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看泥板看到睡著了嗎，吉爾？」
見眼前的人木然的望著自己，我在他面前揮了揮手，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熟悉的溫和嗓音進入耳中，我緩緩抬起滿是皺紋的手，輕輕覆上他還如嬰兒般光滑細緻的臉龐。他望著我眨了眨眼，而後以雙手回握住我的手，並用他的臉頰溫柔的蹭了蹭我已佈滿厚繭的掌心。
「……今夜，陪本王去看星星吧。」我對他說道，聲音沙啞的彷彿隨時會斷氣似的。我知道這副身體即將迎向終結，甚至到了連開口都有些吃力的程度。他愣愣的望著我，而後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並向我點了點頭。
我收回手，依靠著玉座的把手艱難的撐起身體，他見狀欲伸手攙扶，我卻下意識的迴避了他的幫助。我看見他咬了咬下唇的舉動，但他卻還是順從的站到一旁看著我自己站起身，並緩步走下玉座的階梯，向著神塔深處走去。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為止，身後那股被視線注視的感覺才沒有繼續存在，想必他一直在我身後看著我吧。

◇

由於這副身體已經十分蒼老，我的體力早已大不如前。在到達距離烏魯克幾公里外的山丘上時，時間早已是深夜。我坐在地上喘著氣，他則在我身邊一臉擔心的撫著我的背試圖令我緩和下來。
我瞥了他一眼，而後拉著他躺倒在草地上。略微濕潤的青草的味道鑽入鼻腔，伴隨著蟲子鳴叫的聲音。我和他牽著手望著天空，厚實的雲層覆蓋，看不見星星。
「……恩奇都。」

「嗯？」
聽見他的呼喚，我輕聲應道。

「為什麼……你還活著呢？」我將心中的疑惑道出，並感受到他望向我的視線。

「你忘了嗎，吉爾？我們請求寧孫女神去和其他神祇交涉，讓他們說服了安努。意識到自己任性的女兒也有錯的安努說他可以免去我的死亡，但是依舊要對我降下天罰。」

「什麼天罰？」

「不知道。」
我聳聳肩。
「他說等到了那一天，我自然會知道的。」

我心中了然，不禁感嘆這些神的性格惡劣，竟想出這等惡劣的神罰。
不知不覺間，天空的雲層散去，點點星光在夜空中閃爍。而後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讓我想起了遇見他之前作的關於他的夢。

「你看到了嗎，吉爾！是流星！」
我興奮的大叫道，並不斷搖晃著他的手臂。見他沒有反應，我轉頭望向他，只見他有些無奈，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本以為已經沒有了，誰知道之後又劃過了幾顆流星。起初只有陸陸續續的幾顆短星，像是驟雨前的三兩滴細雨，悄然向地平線落去。隨後，如暴雨急注般，數十顆流星曳著長長的尾巴，一起點亮了夜空。
方才被雲層所遮蔽的群星卻也沒被前面的光雨奪去星芒，在夜空中以各自的璀璨上演著絕妙的景色。
意料之外的絕美景色令我等驚喜萬分，地上又有多少人能捕捉到這一瞬間的壯麗呢？

無論如何，至少此刻、這陣星雨只被我和他所獨佔。

一陣倦意襲來，我握緊了他的手，我知道我的時刻已到，至少想和他一起欣賞完這片美景。
「……答應本王，恩奇都，本王的摯友啊。好好的活下去，好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答應本王，恩奇都。」

見他如此堅定的模樣，我點點頭。

再次望向天空，最後一顆流星劃過，格外明亮的光芒照進我逐漸黯淡的赤瞳中。我緩緩閉上雙眼，隨著剛才的流星一同遠去。

「……吉爾？」
見他突然鬆開了手，一股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坐起身，看見閉上雙眼的他，以為他睡著了。
「在這睡著會感冒的。」
然而搖了搖他，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心中的恐懼逐漸擴大，我驚恐的將他抱進懷中，他癱軟的身軀逐漸變得冰涼。
「不……」
明白了他剛才的話語，我落下眼淚，無助的搖著他。這是安努對我降下的天罰。
「別丟下我一個，吉爾……」

流星帶走了他，留下了暗色的天空。

■

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客房，自己還在那太陽之王的宮殿。王從床上坐起身，試圖將剛才那張哭泣的臉龐忘記。那是不曾存在的未來，或許是某個平行世界曾實現過的現實，卻不是這個世界的自己的經歷。然而摯友悲傷哭泣的面容依舊清晰的映在腦中，王起身坐到窗邊透透氣，夜晚的涼風比平時更加刺骨，絲絲涼意沁入，刺痛著皮膚。王從寶庫中取出大披肩裹身，並望向窗外的夜空。

……今夜看來是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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