次，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上次是梨子人在場你才能止血，你知道地板都是你的血嗎，不准去！」
「我覺得他沒那個心力滋事第二次。」沈濤把煙灰點在車窗外，「拜託，現在都五月了，他這麼愛弄我，我都懷疑他愛我，有必要嗎，太執念了吧，遊戲上就算了，他最好把精力留著，今年武林大會我還等著他報名。」
「你要是要去，你帶個誰去，我們其中一個在旁邊等你。」
「我是女高中生嗎！」沈濤笑道：「我還沒回他信，你冷靜點，專心開車。」

確定了沈濤還沒回信，暫時不會去淌這渾水，胖子開車還是忍不住用右手揍了人一拳在沈濤的左手上，打的這人唉唉叫，一邊叫他不准動手動腳。
「今天我老家約吃飯，我沒去。」沈濤把菸蒂丟出去，喝了幾口水，「我弟今年又來遊說。」
「還不知道適可而止啊？」
「是啊。」

沈濤把包廂裡的事情詳細敘述了一遍，胖子聽見沈瑩跑來白了一眼，這個女人的鋒利他年少時期沒少遇過，沈瑩不喜歡沈濤所有的朋友，她至始至終都認為是這些外頭的朋友帶壞弟弟，再怎麼樣，沈濤能夠算是個小少爺出身，吃好用好住好，他能過上不一樣的人生，但從高年級就和他們廝混走歪人生，從西裝筆挺的人成為一個電動宅男，甚至還有膽子在夜店拿板凳互砸。
沈皋大概就像是──沈濤走上家庭那條路的樣子吧，胖子聽人說這麼想，兩兄弟像鏡子，成為了不同的人，卻又如此相似，只是胖子不認為沈皋有那個膽反抗家庭，對這個人的感想很複雜，到底是懦弱還是孝順，胖子不能定論，他對這個人了解不夠深，看人經驗判定，沈皋執念挺深。

說完包廂的事，胖子簡單嘴了幾句沈家二姐，兩人一路沒話，目的地是一個觀光區，那裡的碼頭和老街開發成人流區，港口的海產都新鮮，雖然要開車才好移動，胖子不介意麻煩這一次，到點的時候天色都黑了，兩人下了車，胖子鎖上車和沈濤走進人群之中。
街道兩側掛著裝飾性的紙燈，掛的很滿，很久沒回到正常生活中，沈濤有點恍神，走路時盯著那些紙燈，直到被胖子抓著手臂拐彎往巷子走去。

春季的夜晚天氣熱，兩人各買一支冰淇淋，在晚餐時間前抵達快炒店，搶到了露天位置的一桌，右手邊外面就是人行道和海，夜晚這條人行道沒人走，正好待在這吹風，簡單叫了幾個菜，胖子先拿兩支冰啤，倒滿一杯和兄弟碰杯。
「恭喜你劫難過了一半。」胖子說。
「不是已經沒了嗎，什麼劫難，你不要咒我。」沈濤沒好氣，「烏鴉嘴。」
「誰知道，老子有預感不會這麼簡單。」

挑花生等菜時胖子說起小彩的事，沈濤看他一眼繼續挑花生。
「她這陣子找的很勤，約我吃飯看電影，我跟她說很忙，沒空，告別式結束那兩天她滿安靜的，之後也沒再找我聊過告別式的事。」胖子享受沈濤挑來的花生配啤酒吃，「可我就沒那個意思，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什麼鬼建議？」沈濤淡淡的說：「冷凍她啊，我覺得她不真誠，以前跟藍霄那件事就算了，跟你走的近了又要因為藍霄反覆，你就活該工具人嗎？而且你陪她時間也夠多了，四月初我入營之前你忙著和她約會，一禮拜來我公寓沒三次。」
「……」胖子沉默一會兒看著人笑了出來，「幹嘛，吃醋啊？」
沈濤給他一個眼神，滿臉寫著你敢再講一次，知道沈濤臉皮薄，胖子還在笑，可是沒敢戳這太上皇的脾氣，「那陣子就以為會在一起唄，她都常住我家了。」

「我也以為你們會交往。」沈濤說著把花生沒撥下的殼丟到另一個小盤，「結果沒交往我也是很驚訝，這些年沒少花時間，花這麼多時間還這樣。」
「……」這下胖子是確定沈濤是很不喜歡小彩了，他們倆以前聊到這事，沈濤不會是這個反應，現在的自己竟然也不想替小彩說話。
人都有私心，胖子知道自己和藍霄是兩個世界的人，要和一個那樣的存在比擬是想太多，他沒想成為那種人，這和沈濤說過，成為傳奇的代價很大，很累，要應付很多事，在感情上藍霄是個刻薄無情的人，胖子喜歡普通過日子，隨時大風大浪的他覺得很累，人生已經很累還不夠啊？

這個男人把所有的熱情都投注在了理想上，對感情根本不願意花時間，從這裡胖子的價值觀就不同。

「不過，我沒那個意思，現在不會想她了。」胖子聳聳肩，側過身倚靠在桌邊，才有空間給他翹腳。
「我問個事。」沈濤吃了兩顆花生看他。
「啥？」胖子皺眉回看。
「你沒上她吧？」
胖子愣了一下，嗓門都大了一階：「沒有好嗎！你以為我是你，操，我才不像你交的快馬上就胡搞亂搞。」
「沒上她那也沒什麼好想的了。」沈濤回的冷淡，「她肯定還惦記著藍霄。」

「……我先和你說，我沒有因為你這些尖酸刻薄不爽，但是你是在不爽她對吧？」胖子再度提問。
沈濤這次坦白許多：「我不喜歡她把我們之間的關係搞得很複雜。」他皺著眉低頭把花生分乾淨，遞過好的那盤放在桌中央，「以前是因為你，我不說，那就算了，現在關係乾淨了，我能講幾句了吧，她如果真的重視你和藍霄，她就不該這樣周旋兩邊，我知道藍霄從來沒有表示，但那也不是她能這樣的理由吧？我不喜歡朋友圈有不熟的人混進來。」

「地盤被踩的感覺我很不爽，我朋友是我朋友，多了她也不會是自己人，她本來就不是幹部層，我一度懷疑她想攀藍霄，不管怎麼樣，藍霄不在了，我也對小彩不熟，是要她自己解釋，還是怎麼樣，我都無所謂。」
說到這裡正好上菜，沈濤停下抱怨的嘴，等服務生把菜上完，沈濤說了謝謝，等人走遠，拿起筷子準備吃飯，看起來沒想繼續說這件事，他想自己表達的很清楚，胖子知道他什麼個性。
「這事磨了這麼久，我還真沒感覺結束了。」胖子沉默一會兒說道：「我是曾經很喜歡小彩，她和我提藍霄告別式的時候，就覺得……冷了吧，我以前跟你說過，感情是會被磨光的，磨光耐心，磨光溫柔，人愛一個人的時候什麼都願意付出，我啊，到這個時候，心裡就只剩下空的，所以！」

「這不就是要來喝個痛快嗎？」胖子再度倒滿一杯，嚎著大嗓門，「喝，我就是要把心裡委屈喝個乾淨，說完了小彩，那你自己呢？」
沈濤看他一眼，手上正在夾宮保雞丁與清蒸大螃蟹，旁邊還有海鮮龍船，沈濤就是要來大吃特吃海鮮的，誰管其他事。
「我怎樣，最近沒什麼大事發生啊。」
「算了，先吃吧，不要破壞食慾。」

菜單從一般快炒家常菜到整隻的龍蝦都有，這是個吃淡菜的季節，飽滿的鮮肉淋上酸甜的醬汁，沈濤一旁的盤子已經讓貝殼堆成小山，白飯配這些很下飯，沈濤像餓死鬼，每一口都有細嚼慢嚥，但他一口接一口，胖子懷疑他在家裡被餓昏了，兩個人都不會做飯？

「會啊，我煮。」沈濤舔掉嘴邊的醬汁，手上還在剝殼，剪掉外殼抽出一整顆蚌肉，他用小牙籤插著沾醬吃，「那陣子養傷我沒有吃的這麼奢侈。」整桌海鮮太營養不均衡了，「不用我煮我吃的開心，這不是很好嗎？不然我花錢出門幹嘛。」
「你看你這胳臂，四月之前都不是這樣。」胖子抓了一把沈濤的手腕，沈濤瘦了，「你之前大概是虛胖吧，水腫。」
沈濤瞪了他一眼用剝開的海鮮殼扔他，「你才虛胖，你是我的三倍，張胖子。」
「醫生就沒叫你多喝水消水腫嗎？排排鹽分。」胖子把那殼撿回來放好，「你朋友也不約束你。」
「……他沒有約束我，是我覺得菜單不能開的很荒唐，人家是運動員。」
所以真是那個人，胖子之前一直沒問這個人是誰，他當然有點嫉妒，生活好好的出現一個好像比他還親近沈濤的人，對天發誓，他只有一點點嫉妒，比女王嫉妒的少很多。

「我這陣子都沒有喝酒欸，已經很健康了好不好。」沈濤自己說完停頓了一下，「哦，昨天有喝一點高粱……」
胖子翻了個白眼：「沈皋不太能喝酒，你們叫酒幹嘛。」
「我開心啊，讓他再度知道我們是不同路的人，他越來越像他媽喜歡的樣子了，活的一點也不像自己。」
「說不定他就喜歡那個樣子。」
「我看不到他特別喜歡律師這份工作啊，不喜歡的事做一輩子很痛苦欸。」沈濤很在意能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你想想看每天你都要重複一樣的事，誰能受得了。」
「喜歡的事每天做也未必不會職業疲勞，我就有點職業疲勞。」胖子開始消滅他的食物山，然後搶奪沈濤盤裡的蘿蔔絲。
「那你不會轉職嗎。」沈濤用筷子去堵胖子的筷子，護衛了八成的蘿蔔絲。

「生活要是你說的這麼簡單就好了，唉，我就高枕無憂囉。」胖子誇張的嘆一口氣，「這陣子是有飯店的人來找我，就關係人與關係人之間，說缺人問我去做嗎，那邊環境好很多，但是去了一定得看人臉色，都是老師傅，我去會被鞭，能學到東西還無所謂，怕的要是沒學到，去那邊只是當老人的出氣筒。」
「你覺得現在的餐廳做很開心？」
「還不錯啊，薪水好，老闆也好，我們會計從來不拖帳，店內服務生也都很上進，整體環境好，不好的只是我職業倦怠，你知道每天都看著爐子，回家你完全不想做飯，連切水果都覺得又是粘板，又是刀子，要不是你們會喊餓，我根本不想自己煮。」
「沒有很想去你就別去。」沈濤注意力都放在生魚片上。
「那你咧？還要回山上繼續清幽，不回去找工作啦？」

「我還是有在做事啊。」沈濤的聲音混雜在夜晚的快炒店裡，快炒店是個熱鬧吵雜的地方，沈濤很喜歡，在這裡他能不用一直說話，只要聽周圍歡快的聲音，他就覺得這種嬉鬧荒唐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紅塵滾滾，其實也就是一個亂七八糟，沒有那麼多優美故事。
周圍的桌都是觀光客和大學生週末來遊玩，聊天的聊，喝酒大笑的喝，他們這桌看起來是語重心長了點，桌邊的酒瓶子也顯示這兩個男人喝了不少。
「最近做了一個加拿大移民案。」沈濤終於吃完這盤生魚片，一本滿足的抿起嘴，「就那個老地方。」
「啥？」胖子挑著雞骨頭沒聽懂什麼移民案。
「假護照。」沈濤直白說。

「哦。」胖子很淡定，「你也知道那個地方，嗯——你自己能安全就好。」
非法工作這件事沈濤和胖子的意見比較持平，認真說那個地方環境不好，他們都認同藍霄說的技術用在不一樣的地方自然會被人們冠上好與壞，有需求就有人提供，每天都在發生壞事，每天都有人餓死，每天都有戰爭發生，這點小惡拿來評定一個人實在太偏激，在這個亞洲社會，好吧，也許亞洲社會是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在這塊小島更明顯的，是的，就是不行。
多嚴重沈濤都想過，還是那句老話，保護自己安全，其他隨便你，藍霄也是這麼講，這真的不是什麼嚴重的大事，對門外漢胖子來說，這也是吃飯工具，想想和美編差不多吧。
也不是每個客人都是壞人，有人是真正有需求，必須去一些地方尋找幫忙，沈濤還是會過濾一下。

他們聊過很多次，該不該回一般社會工作，什麼又是一般社會的正常生活，從原生家庭某個軌道出軌之後，人生就不是原本該有的樣子（當眾人都以這才是正常的標準來看），有些人活在社會裡永遠覺得格格不入，永遠覺得孤單，永遠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一點失敗一點挫折，都很可能催化他們成為另一種推向極端的助手，但這真的不好嗎？沈濤不能說準。
女王和狼科也不是不能混這口飯吃的人，他們只是不想那麼的麻煩，對生活得過且過，其餘的開心就好，人生的需求是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朋友還在，開心就好。
沈濤的腦迴路轉了一圈，問題就是：回去正常生活會開心嗎？

他當然想過開始正常過生活，現在進行式，這想法他也和胖子說了，從藍霄真正畢業離開之後，沈濤心裡有塊地方被掏空，那裡沒有地基，一直都是空的，多年習慣忽然不存在，整個人都很不適應。
沈濤說：「過去我一直覺得我是為他存在的。」這話不假。
聽他的話選擇這個技能，選擇繼續進修自己的技術，他喜歡這些事，也剛好都和憧憬所提出的要求沾上了邊，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哪怕藍霄說這是操控，他佔據了沈濤的人生，沈濤到現在都沒有恨過藍霄操作又抽手離開，他只是對於生活有點困惑，什麼叫正常的生活，平靜地度過每天就是了？

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

「我覺得你還沒準備好。」胖子喝一輪下來有點熱，他耳朵紅，說話和思考都算理智，酒量上他和沈濤差不多，比沈濤好一點，「很想叫你緩一緩，但是緩下去又是下一個四個月，好像又太放鬆，你這陣子……就是把人生累積的事一次爆光，你知道嗎？雖然這件事放了四五個月，我們好歹也是讓他落幕了，你說，生活好不容易要好起來，你家裡在搞什麼？」胖子語帶抱怨。
「我還希望沈瑩去告狀，這樣我就能被踢出家門。」沈濤笑了，「正合我意，那個地方我在不在都一樣，戶口名簿根本是寫好看。」
「你真要斷絕關係？」胖子有點嚴肅，「這是大事，我知道你恨他們，但會不會對你造成更多影響？」女王也是一個斷過關係的小孩，她心理素質還算好，斷開後海闊天空，活的比以前快樂多。

「不會啊，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呢。」沈濤清完一盤蝦與蚌，他再吃下去絕對會痛風，用濕紙巾擦完手，他拿筷子掃剩下的菜，配僅剩的半碗白飯慢慢吃，啤酒涼了，沈濤再按單叫酒，又是一手生啤酒上桌。
「我都還想好合約怎麼寫，我們把財產分割乾淨，以前的那些教育費，日常瑣事有的沒的，讓沈皋他媽寫清楚，我給她錢，換我後輩子清淨。」
「我不覺得她會這麼乾脆。」胖子心想沈濤的個性這麼刁鑽，何況是他母親，有一半的基因都是能遺傳的，「她一定會刁難你，搞的很像家庭情境劇。」
「那我就要和她說，我是同性戀！」沈濤說完自己哈哈笑，「我要跟她說，我男女都可以，隨便，就是她想的那麼亂，我喜歡不務正業，喜歡整天廝混把自己搞到送醫院。」

胖子就沒感覺沈濤想挽留這個家庭關係，沈家終於是束縛不了沈濤了。

「那你爸呢？」胖子問。
「他不會說什麼吧，從頭到尾他就沒幫過我，這次大概也是和以前一樣袖手旁觀，一定他老婆歇斯底里，和她女兒一起，你知道嗎，她最氣的一定不是我不孝順，她氣的是我斷絕關係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個侮辱，她永遠都把門面與自尊看的無比重要。」
「那我很好奇，你自尊心也高，你也對你孩子這樣？不是都說以前童年不好，家庭就會盡量不讓他悲劇，那誰講的？我忘了，大頭嗎。」
沈濤想了想，喝得滿臉紅，眼神還是很清醒的，他回道：「我不會有小孩，你這個情景劇不成立。」
「假設一下。」
「……」沈濤皺起眉對這問題有點不知道怎麼下手，「誠實跟你說，我說不出我對自己小孩會好，我很自私，可能都還覺得自己要過得比小孩好。」

「再來，假設，我是說假設，我有老婆，順序是我，朋友，我老婆，小孩，大概吧，你這中間還要算個工作，我又不是你會以家庭為重。」他們聊過理想的家庭生活，胖子很負責，很典型嫁了女人會覺得很安穩的類型，沈濤則是愛往哪裡去就去哪裡，不是不會穩定，那種穩定在家庭上沒什麼用，當情侶都好過結婚。
「……你還好意思把朋友放在老婆前面。」
「是啊。」沈濤點頭，他根本不覺得這是會成真的事，怎麼可能，重點就是怎麼可能。
「你說我都還沒準備好，怎麼會煩惱這個，想到我弟一直跳針你該找對象就很煩。」

沈濤掰著手指算，還要算上個工作吧，「如果，也是假設，我老婆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喜歡到不行，順序就會是老婆，我，工作，朋友，其他就差不多吧，最後處理，等到那時候可能也沒什麼事需要我處理了，我這種人怎麼會有小孩？根本生下來受罪，一定要有小孩才覺得像個家嗎？太標準SOP了吧。」
「……你那時候和藍霄交往，我就覺得要是他是女的，你大學沒畢業肯定就結婚去了。」胖子有點古怪的說。
「啥？有那麼誇張。」
「有，我從來沒看你這個樣子，遊戲不算，當時你完全就是不讀書了，也不太社交了，三不五時往他公寓裡跑，欸不要這個眼神，我不在乎你有沒有荒廢你的課業，是他完全就可以擔得起那個『我老婆超級超級喜歡』的地位。」
沈濤偏頭問他：「那你覺得小彩不算嗎？超級喜歡的地位。」

胖子皺著眉思考，他看著外面的海，夜晚下沒有碼頭燈海水就會是一片漆黑，晚上點起一排的街燈，顏色很暖，但暖不了他心裡的想法。
「……我可以說有，但不是一百，她一直是我心裡的第一位，在以前是，我又不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也想知道她為什麼會讓我這樣想。」
「既然不是一百，她也不會是個選擇吧。」
「我真的考慮過求婚。」胖子看了沈濤一眼，補充：「對小彩。」沈濤看他的眼神又來了，那個不喜歡的眼神，他不想胖子去做這件事。
「那你怎麼還是沒去？」
「覺得還不是時候，才二十六。」胖子聳肩。
「女人的二十六已經很晚了。」
「我又沒耽誤她。」
「她耽誤你啊。」

「……」胖子看沈濤，那人已經在吃飯後水果了，他還吃的下，「還行啦，男人這年紀還很年輕。」
「年輕也不代表她能耽誤你。」
行，這話題是無解了，胖子說什麼都會被當成緩頰，說什麼都像替小彩講話，知道這出發點是沈濤對朋友的關心，胖子抓了抓後髮，為這一點偏心開心地想笑，但他知道自己笑出來絕對會被沈濤瞪。

「吃完了，走吧，我想吃烤魷魚。」沈濤把叉子放下，自己終止了話題，結帳時擋著胖子的手搶先結帳，「你出去，去給我物色點心。」
「你還能吃啊，我看你吃都飽了。」胖子只好出去，等人結帳完，兩人晃去另一條碼頭邊的老街，這裡晚上是夜市，沈濤看了幾家都沒有主動說要吃的意思，他的嘴很刁，胖子又是廚師，兩人都沒說好的東西，誰都不會輕易去碰。
逛了半路，沈濤才挑了一家烤魷魚和烤干貝，從一堆冰塊中翻出兩瓶啤酒和攤位的人結帳，兩人找了個碼頭邊的長椅坐下來，這裡還能看到觀光船路過，晚風吹上來很舒服，暑氣被吹沒了，沈濤翹起腳翻提袋吃烤物。

「你朋友怎麼跑去你家住？」胖子沒先急著吃，他把雙手搭在長椅的椅背上吹風，「他沒住山上？」
「告別式之前去看了花，去小林那裡，之後就一直住那裡，回山上還是住都市裡都差不多，也就一直沒提，白天他練他的球，只有晚上才遇到。」沈濤一看自己的手錶，「今天回山上啊。」他聳肩。
「那你還在這裡？」胖子挑眉。
「喝酒了走不動，回去要大掃除，先放過我一晚吧。」有潔癖他睡不下去，掃下去又很累，大晚上的動靜這麼大沒什麼必要。

「那你確定什麼時候上去？」
「十號，十一號吧，山上除了他沒有我不在就會找我的人。」沈濤說著一笑，「說不定他連我也不會找。」
「他知道藍霄的事情嗎？」胖子問。
「知道，我沒有說的很細，略過了一些事沒說，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比如啥？」
沈濤從思緒中撈出幾個訊息：「沒說我們交往過，你到現在都還覺得我們當時愛的很轟轟烈烈是不是？」
胖子搖頭，回答：「看起來不像愛情。」
「……他自己也說不是愛。」沈濤看著海，「信裡說的。」

「信裡他說了很多事，很難一次講完，我也沒辦法拿著那些問題去問他，我有種被他先得逞的感覺。」沈濤說。
「不是愛是什麼？」胖子前傾身子去看沈濤的表情，但沈濤沒表情，就是看著海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們兩人定義的愛有點不太一樣，愛情這件事，胖子跟他說過，如果藍霄不是愛，那沈濤就是個除了朋友不會去愛的人。
「各取所需，互相折磨，除了這些還是好友，反正這很複雜，哪天我再和你說。」
沈濤想哪天把信給胖子看，但又對這件事很沒底，那封信幾乎是他和藍霄最醜陋的一面，他們剖開彼此的心臟把從頭到尾的帳算了一遍，這麼複雜的事他沒有跟胖子說，難道要和兄弟說：當年我和我男友都在互相利用彼此嗎？

有些事不說也許就好了，胖子不是會追根究柢的人，他們兩人喝了酒都有點上頭，後來把話題給止在這裡。

沈濤這晚上喝了很多，回去的時候他話很少，胖子走他身邊注意人有沒有走歪跌倒的可能，沈濤走的還算直，不知道安靜在想什麼，做那個開車的人，胖子開夜車把轎車開去沈濤家，想著他之後醒來上山方便，從這人包裡掏出鑰匙和磁卡，收拾完也過了十二點。
沈濤睡在客廳地上，他連去洗澡都不想，胖子知道他沒洗澡就不睡床，任他自己去睡地毯，用了浴室後，胖子刻意去看了客房，人生活的痕跡還沒收拾，在夜晚裡客廳只開了一盞白燈在玄關，還有角落的一盞立燈，胖子看著睡很沉的沈濤，給人抓了一件運動外套蓋上去。

他沒有問，很多話快說到點上，沈濤就能用其他話題岔開，到底是想說還是不想說，胖子心中的疑問從困惑到猜到了大半。
沈濤有事瞞著他，那事是他自己也隱約感覺胖子也知道的事情，他們心照不宣都不講，一個想拋球一個不想接，越不想接就表示越明顯。

沈濤對人過度好了，胖子感覺到這和幾年前一樣，又是一個可能的燃燒，作為兄弟在旁邊看，他看沈濤自焚過一次，現在好不容易重組起來又要燃燒自己，他們所有給予的都不夠，被他自私的無視收在一旁，等需要用的時候再伸手索取，胖子知道自己也是這樣的個性，他只是不想把人生弄得很複雜，事情發生之前，他自己就會撥開，盡量讓事情簡單化，誰說他都沒有煩惱的，他煩惱也多，說了也無用，人生是自己的。

當自己想太多，胖子想，他起身去躺了沙發，很快就在空調的運作聲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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