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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凜冽風雪積成厚厚一層雪白被褥,讓墓碑與屍骸在霜雪下安息。拄著拐杖的年邁女人步履蹣跚踩在雪中央,鞋緣卻沒有陷進雪中哪怕半毫米,那些拂過身軀的刺骨寒風從她的指尖吹進疼痛的關節,她舒展自己的指節,卻因為拿不穩拐杖而差點摔跤。
她重新站穩腳跟,一步一步走向記憶長河流向之處,每踩踏一寸積雪,一些種子便從她的衣襬間落下,她想像自己所到之處皆有春芽與花,低聲唸了些艱澀難懂的詞彙,那雪竟似土壤一般孕育綠植,翠綠鮮嫩的芽與花啊,在一片白茫茫的冬季中破雪而出。
她所經之處,枯瘦枝椏生出綠葉,北風驟停,腳下的綠莖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了花苞,下個瞬間,百花盛放,花香充盈了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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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兩句咒語,女人伸出手,從她衣襬中掉落,現於花叢中盛放的百合花便連根紛飛至她雙手之間,拐杖歪歪斜斜插在雪中,竟也沒有倒下。女人捧著花向前,最終走到一處與方才之地看上去沒有差異的雪地,唯一能讓女人辨認的,是她在幾十年前親手種下的樹苗,如今它已成一棵參天大樹,長成了雪淹沒不了的樣子,儘管寒冬讓它滿頭蒼綠凋零,可每年冬季時,她都能依靠這棵樹知曉她舊友的居所。
女人停在樹前約三公尺的地方,並蹲下身來,將花束放在雪上。接著,她從袖子裡掏出魔杖,一揮手,那束花似沉入水中般被雪淹沒,輕輕地落在雪底,在那兩塊刻著名字與碑文的石塊前靜靜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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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輕輕嘆息,白霧瞬間迷茫了她的視線,又在下個瞬間消逝,她沉默良久,終是開口,用她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說道:「今年發生了很多事情。叔叔在秋天去世了,我把他葬在母親旁邊,然後我也為我的父親立了一塊碑。」
「叔叔去世後,我也成了家中的最長者,那時我才真正地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年輕了,從正氣師那職位退休後,我已經很久沒體會過與死神打交道的日子,只是當年若死了,說不準能上報,說我帶著榮譽與正義死去。倘若我在上次那場感冒中死去的話,那些話便只會出現在我的碑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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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得最重地那個晚上,蘭斯坐在我的床邊,說我看上去視死如歸。他說得也沒錯,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我母親,她的面貌非常模糊,但我能知道她是艾凡,她和叔叔、父親站在一起,而妳和妳的家人也在,你們就這麼站在一塊,我也認為自己應當和你們站在一起,這幅畫才稱得上完整。但後來,我被蘭斯的鼾聲吵醒了。」
「我睜開眼睛時,發現他握著我的手就這麼睡著了,他的頭髮花白,臉上的皮膚也變得鬆塌,他也老了,而我依然愛他,所以我醒來了,燒也退了,很諷刺,但這可能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後來我和他說了這個夢,我們約好了,死後要等著對方死,再一起去見你們。不然你們都是年輕的面貌,只有一個老人孤單地去,未免太過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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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大致上就是這樣,麥德琳、瑪德琳,願妳們的靈魂依然安樂。」
女人才剛說完,她身後便刮起一陣風,一個年長的男人拿著她的拐杖出現在她身後。
「梅洛蒂,孩子們要到了,我們回去吧。」
男人將她攙扶起,並牽著她的手。風再次捲起時,雪上的花與芽轉瞬間凋零,狂風將那些灰黑枯黃的痕跡吹拂殆盡,風平息時,他倆也消失在雪地之中。
雪又開始下了,北風呼嘯,只有那束雪底的白百合,證明方才的一切皆為真實。

(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