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榭坐在一張帶有滾輪、包著黑色皮革的升降圓椅上,為她面前那名女性客人的皮膚上落下自己的圖畫作品。
幾朵鮮紅色的玫瑰,花莖的部分彎曲,纏繞著一只華麗的十字架。
「嘿,亞榭,妳知道最近一直在流傳的那件事嗎?關於什麼叛徒的......」
似乎是想要轉移疼痛的感覺,女客忍著手背上頻頻傳來的針刺感,在保持身體不動的情況下開口。
雖然她在前兩個小時就一直不斷地找話題與亞榭閒聊。
還來不及回應女客的話題,店門上的鈴鐺因門扉打開而有了聲響,吸引亞榭的注意,她稍稍停下手邊的動作,望向門邊,看到一抹有些熟悉的高壯身影走進店裡。
──那一個高壯俊美的......厄德斯。
本來在櫃檯上躺趴舒適的店貓── Queen 在來人進門後便一溜煙地竄到主人身邊,一雙晶亮的藍眸警戒地望著門邊的那人。
亞榭望了下牆上的時鐘,微蹙的眉心表露出疑惑,隨之開口。
「......你提前了四十分鐘。」
以下巴努了努旁邊的黑色皮革沙發,亞榭沒等對方回應──也或許她知道對方不會給予回應,逕自又接了句。
「不介意等等吧?旁邊坐著,可以吃點密瓜。」
語畢,便又低下臉,繼續手邊的作業。
店如其名,成為炙熱夏日中的救贖。方踏入,陣陣寒氣便拂上厄德斯的胸膛,使他呼出的氣息一併降溫,稍感舒適。厄德斯並非毫無時間觀念之人,自然知曉自己提前多久,亞榭之言,對厄德斯來說,實屬多餘。
但他無露不耐,心神全被電視中,所撥放的音樂劇所吸引──那是一齣講述人類挑戰眾神,最終失利,被貶為埃土,任萬物踐踏的神話改編音樂劇。
此演出正達到高潮,螢幕中的男主角提劍高唱著征戰曲,其旋律在厄德斯腦海早已撥放了上百次遍。縱使如此,他還是選擇再次觀賞,就這麼恰巧坐在亞榭所指示的黑色皮革椅上。
冰湖藍色的餘光瞥見那巨大的身形依自己所言坐下,亞榭將注意力再度回到眼前的女客人身上。
亞榭回想了一下,專心於手上的工作,隨口問著。
「妳剛剛說了什麼?叛徒?」
「我說啊,就是最近流傳的那個事件,有個黑幫的叛徒被發出了消息,要各方追捕的樣子呢!也許有不少獎金?感覺就像什麼牛仔電影裡的賞金獵人頭。」
「......原來是這樣。」
嘴上有意無意地回著,但亞榭心中卻在思索著女客所說的事情。
這個傳言早已傳入她的耳理,客人來來去去,不只眼前的這個女人告訴她過,這個事件在這段時日裡似乎很熱門,很多人都提到,傳遍大街小巷,讓她想不知道都難。
但她一向不是個多事的人,所以聽聞後也就當作耳邊吹過的一陣風,沒多加留意於心。
倏地,亞榭直起身子、鬆了一下肩頸,目光不經意地瞟向坐在沙發上的那人。
如雷掌聲自喇叭響起,舞台漸暗,第一幕已然戛止。就在這個畫面由暗再次轉明的片刻,厄德斯隱約聽得不遠處的工作間正在談論攸關叛徒之事,便下意識的朝之望去。他本對此事可謂了無興致,直至被上層叮囑「處理」叛徒,厄德斯才開始交代部下打探消息,畢竟「尋人」不屬他的拿手範圍,「處理」才是。
可惜從他所處的位置看不見女客容貌,亦對情報真偽存有疑慮,是以並未打草驚蛇。
留意到亞榭瞅向自己,厄德斯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將眼神轉回螢幕上,看著再熟悉不過的第二幕開場。
亞榭看著厄德斯的反應,靜默了兩秒,僅僅兩秒鐘。
這男人沉默的很,她在第一次遇到他時便知道這一點,但那雙血紅的眸子卻藏不住那已透露出來的些許訊息。
這名淺金髮色的女刺青師不禁在內心這麼想著。
「所以妳知道些什麼有趣的事嗎?關於這個事件。」
將臉回望向女客之餘,亞榭難得地追問。
只見女客一臉欣喜,像是成功地引起了亞榭的注意一般,她續開口。
「我有聽到一些什麼......那人好像就在巴倫街裡鬼混。妳也知道,這裡是交界處也是重疊處,比起任何一邊,選擇在這裡藏身或許是最安全的吧。」
像在看戲一般的說著她所知道的八卦,女客人臉上還帶著得意洋洋的表情,這個話題似乎讓她手臂上的疼痛盡失一般,趁著亞榭稍稍停歇之時,她微微傾身,悄聲悄語地在亞榭的耳邊,以氣音說了些什麼。
亞榭勾起粉唇,輕笑了聲,點點頭,隨意應答了一聲,沒再多加理會女客繼續這個話題,打算在短時間內處理完她的作品。
二十分鐘內,順利完成了女客的刺青圖樣,拍了幾張照片、收了款項之後,亞榭轉身回到工作區域,收拾那些已經使用過的消耗性用具,也在同時間進行要幫厄德斯做圖的準備工作。
當準備離去的女客與厄德斯錯身而過之際,一股茉莉香氣突破蜜瓜甜味,竄入了他的嗅覺中,這股芬芳,極為明顯是Omega的氣息。而對方似是也感受到了厄德斯的信息素而駐足,相互對望。過程不過兩秒,只見女客輕顫身軀,深吸吐氣,神色慌張的步出店門,從容之情以不復見。
這下,厄德斯知曉對方性別與樣貌,於心篤定亞榭要是不肯透露資訊,那名女客恐怕會受到於法預想的「關愛」。
「......對於剛剛那女人所說的事件,你留意著,對吧?」
店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與一隻白色貓兒,在收拾器具與電視喇叭發出的雜聲中,亞榭冷不防地說了這句話。
像是問句,又像是肯定句。
「……妳是個聰明人。」由於鮮少啟口,使厄德斯的聲音混著啞音,他嘴上如此應著亞榭,身卻往那隻嘶嘶退逃的白色布偶貓逼去。
不論何物,皆屬囊中。
「我只是比較會觀察到一些細微的事情罷了。正好,我得到一個情報,就從剛剛那個女人的嘴裡。」
亞榭知道男人並不會傷害自己的愛貓,索性就由著他去把玩,只不過,也許 Queen 在這之後會耍些小性子、又不好好吃飯也說不定。
「這樣吧,我們談個條件,我提供你所得到的情報,而你的身體屬於我。」
亞榭直起收拾器具的身子,瞟了眼那名高壯的男人,開口說著。
「我不會分享你所得到的任何賞金,那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只希望你的身體能讓我盡情地刺上我的作品。傑出的作品。」
她喜歡他的身體──健壯、又不失柔美的曲線,在看見到他的第一眼,亞榭就抱持著這樣的感覺,甚至想像著在他身上刺上什麼樣的圖,會更加適合這個男人。
況且,這項情報的真實性並非百分之百準確,就當作是閒話家常,亞榭也只把那個條件當是玩笑說說罷了。
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緩緩道出,隨著語句盡頭,亞榭轉身拿起裝著色料的小巧方形鐵盤,撕開在上頭的保鮮膜將使用過的色料杯全部包好,豐厚的唇溢出輕笑,隨之又補上了一句。
「......真是個會令人誤會的玩笑話,是不?......目標就在巴倫街南邊、 S 路上的那間小酒吧活動著,在事件流傳出來後似乎都在那出──」
只見女人邊說邊轉過身子,手中的鐵盤因突如其來的情況而落於地面,一道刺耳的響音佔據聽覺,打斷還未說完的話語。
但,讓她心裡漏了一拍的,是在自己頸子上的那抹觸感──
由三字拼出的詞彙使厄德斯勃怒,只見他將伸往白毛貓的手倏然一轉,直往背對惡煞的女子襲去。憑藉著經驗,他算準目標旋回正面之際,出其不備的鉗上纖弱顎頸。
「真是……脆弱的氣息……」這是厄德斯制住亞榭時,他對纖細物種所下的感言。顎骨躍動的脖脈在拇指底下湧動,只要稍加揉壓,便能遏阻血液運輸,造成缺氧暈厥──他卻沒有這麼做,反是隨著生命象動節奏、順著下巴,指尖一路上移,畫過紅唇,擾亂原本無懈的唇形,使鮮紅越嶺,更擴領境。
那又如何?
可以用來包裝「暴力」這項指控的名目多的是。
厄德斯的粗手正握著亞榭的雪白脖子,指尖禁錮住她的下顎,嘴裡還說著令人不寒而慄的語句。
一股不容忽視的危險氣息,彷若讓空氣結凍,環繞在兩人的周圍,Queen 似乎感受到主人受到威脅,跳至皮製的躺椅上炸開了雪白的毛,眼神兇狠地發出嘶嘶低鳴。
男人並沒有多加使力,與其說是「握」住她,不如說是「拿」著她,但他的力道卻還是迫使亞榭抬起冷豔嬌顏,冰湖藍色的眼眸對上高大男子的血紅注視,清楚感受到那其中噴發出來的怒意。
面對眼前的狀況,她的表情沒有顯露出絲毫畏懼,心底卻有個直覺叫她不可妄動,在她還不能確定這個男人是否會傷害自己之前。
亞榭在心裡忖著,美顏若覆冰霜般地瞪著眼前的男人,鼻間充斥著那股極具侵略性的煙燻木質氣味。
她知道對方是個 Alpha,而且還是個異常強壯的 Alpha,以任何角度來說她都沒有優勢,一丁點兒都沒有,她輕輕地放下手臂、自然地垂落在身側,等待著這男人下一步的動作。
「......如果還打算讓我活著,就別弄傷我的眼,那是我謀生的工具之一。」
她的語氣如同她臉上的霜雪,冷冷的低語讓氣氛更加緊繃起來。
如果此刻他要她死,她的確是非死不可,即便知道這項事實,她仍是膽大地以冷瞳迎向那道帶著怒氣的血眸,神情沒有懼怕之感。
但......她的眼神卻流露了些什麼與神情不一樣的東西......
…...像是......「放棄」......放棄了所有的一切......
紅瞳低睨而視,隻手上襲,拇指帶著唇脂,在長纖睫毛眼瞼處施力塗抹,一路橫上,直至逼近眼瞳處才戛止。
他是殺手,不是殺人魔。
為了這種小事出手,也太褻瀆專業。
望著自己的「傑作」,厄德斯忽地縮手,要不是亞榭在有限的時間內表明那是玩笑話,否則所要擴展的紅色疆域,將會比現在大上許多──誰都無法預料厄德斯將會做些什麼。
厄德斯歛下怒意,毫不在乎指上帶著不屬自己的氣息,不辭而別。
冷瞳望著男人步出店外,亞榭以指尖抹了抹臉上被弄亂的妝容,在臉頰處撫過鮮紅唇彩走上眼尾的痕跡,沒有多加在意,繼續著整理的工作。
是否能再見到他、是否能繼續在他的身體上烙印自己的作品......這些在剛剛發生的事情後都成了未知數......
然而,這些東西在她「決定放棄」的情況下,又有什麼多餘的意義?
亞榭緩緩眨眼、調順氣息,強迫自己讓思緒停下,蹲下身子,以乾淨的手撫上在她腳邊磨蹭不已的 Queen,觸碰牠柔軟雪白的蓬鬆細毛,低語安撫,
「......別擔心,我的小皇后,我沒事......」
時隔多日,某個大雨滂沱的下午,那名男人再次踏入《Ice Salt》。不帶歉意、不露愧疚更遑論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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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PSP_Haine 中之陪玩,中間好有凝重又備受威脅的氣氛啊......感覺超棒的Q///Q
這篇把兩個孩子的性格都凸顯出來,覺得十分開心
謝謝亞榭中願意一起交流Q///Q
然後對不起讓啞巴對亞榭動粗了(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