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訓練不是由他來負責，雷諾已經能料想回到營區後能看見小朋友們幾乎要散架的窘態，他那正經百八又挑剔的搭檔肯定讓這群剛畢業的孩子吃了不少苦頭。男人咬著菸捲，饜足地微瞇的沉綠中比起憐憫更多的是淡然笑意。

幾日前開始的食堂總算不再是擺設，雷諾還未有機會與到職的後勤見面－－作為教官，他自然是不必遵循營區的規矩，三不五時在空檔中往外跑而不在食堂用餐算是常態。

算算時間，現在也差不多是負責伙食的後勤該開始準備工作的時候了，他掂了掂手上的布袋，回到營區後並未返回宿舍，而是直直朝集會所內的餐廳走去。

晚餐時段，論均衡營養晚餐的搭配著重於蛋白質的攝取，按照個人喜好提供厚切牛排及香煎雞腿肉做選擇，配餐的馬鈴薯沙拉與豌豆、玉米搭配，若是不想吃肉也有些許熱湯麵可以選擇，而今天的水果是西瓜拼盤，湯品則是清淡的蕈菇湯。

自己的動作不至於出餐不及，但用餐時段的巔峰時間還是得忙活的不可開交，所幸廚房外有著自助式的吧台供人潮擁擠時自行取用，也省下自己送餐上桌的時間。

一踏進食堂，整個嗅覺便被各種食物的香氣所佔據，營區內目前報到的人數並不算多，但放眼望去絕大部分已經在食堂內用餐了，看來今日訓練的時間比雷諾所預計的要早結束。

香菸在步入餐廳前就已經掐熄，他再怎麼樣也沒故我到在飯局還要熏人的地步。
食堂的格局也跟記憶中的營區相仿，雷諾隨著人流動線看向能夠望進廚房內的半開放窗口，依稀還能看到有人在裡頭忙碌地歇不下身。

唉呀，不管怎樣，肩上的東西也得先找個地方安置保存才行。
於是他並未轉身離開，步伐仍是踏落在往窗口前進的直線上，偶爾與和自己視線對上的小朋友打打招呼，最後停在窗口前，手肘支著才剛整裝不久依然嶄新的木框朝裡頭出聲。
「嘿、廚師先生－－？」

人數並沒有很多，以至於餐點在一頓忙碌後就完成的差不多了，他打算多準備一鍋雞肉南瓜濃湯應付幾個食量大的年輕人，攪拌大鍋時聽到連接吧台的窗口傳來聲音，抬頭便與人對上視線。

有些熟悉的稜角及五官，一時之間想不起，他悠悠回應，「怎麼？沒事就到吧台外等著。」

不論是後勤或是預備軍的派放，總管理處並不會特別經過他跟安格里的眼下，於是乎雷諾與眼前男人在沒有剛好於宿舍擦肩的狀況下自然還是頭一回見到對方。

往日的習慣讓雷諾在男人抬起頭前就已將暴露於視線內的身影掃過一趟，並不貼身的廚師服也掩蓋不住男人寬闊臂膀撐起的線條，握緊湯杓的手指觀察的出是歷經磨練過的力度。
－－看來不單單只是個只握得緊廚具傢伙嘛。

他朝男人加深了唇邊的笑，並不在乎另一頭沒有太多溫度的答覆，「廚師先生，你會處理這個嗎？」
雷諾說著，將身後的布袋挪至身前半靠在木框上，稍稍拉鬆袋口，隱約能看見藏在厚實布袋裡的東西－－在今晨的委託中意外捕獲到的禽鳥類魔獸，就委託人的說明貌要算是少見的食材，這點可就不在他的理解範圍內了。

男人說話的時候又抬眼看向對方，那雙眼睛跟表情總覺得在哪裡看過，在人拉開布袋時才將注意放到內容物上。
「喔——不錯嘛。」在看見罕見食材雙眼為之一亮，本就細長的雙眼瞇成一條線，放下手邊工作樂呵呵的去窗口接下布袋，這下自己的目光全都在那隻稀奇獵物上了。

敞開布袋查看獵物的外觀及狀況，不要說沒損壞到無法料理的狀況，幾乎是沒什麼大損傷，隨後他將食材取出放置到處理生食的料理台上，而窗口男人的視線著實不自在，看了對方一眼問，「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嗎？不餓？」

手上的布袋被男人接了過去，有經過基本處理過的魔獸猛一看其實跟雞鴨沒什麼兩樣－－有部分大概是因為雷諾真的對於這方面不是相當著重－－不管怎麼樣，營內的廚師能夠處理是最好的，否則也浪費了這樣食材。
至於有沒有小朋友不能接受入口的食物並非一般尋常能見到的養殖生物，雷諾倒並不在意，對他而言只要是能夠汲取必要養分的東西一律都是「食物」。

男人目光熱灼灼地盯在料理台上的魔獸，好一會兒才願意分點視線過來給他。雷諾支著頰，佯裝並未發覺對方的不自在，「我在回來前吃了點東西。喏、你現在就要處理嗎？我可以看看嗎？嗯？」

總覺得這股煩躁感似曾相似，但印象十分模糊，對方給自己的不快感十分強烈到令他困惑的程度，下意識的警戒著。

既然對方感受不到他的不自在，他一點也不介意直接告訴對方，如果他還是個有臉皮的傢伙應該會自覺一點，「你一直看著很難做事。」犀利的目光看著窗口外那雙眼睛，彷彿忘了自己手上的罕見食材是誰帶回來的。

「唉、別這樣，我會很安靜的，真的。你可以當作我不存在。」
－－這方顯然不如男人所估的識趣。

那兩道直射過來的目光顯而易見地帶著尖銳的刺意，微妙地與雷諾腦中的什麼畫面給重疊在一起。若是往常的他應當會罷手離開，反正來日方長，不乏日後接觸的機會。
不過現下倒是奇異地、雷諾仍是停留在原地，微彎著腰倚在窗口的姿態隨便到不行，甚至臉上還是那副沒羞沒臊的淡笑。

他這麼大一個人是要怎麼當不存在。
阿扎德忍住了直接吐槽的衝動，並打算無視對方，一邊替鳥獸除毛一邊細想報到這幾天的事，雖然沒遇上什麼人或龍，工作也算順心，除了眼前的男人給他沒來由的煩躁感以外。

這裡的人看似都不好相處，拿第一天那個捉摸不定的高大龍族教官來說，就是一個情緒變化難以掌握的傢伙，甩鍋似的給他一張地圖就不管他了。
還讓他去找——
「啊！雷諾！」他猛然驚呼出聲，想起報到第一天安格里提起的人名，再加上他對窗口男人那股模糊卻又熟悉的感覺，就真的這麼倒楣？

他抬頭看向對方，只希望現下這個男性可以反駁自己可怕的預想，不然童年時的夢魘又要重演，明明大自己好幾歲卻總是整一堆麻煩給他收拾的渾蛋。
阿扎德希望不要真的是眼前這個人。

「嗯？我在？」
自己的名字突然從初識的男人口中叫喚而出是雷諾沒料想到的，他姿勢未變僅是雙目微瞠，彎著腰的站姿讓他的視線水平比起男人要來的低，雷諾偏了偏頭，終於肯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直起身子。

他的名字已經到了連素未謀面的後勤都會知曉的地步了？莫不是哪個小朋友在男人面前提過什麼？雷諾一時間難以定奪這事是好是壞，他揚揚眉梢望進了男人一雙色澤淺淡的眸子裡。

－－那副難以自制地、像是被迫吞了什麼糟糕東西的僵硬神色，與腦海中閃現的畫面重疊。
殘破的磚瓦、堪堪能夠遮擋雨幕的一席之地，在其他孩子嘈雜聲交錯的狹小空間，溫暖火光在那雙灰眸裡跳動的畫面逐漸變得具體－－當然，那是更稚氣的臉蛋，帶著與幼小身軀不符的沉穩，往上瞪著他的眼珠子濕潤且染上淺緋。

許久不曾思索起的記憶像是被使勁推倒，灑落而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雷諾在一陣怔愣後壓抑不住笑意的侵染瞇細了雙眼。

「唉……？比起那時候長大了不少嘛，阿扎德。」

雙手撐著料理台，男人的反應恰恰印證了自己的想法，低下頭全身都感覺無力，嘆了口氣飽含了怨懟及無奈，這個動作幾乎是自小養成，也是多虧面前這個男人。
編成一束又一束的長髮隨著低頭的動作垂到頰邊，阿扎德一時無語，明明是始齔之年左右的事，但因為對方帶給他的麻煩而印象深刻，儘管是令他厭惡的記憶仍久久無法忘懷。

在他暗暗發覺應該是快樂的求職生活即將變調時，他抬起眼，看著時隔將近二十年，氣質卻一點也沒改變的人，不耐煩的回：「你還是一樣，長著一副討厭的嘴臉。」

男人毫不掩飾自己對於他的不耐與嫌惡，然而這點尖刺之於雷諾八成連撓癢都稱不上，對頭傳來話語中的惡意也消磨不掉他笑容裡的愉快與打趣－－他從不否認打小就覺得捉弄這個明明年幼稚嫩卻一臉老成的小鬼相當有趣。

「別這麼說嘛，我也是有點成長的哦。」
雷諾可不認為自己這話跟立馬又軟下腰來整個往窗口上靠的懶散姿勢有什麼衝突，比起對方轉變為緊繃的情緒，他反倒像是更徹底地鬆懈了下來。
他的手指在木框上點出悶沉的咚咚兩聲，而後又指向仍在料理台上處理到一半的食材，「那個、不繼續了嗎？」

省心的事沒有，讓人惱煩的倒多了一件。
眼前的男人光長個子，自始至終沒變過，那副魁梧的骨架裡窩藏的就是個調皮搗蛋的小鬼，除了歲數大他以外其餘看似毫無長進，阿扎德忍不住在心裡從頭到腳數落對方一番。

而他不願面對的就是以往相處時留下的黑歷史，「就你那張嘴會說，是不是還想扛揍。」咋舌一聲，他甩頭不予理會，轉個身繼續料理除毛到一半的鳥獸，把對方拋在腦後。

「給我點面子嘛，廚師大人。」雷諾嘻皮笑臉地出聲討饒，誰也知道要提面子這種東西向來都是被他扔在腳底踩踏的，說得好聽點就是八面玲瓏，直白地說便是厚臉皮。可想而知男人並不會真的下重手——雷諾直至此刻的表現還不值得男人放下手邊工作踏出廚房。

經過數秒，窗口另一側的男人都沒在順著雷諾的話接下去，相較起兒時確實是成長了不少，專注於料理手邊工作的側臉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影子，除此之外確確實實地已經長大成人了。
雷諾盤踞在心頭的情感一時間也很難道清，要說在離開那個破敗的區域前的事情，全是不大值得入耳的，而今還能遇見舊人——且這個舊人目測並沒有長歪掉——再怎麼說還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他就這麼在男人放任的情況下盯著對方處理手上的食材，直到還保有原形的魔獸在處理乾淨後被俐落的刀工分解成像是在尋常肉舖能看見的材料，並分裝納入寫有保存咒印的容器，一部分則被串起放進似是燻烤用的爐子裡。

男人熱衷的事情雷諾直到現在也無法理解，他搶在對方開口趕人前先一步道：「你報到多久啦？要不要雷諾哥帶你到附近晃晃？」他故意露出在男人眼裡看來相當刺眼的輕慢笑意，「當然不是這個無聊的小地方，營區外頭好吃的東西、啤酒跟侍應生都很火辣的酒館之類的⋯⋯？」

有過往的教訓提醒自己，阿扎德是放空思緒打算無視對方到底，反正現在只有彼此兩人，不如以往自己還得顧慮其他人，而他很明白對方當時肯定把自己的痛處摸的一清二楚，三兩下就被人氣的跳腳。

直至處理完食材這才得以放下工具輕鬆一些，「也就幾天。」一邊洗淨雙手，邊對只長年齡的男人自稱哥的行為嗤之以鼻，「我對你感興趣的都不感興趣。」不識趣的回應，挑起眉開口，「雖然跟我說你自消失以來都是跑去玩女人我也會相信就是了。」

「怎麼這麼說呢，沒有消遣的生活豈不是很無趣？」雷諾並未正面回應對方的針鋒相對，迎面直來的冷諷只像是招呼在厚厚一層棉花上，帶出讓人鼻尖發癢的棉絮只是更加的惱火。
用餐時段不知不覺間也在他倆一搭一往的交流中流逝，陸續有人拿著餐盤自座位上離席，要收拾到放置空盤處勢必得走經吧檯後的窗口旁，各道探究的視線雖是短暫卻也相當明顯。

對雷諾而言，自個兒下廚的麻煩處不僅僅在於廚藝烹調，餐後收拾才是更加麻煩且無聊的部分，無聊程度大概到了要讓自己像方才一樣光是盯著人看而不被搭理是不可能的，而一口氣就把人給逗火了可不是他樂意見得的。

消遣也是得適時收手，才能把持住每回的娛樂性嘛。

「到了該收拾的時間了呢，阿扎德。」他轉動著眼珠子瞟向另一端逐漸被往上疊高的空盤，「那今天就先這樣吧，能在這裡見到你，對我來說可是近日來很幸運的事情之一噢？」當然這點從男人流露出的表情就能看出明顯與自己相反，雷諾倒是因此笑意更甚。

「那就先說聲晚安吧，廚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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