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環境坐下來，沈濤一看手錶也差不多接近換日了，他坐到地毯上靠著茶几喝冰水，打掃一輪他渾身都是汗。
去完碼頭回來，沈濤醒來時，胖子已經洗完澡出門去上班，他鹹魚般的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宿醉的頭痛欲裂，躺地毯一整晚的後果就是他睡的右半身很麻很痛，洗澡時還吐了一把，真是太久沒這樣吃，身體都在和他抗議，這陣子的情緒和飲食衝擊下，胃和大腦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抗。
離開都市前，沈濤把公寓整理一遍，他在房間地上坐了很久，反覆在翻自己四月寫的那本日記，又把藍霄的信看完，夾進日記最後面。

不知道藍霄會不會恨他，沈濤想，他現在所做的都會是藍霄不喜歡的事。

你說的，你已經畢業，我也該從夢境裡醒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想處理的人事物，很多事累積到現在，終於我厭煩了，無比厭煩。

醒來的燈塔外是一片晴朗的大海，沈濤在午睡時夢見了那片大海，不再是陰霾大霧，沙灘和海水也不是黑色的，他們都有了該有的顏色，空氣中透著暴雨過後的味道，在陽光下被蒸發。

他把那本日記塞進行李袋，壓在筆電上面一起帶回了山上，要是恨他的話就到他的夢裡抗議，沈濤有很多話想質問回去，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當面講。
他會當面講，對家人，對那些殘忍又不願意被面對的現實說，沈濤不怕割傷對方，這就是藍霄說的，面對事情之後他就是個會拿刀反擊回去的人，不知道藍霄是否會因為他這樣欣慰，在他終於和他一樣手持刀開始反擊之後。

他活得越來越像他，也越來越不像。

回山上收拾完畢已經這個時間，沈濤回來前給狼科和胖子發訊息，告知一聲他要回山上，差不多月底就沒這個活動了，應該吧，狼科已讀不回他，不知道在和他賭什麼氣，沈濤把手機丟到充電器上沒去管他。
補過食材和物資，鋪完床單，重新整理過地毯，沈濤還在櫃子裡找到一個保鮮盒，這是悠真的盒子，不知道這人還在不在營區，顏安宣走之後他沒再去過露營車區，這東西還是當面交給人的好。

和悠真那次吵完到現在，沈濤已經不會生氣，靜下來想想，他們都是偽裝足夠的人，在這個世界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已的傷痛，大概吧，他不清楚悠真背後的事，現在要他同桌吃飯，他也不會迴避。
沈濤就是這樣的脾氣，除非踩中三大地雷，很多事過去之後就氣消，事過變遷，有什麼好氣的，除了那次衝突，悠真也沒什麼在其他地方冒犯過他，那他就更沒有生氣的理由。

至於對方氣不氣他，不知道，沈濤只知道這盒子要還，除非對方不在了。

喝掉一瓶冰水，沈濤起身去淋浴，整理完自己才坐到布簾外的搖椅上，手上是新的冰水，他盤起一條腿，左手杵著頭享受夜風，沒吹乾的頭髮被吹得很涼，沈濤摸了摸瀏海把他梳上去。
少一個人的生活靜的很，大概兩天，沈濤不斷意識到環境少一個人，以往他習慣獨處，習慣照顧另一個人之後現在又要他適應回去，也是他到現在都不看訊息的原因，沒什麼好看的，看了就想找人。

出帳篷前，沈濤其實有看見螢幕亮起來，那上面的名字是沈皋。
沈皋傳訊息問他：你能不能出來見我一次，二姊不斷說你壞話，媽都快相信她的鬼話，我怎麼講都沒用，媽氣瘋了，這個周末家裡烏煙瘴氣。

這不是很好嗎，我就是要你們烏煙瘴氣，要你們在這個母親節感受到痛苦，再多的指責都無法讓你們有感覺，現在終於有人受不了了。
沈瑩和他想的一樣一狀告上去沈母面前，面對最疼的女兒，沈濤這兒子除了是畜生就是垃圾，再也沒有好聽的話，沈皋跪下來也沒用。

沈濤本想回訊息給沈皋說不必為了他說話，就當這件事與他無關，想想又沒點開那封訊息，沒必要替老么著想，他自己要撞的刀子就讓他去撞吧。

對他再好，他們兄弟終究是很難回到那三個月。

沈濤閉起了眼，左手還在摸上個月留下的疤痕，他沒有說，沈皋甚至沒有注意到。
他深呼吸慢慢調整呼吸，又灌下一口冰水。

/

放空夠了，沈濤起身回到帳篷裡，他坐上沙發把手機拿來看，沈皋又傳幾個訊息，多半是要他別消失，看到記得回電，他明明知道大哥連看都不會看的，怎麼會回電。
沈瑩那杯茶潑下來，沈濤若不是在冷水下沖了很久現在一定更嚴重，夜晚他躺在床鋪上回想的是沈瑩那天氣紅的眼睛，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成功激怒到沈瑩變成這個樣子，沈濤心中甚至有一絲快意，能把刀狠狠砍向過去也是共犯的沈瑩。

對他而言，沈家五個人都是共犯，他站在和藍霄一樣的角度，認為這個世界，這個家庭都是持刀傷害的兇手，經過太長時間的互相指責和憎恨，已經分不清楚誰是源頭。
窗外一點光都沒有，靜的讓他能一直回憶那杯茶潑下來的溫度，茶水流下來的感覺就和他小時候流出眼眶的淚水一樣，每一階家中的樓梯，從門廊到會客廳的牆上畫，每一次在書房聞到的茶香，人們身上的香水味，還有永無止盡的指責。

那不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沈濤不理解沈皋為什麼仍認為可以溝通。

他還想到那個吻，無法自拔形容的就是這個感受，沈濤會在意識裡不斷重複這個回憶，雙手觸碰的溫度，軀體相貼的觸感，他就應該──

手機震動跳出了一則訊息：
沈皋：我知道你已讀了，你醒著
沈皋：為什麼不願意接我電話，我不認同二姊那樣的想法
沈皋：我跟她不一樣，你人在哪裡？你不會跑去想不開吧
沈皋：大哥，不要裝死

沈濤面無表情看那些訊息一條條刷上來，沈皋每發一行字，就已讀一次，他從自己的意識抽離出來看沈皋像急瘋的陀螺轉個不停，試圖說服他的大哥，接一通電話也好，回個訊息也好，好過消失，這個時間一點多了沈皋居然還沒睡，這不像他的作息時間，斷了這個帳號，沈家的人就沒線索能找到他了。
沈濤敲字回去：一點多了，你滾回去睡覺，我要睡了，你不要一直傳訊息吵我
沈皋很快的回他：接我電話
沈濤：沒什麼好講的，要替你媽還是你姊緩頰都不用
沈皋：我根本不知道她會來，是她偷看我行事曆，偷聽我講電話，我那天也很驚訝，要是我知道她會來，我早就叫你離開
沈皋：二姊回家之後就瘋狂的哭，我在三樓都能聽到她在一樓發飆，她一直和媽抱怨，把你罵的有夠難聽，本來媽已經被我說服，她以為你會回家一趟

沈皋：她沒和媽說是她偷看我行事曆，我和媽講也沒用
沈皋：這件事情過去你又要消失半年
沈皋：不要這樣

看到這裡沈濤皺起眉，他沒見過幾次沈皋這種樣子，那種低聲下氣求他的樣子很不像沈皋，不像那個驕傲的老么，動搖了嗎，沈濤沒動搖，他只是覺得沈皋被家裡逼瘋了，為什麼要像一顆藤蔓不斷往他身上纏，他有什麼好，需要沈皋一直重複來挽回這些？
沈皋有問題，大腦閃過這個想法，沈濤還在看他發訊息，正在輸入四個字跳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發東西過來，沈濤先他一步回道：去睡覺
沈皋：你還沒跟我說會不會不消失
沈濤：消失又怎樣？這件事很重要嗎？你之前不聞不問，現在一件事情你就找的緊張了
沈濤：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我會去自殺，你不想承擔這個？
沈濤：我不會，所以去睡覺，你是不是有吃藥，你根本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沈皋打電話過來了，沈濤按掉，打了三通，通通按拒絕接聽。
沈皋似乎是放棄了，大半夜這樣折騰誰都很累，那邊安靜了三分鐘才發訊息過來：跟我約個時間吧，聊聊，我知道你也覺得我和他們都一樣

在這裡之後沈皋就沒有再發訊息過來，沈濤把聊天室關掉覺得老么很反常，以前再怎麼樣沈皋也不會密集的找他，第一點，可能他媽為了找出自己而搞這麼一圈，第二點，沈皋大概被逼瘋了，站在外頭的人就只有沈濤自己一個人，他抓救命稻草只能這樣做。
這有什麼意義，沈濤坐在那心情很複雜，他不自覺開始考慮沈皋的立場，今年大概每個人都很難熬吧。

他想了很久，想到頭開始覺得疼，提醒他該睡了，沈濤把手機轉成震動，躺到自己床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深深呼吸又嘆氣，滑開手機發訊息。

Tsuei_Shian: >要睡了，今天回山上大掃除一頓，在幹嘛
>老實說我很不習慣生活視線裡少一個人的感覺，已經習慣定點時間要做什麼，現在不用這樣做反而很閒，不知道你會不會吃不習慣隊上的
>沒想到喜歡獨處的我也有這一天啊
>然後，我把那單一支劍蘭和水仙拿到山上了，放家裡沒人會顧，今天換過水，看起來還能再養個一百年吧
>吵到你先跟你抱歉啊

不用想也知道對方睡了，這個時間全山上只有自己醒著吧。

上山前沈濤印了一些合約，他找過律師的朋友速度擬了一份出來，小李什麼也沒問，大概知道沈濤不想談，有許多文件沈濤帶上來準備做最後一次檢查就讓小李替他去寄，寄完收到，簽完審核，跑流程大概一個月，也可能就不用跑流程，擱在那裡當一個底線，彼此誰也不管誰。

把養育孩子的教育金當成自由的貸款，是差不多的東西吧，沈濤放下手機，把被子拉過腦袋裹起來等待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