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在外的手臂與頸間因日曬而感到陣陣刺痛，汗水浸濕的上衣緊貼在皮膚，腳半截沒入鬆軟泥濘的土地中。
他數次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幾道土痕留在臉上，腰間的水袋已空，然而依舊感到乾渴，他也曾舔過龜裂的嘴唇維持濕潤，也嚐到土味。
烈日照映的水稻田一片黃橙，他手拂過之處是飽滿充實的稻穀，穗浪隨風擺動，響起悅耳的聲響，微酸肥料臭味中，卻也飄來股清香。
採獲的稻穀盛滿雙手，從指尖縫隙掉落，如同不斷湧出的金子。

那是多少年前，他曾憶起的豐收之年。
然而他的妻子總是笑，是他自己記錯了，他們倆從開始農作時，每年都只是收得恰好，不多也不少，剛好足以上繳給地主而已。
妻子笑容溫婉，她撿起幾株蘆葦和木板編織起草繩，也該幫你換雙草鞋了，晚點我幫你挑水泡。
別編了，當心眼睛壞著。
他喝了口不知道沖過幾輪，早已清淡如水的麥茶，漫不經心的說道。
妻子的側臉很美，手也靈巧，總有人說妻子是下嫁於他，他不知道修來什麼福份。
每當握著妻子生著繭子的手，他總希望自己爭氣點，能給妻子過上好日子。

來年，來年，只要再辛勤工作，肯定會有很好的收穫。

然而隔年，本該是翠綠的稻葉卻生出黃黑的斑點，他起初猜測是蟲蛀影響，然而翻遍所有葉子卻找不到蟲子，隨後稻稈矮化，結出的果實萎縮發黑。
鄰村也傳來同樣的災情，人們說，這稻子病了，不能留下禍根，要完全根絕得將所有的作物焚燒。
他一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所幸他還有儲糧，幾根野菜蕃薯，稀粥都可以成為一餐，將就點，苦一點，吞下去，總會有回報。
他與妻子互相勉勵，妻子編織的草鞋和蓑衣都堆積在家中，為了做些簡單的買賣補貼家用。

妻子曾經說，她想看父子穿著一大一小的蓑衣在田裡耕作著，女兒則留與她學編織，那時家裡肯定會更加熱鬧。
他也笑著答應，會有的，到時候你可別嫌家裡太吵鬧。

荒蕪貧瘠的大地，即使從縫隙中鑽出的小草也只有枯萎一途；乾涸裸露的河床，可見垂死的魚無力拍動身姿做垂死掙扎。
農民每日每夜盼望著天神能給予一絲垂憐，祈求著雨水灌溉這瀕死的土地。
老人童孺相繼病死，原先健壯的男人也都只剩下皮包骨，凹陷臉頰、無神雙眼仍舊尋求一點樹皮野草果腹。

地主卻無法諒解，變本加厲要求農民依舊要上繳作物，連同積欠的一同補上。
都要餓死了，還看不見嗎？是要逼迫我們去死嗎？
人們怨恨，哀苦，悲訴。
他們向地主申訴，乞求生路，卻被當作拿起鐵器發起暴動，領著批士兵肅清村落。

男人倖存回到狼籍的村子，尋找著妻子的身影，打開家門卻見無聲垂下的雙腿，伸長充血的頭顱垂掛在草繩上搖晃著，糞便與尿液撒落在地上。

我們的先祖耕耘於這片大地，滴落的汗水，付出的辛勞，其血肉成就我們日後的糧食。

男人看著成疊在屋中一角的蓑衣，披上且穿戴好，繫緊草繩結，如同以往出去工作一般。

熟成的稻穗越是結實飽滿，越會沉重的垂下。

現在沉重的稻穗又多了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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