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申屠杏十二歲開始獨自進城賣貨，憑藉其心巧嘴乖之能，他在長安混的可說是風聲水起。

當然，多半時候他都會把扛來的貨盡數銷出，不過自個兒的好處就是自由度提升，有時想提早收工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孩子之間的約定是最純粹的。當年河邊之約後，雖然沒定好時間，但申屠杏每次進城都能和小燕碰上幾次面，那之後小燕偶爾也會直接來攤上找人，兩人的關係自然越發熟絡。

今日申屠杏收攤時已是申初一刻，整日都沒瞧見小燕，於是他按照往例到河邊去晃了一眼，也沒發現身影。他估計對方或許還在練習，今日怕是不會來了，正巧有三四個同樣在長安認識的孩子經過，邀他一起玩，申屠杏也就沒想太多，興然答應。

「師父我出去一下！」終於結束了今天的練習，雖然小腿肚子已經有些發軟但還是趕緊跑出戲班，也來不及紮起已經長至腰上的黑髮，就讓它這樣跟著腳步隨之飄動在腦後，可這些他都不在乎，只因為上一次分開時跟杏哥哥約好了這次會讓他看人射箭的樣子。

小燕率先跑到了河邊卻沒看到人，歇了口氣後再沿著路找，就在差點放棄時終於在附近的一處空地看到了申屠杏與其他城中的孩子們。

「杏哥哥！」雖然跟其他的孩子不熟，但猶豫了下還是在空地邊喊著對方跑了過去。

聞聲，申屠杏眨了下眼後轉頭，及肩馬尾甩出弧度。

「......小燕。」看清來人，他勾起嘴角的揮揮手，待男孩跑到面前時摸了摸對方的頭，「居然被你找到了。今日的份練完了？」

「嗯，今天師父還稱讚我唱得特別好！」雖然過來時有些在意其他孩子的視線，但還是哥哥的稱讚更重要，像是把摸頭當獎勵一般的蹭蹭對方的掌心。

「小燕想……」本來就要開口看箭術的事，但想起了周圍還在跟杏哥哥玩的人們就覺得是不是會害大家掃興而頓住嘴。

這時，其中一個男孩按耐不住先行開口：「喂，申屠。他是誰？什麼唱得特別好？」

申屠杏道：「他是小燕。戲班子的，會唱戲。」

「唱戲？」其他孩子們面面相覷，隨後往前傾，細細端詳起小燕的模樣。
「......原來這傢伙是男的？」方才開口的男孩露出嫌惡的臉，「也是。小戲子嘛，難怪跟個娘們似的。所以他來做什麼？」

聞言，小燕向申屠杏的方向縮了下身子。

「......如果你的娘們是指他長得好看的話，那是這樣子沒錯。」
申屠杏緩緩轉頭，不動身色的把小燕攬到身後，臉上掛著抹溫和的微笑。
「陽哥，我很好奇。你會什麼？」

叫陽哥的男孩愣了下。「什麼會什麼？」

「你有什麼厲害的本事？」申屠杏笑著問。

陽哥一臉不解，「突然之間問這個做啥？」

「我會打獵。小燕呢，會唱戲，而且唱的可好了。」
申屠杏向前一步，低頭看向年紀比他大，卻矮了他半個頭的男孩。
「你會什麼？」

「......我、」男孩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後才有些發腦的伸手要推人，「你發神經啊，到底想怎樣？」

申屠杏舉起雙手向後退一步，笑道：「也沒怎樣。只是好奇，你明明啥都不會，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
說著，他抓起小燕的手，「好啦，我跟他本來就有約了，下次有空再找你們。」

語畢，申屠杏帶著人腳一提步，一溜煙的跑了。

雖然偶爾在城裡遇到的時候都會本能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見而避開，不過這樣直面遭受的惡意還是第一次，孩子被講得嘴一開一闔似乎想回答什麼，卻在發出聲音前就被護在杏哥哥身後。

燕紅蓼覺得那大概是他這輩子看過最高大可靠的身影了，難受的情緒在降落的瞬間就一掃而空，而被申屠杏拉著跑時他甚至都要笑出了聲。

兩人一路跑回了對方在長安落腳的客棧，只聽哥哥要上樓拿東西燕紅蓼就在外頭乖乖的等。

「呼嘻嘻……」靠著門柱，雙手背在背後腳底踢沙，孩子想起了方才的情景還是忍不住垂下頭低低笑出聲。

過一陣子，申屠杏肩上扛著兩把一大一小的弓，腰別箭筒的下樓來。
一下來便看見小燕對著地上傻笑的樣子，申屠杏問：「你在笑什麼？」

「唔，沒有啊。」一抬頭就翹起了嘴巴裝傻，接著被那對弓所以吸引了視線：「哇真的是弓，好帥！」

伸手有點想摸但又怕不行，最後還是拉上對方的手臂催促：「要去哪玩這個，我們快走嘛～！」

「得找個空曠的地方，免得傷到人。我想想，這裏離城門不遠，城郊應該就行......」申屠杏任由對方拉著向前走幾步，突然「啊」一聲：「不過小燕，你是不是不能出城門？」

「欸……應該不會怎麼樣吧？」思考了一下師父的話跟杏哥哥的弓，天秤傾向哪一邊非常明顯。

「反正師父也不知道嘛。」露出了小聰明的笑容後毫不在意的回答。

聞言，申屠杏挑眉，笑道：「可別讓你師父知道有我這麼一號人物了，不然估計會被打死。」

「如果知道的話好像真的會死……」想到師父的木板就抖了一下，也有不少孩子被打怕就跑了的，紅蓼還是其中幸運較少挨揍的。

「不過總要試試嘛。」手背在頭後面看來今天是非出去不可。

***
沒多久，兩人在城門外不遠處一棵檜樹下佇足。

「小燕，你用這把。」申屠杏將肩上的弓取下，將比較小的木弓遞給男孩，「這是我七八歲時用的弓，當時身形應該跟你差不多。」

「好！」興致勃勃的接過弓後一直捧著仔細看，這還是燕紅蓼第一次摸到武器，在心裡想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一個神射手？

「我要先看。」鬥志高昂的站到旁邊去想看杏哥哥怎麼發威。

看到男孩閃爍光芒的大眼，申屠杏報以一聲哼笑，腳步前後錯開站好。
「初學者第一步是要穩住身形。維持直立，重心放在兩腳之間。拉弓時，要確保箭尾有捏住，如果太常掉箭導致弓弦空放，會容易傷到弓。」

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到弓弦上，申屠杏先給男孩看一眼拉弓的手勢。
「為了能射的更穩更快更遠，控線要用拇指和食指的根部夾住弓箭，然後用大拇指拉弦。像這樣。」

他直起身，「嗡」的一聲，將弓箭拉開。
「如果是右撇子的話就閉起左眼，確保視線和箭間及目標成一直線，然後——」

「放箭。」

「咻——」「咚！」

申屠杏看一眼不遠處埋入檜樹裡的箭，才轉頭看向小燕。
「有看清楚嗎？」

「……」老實講還真沒有。

申屠杏的動作在孩子眼裡基本上就是一氣呵成，他現在連什麼右眼還左眼的都沒聽清楚。

「嗯……」總之先學著做，燕紅蓼跟著面向了樹那邊舉起弓，手的動作有些卡卡的，而且正當他想要試著拉開那弦是卻發現那看似細細一條線自己竟然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扯動，才剛拉開他的手就有些發抖。

「啊......還是拉不開嗎？」
申屠杏這之前有想過這把弓對小燕來說恐怕有點吃力，因此也事先給人拉鬆弓弦了，沒想到還是勉強。
「看來要先從基本功練起啊。」

「欸……」很明顯失望的放手同時癟癟嘴，若他有尾巴的話可能也垂到要碰地了。

果然沒有練習是不可能成事的，師父真沒說錯。

「杏哥哥你練了多久呢？」抬眼後可憐兮兮的問。

申屠杏道：「多久啊......從小就在練了，所以也快十年了吧。」

他瞥一眼小燕的失落貌，思索了下後，道：「不然，我來幫忙好了。小燕，你先站好預備姿勢。」

小燕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但還是乖乖的站穩腳步。

「手握上弓箭......對，就是這樣。手的姿勢都擺好了吧？」
見人點頭，申屠杏蹲下身，一隻手跟著握上木弓，另一隻手覆上男孩抓著箭尾的小手，稍加施力，弓弦就這樣被拉開了。

申屠杏笑道：「好啦，拉開了。你想射哪裡？」

「喔。」才三兩下就讓對方給引導架好了姿勢，指尖勾著弦的地方有些緊的發熱但還不至於痛，他想應該是因為杏哥哥替他出了大部分的力氣。

「我想要……那個！」灰色的眼瞳轉了轉，最後看上了不遠處的一個聳立的粗壯樹幹，上頭有著些許白跡，看來是漏出後乾涸的樹汁，就像個天然的記號，說著就自己微微移動了角度。

「不錯，距離還行。」申屠杏跟著調整了下小燕的動作，然後道：「現在，把左眼閉起，右眼看著箭尖。劍尖有沒有跟樹上白色的點重疊？......有嗎？好，那麼我數到三，你就放手。一......二......三！」

「嗯。」聽著對方的指令後依言放手，一瞬間化破空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隨之而去的箭矢用肉眼跟不上的速度插上了鎖定的那處。

「中啦！」瞇眼一看確定後開心地轉身向杏哥哥報告，雖然是靠別人幫忙的但總歸是嘗試過了，看著手中的木弓十分心滿意足。

「只有杏哥哥教我可不行啊，小燕也教你唱戲～！」笑瞇瞇的提議，雖然對方似乎沒說過想練但他就是也想當教人的那個。

聽到提議，申屠杏挑起眉，笑了一聲：「唱戲？你說教我唱旦角嗎？」

「嘖嘖、才沒有那麼快呢，要先從這個開始！」學著他師父發出嘖聲，接著說完就一個放鬆，雙腿一左一右分頭劈了來。

「哥哥試試看？」雖然他一開始也痛的哀哀叫，但許是因為年紀小，所以不過些日子他就能劈開來了，現在抬頭看著申屠杏，似乎也覺得對方會跟自己一樣輕鬆。

「......」
申屠杏微微一笑。
「小燕啊。你可能得把你杏哥哥劈成兩半才能做到。」

「做不到嗎？！」不得不說在燕紅蓼眼裡的申屠杏還真是萬能的形象，這讓他有些驚訝。

「那、那這個呢？」起身後坐在地上，接著向前彎腰，幾乎是整個人對折成半，輕輕鬆鬆就摸到了腳尖。

「怎麼樣？」他還有餘裕可以用這個動作轉頭看人。

「......」
把弓箭橫放地上，申屠杏跟著席地而坐，雙腳雙手前伸，背彎下來。

「開始吧？」把腰扳直後走到離人近一些的地方蹲下說，這人怎麼擺架式擺這麼久？

申屠杏閉了閉眼。
「已經開始了。這是極限了。」

「哇……」撐著下巴的手都嚇到滑掉了。

「小燕幫你！」靈機一動跳了起來後直接整個人壓到了哥哥的背上，一點都不留情地用全身體重往前施力。

「痛、......小燕！痛痛痛......小燕你先起來！」
突然下壓的力道害申屠杏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反手一抓扣住小燕的腰，把人從背上跩下來，自己則轉過身與人面對面。

「呀啊！」被抓住了腰讓他有些癢的鬆手，接著就看到對方轉過來不給他壓，失敗的情況讓他玩心未完，接著又蓄力想要跳到申屠杏身上。

可惜似乎一抬高手正要撲就被看簡單的看破了手腳。

「你還想壓啊？」申屠杏笑出來，突然零光一閃，朝對方的腰際處開始搔癢。

「啊，哈哈、嗚等等——」才不過多久就笑倒在地投降，滿頭都沾了落葉但也顧不上，最後還是抱住了對方的手臂哀道：「要死了杏哥哥，我都沒力了、對不起啦……」笑得都快喘不過氣，只能趕快使出撒嬌大法求饒。

城郊夕陽斜影下，響起此起彼落的笑聲。片刻後，申屠杏看小燕笑到整個臉變得通紅，終於大發慈悲的鬆手，饒過了對方。

兩人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申屠杏伸了個懶腰，笑著開口：「我筋骨硬的很，搞不好你都登台了我還彎不下去。不過，如果你天天拉弓，指不定沒多久就能拉開了。」

「嗯，我要天天練習……」夕陽的暖光照的燕紅蓼全身都像裹在軟草織成的被窩裡，睡意很快就緊接著出現，懶洋洋的翻了一下後側躺著看向對方。

「那我要登台的時候，杏哥哥一定要來看喔？」瞇著眼睛，灰色的瞳孔被染成橙黃，「如果我成了名角，一定會有很多觀客在台前擠，到時候哥哥可以坐在二樓，我會拜託領班的……」講著講著就閉上了眼，十歲還是個會因為玩累了就睡著的年紀。

申屠杏雙手墊頭下，道：「當然，你一定能成為名角的。到時等你謝幕時，我會送一份大禮。我想想，一份我自己獵的上好毛料製品，和很多很多麥芽糖，如何？......小燕？」

沒聽見吭聲，申屠杏轉頭，才發現對方已經睡著了。

他撐起身，抬頭看向天際，發現也差不多到城門關閉的時候了。東西收一收，申屠杏一把將人抱起，停頓了下，最後將那把小一點的弓放到小燕的懷裡。

「這把弓我是用不著了，就給你吧。」申屠杏輕聲道：「得幫我保管好啊。」

搖搖晃晃，等燕紅蓼張開眼睛時已經到了自家方城門口，他抬頭有些茫然的看著哥哥跟手上的弓，知道自己可以拿走它時高興的都清醒了，揮揮手跟申屠杏道別後就抱著小弓偷偷進去，雖然他沒有聽到杏哥哥的回答，但已經在心裡默默保留了二樓那寶貴的位置。

–––

這年燕紅蓼十五，是他在經過幾次小場面獲得好評後的正式亮相，臺下不少因他前來的觀客擠得台前水洩不通。

「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暖暖拂羅衣——」白素貞望著他眼前的許仙，可心卻惴惴不安，眼神總會不小心飄向那二樓的空位後再度失望，最後只能逼自己憶回許仙，不再受過往牽絆。

***

「嗚嗯、嗚嗚……」燕紅蓼已經不確定是打從哪天開始，那個總伴著自己的杏哥哥不見了，起初他以為是時間沒對上，所以就每天都去河邊報道，但漸漸的他感受到不對勁，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快要一季過去了卻依然找不到人。

「哥哥嗚、杏哥哥……」這天他不顧著時間，最終是鼓起了勇氣隻身一人踏出城門，他想要去找有杏樹的地方。

「你在哪裡……？」走累的蹲下身子，他連他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了，觸目所及全都是光禿禿的樹又高又大，就算現在想回頭他也分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來得了。

靠在樹幹邊上抱著膝，燕紅蓼開始在想是不是最近自己唱得不好，所以才不能見面？

還是因為箭怎麼樣都射不准？

還是、還是……

縮起身子，他開始覺得有點冷。

但不管那是什麼原因，等燕紅蓼終於能安穩的躺在床上、不，是趴在床上時都沒閒情去思考了。

在那個城外的樹林差點被凍死，雖說鮮少落雪但長安的冬天也不是個友善的天氣，最後還是被路過的俠客所救才得以回到方城，想當然爾出城的事情曝光了，師父的木板子可不會因為他身子才剛回暖而手下留情。

「痛死我了……」碎嘴的語氣帶著濃濃哭過的鼻音，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師父打得這麼慘，屁股跟大腿的地方一陣一陣熱辣簡直讓人無法好好入眠。

那年燕紅蓼十二，不再被准許單獨一人踏出方城大門。

———

請各位紅蓼阿罵們不要殺我 拜託

他沒有阿罵

喔對還有一個感想

煉.............銅.....................

red950026: 阿罵已經排隊排到城門外了

我就是紅蓼阿嬤
還不先打斷打紅蓼的人的狗腿！！！

guanguangchou: 跟紅蓼師父進行木板對決

我也想成為紅蓼阿嬤
暗暗一直期盼著對方會來卻等不到好難過，好在意將來能否重逢喔

guanguangchou: 這個我覆議 誰敢打紅蓼！！

TurquoiseGold: 真的......杏哥放人鴿子雖然有他的理由但還是很該死（親媽氣死但也只能這樣
將來的重逢都交給緣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