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少女的表情,似乎正為什麼事情煩惱著,她的眼神中,有著堅毅與果決,可同時也有著難以發覺的茫然與不知所措,同時滿懷憤恨,卻又帶著淺淺的憂傷。
臥榻上的青年不為所動,只是自顧自的挪了下身子,把姿勢調整到能讓自己不費力氣卻又能舒服靠坐的狀態。
少女等了半晌,卻只等到青年纖細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古書輕輕翻過一頁。
晌午過後的房內,除了西照的陽光外,彷彿安靜的猶如一幅畫。
房內擺設與裝飾雖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有了增減更迭,可臥榻上青年俊美的容顏卻無絲毫衰老,與當年意氣風發時的他,別無二致。
也許時扎根在骨子裡的記憶,曾經的兄長、過去的宗主國。
她的聲音本就柔細,此時更是細如蚊蚋,一不注意,便如春風過耳般,消散而去。
可在這靜謐的房間中,少女的聲音即便細如蚊蠅,依舊是足以讓人聽清……可臥榻上的青年,別說回應,甚至連個眼神也未曾施捨她。
良久,久到少女彷彿看見日升日落、黑夜白晝,她也跟著落地生根。
青年細細閱讀過手上古書的最後一頁,他手指輕拂過書頁邊角,似不捨、似滿足的嘆息了一聲。他閉上眼、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像是回憶著適才那本書的內容 。
少女依舊沉默安靜的站在原地,直到青年再度睜開眼,這才終於捨得望向少女。
少女臉色刷白,握住斗笠的柔荑也更加用力,直至指尖泛白且斗笠也發出像要斷裂般聲響。
青年淺淺的微笑,溫和中不失威嚴的語調 一 彷彿與當年 一模一樣。
“從今以後,妳的名字就叫 安南。”已換下一身朝服的青年看起來不似適才的嚴肅,天青色的長衫搭配青年簡單紮起的墨色黑髮,宛如尋常的翩翩公子 一 可這翩翩公子卻掌握著 自己或說,安南,的命運。
青年微挑眉,眼神中流轉過一絲興味,但轉瞬間便回到波瀾不驚的淺笑。
青年的話語讓少女全身一震,緊抿的雙唇更加用力。臉色也更加難看。
少女方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連聲音都帶著顫抖的開口。
“不必多禮。我與妳本是一樣的人,如今妳既已歸順,便稱呼我先生即可。”
“我會教妳所有該學的東西,妳將與我的子民和弟妹一般。”
青年領著少女走出府宅,春日風光正明媚,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街上行人絡繹,包子、饅頭、桂花糕、龍鬚酥等的點心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蒸騰的熱氣與香味喚醒少女自昨夜便再無用餐的飢餓感,即便努力克制,肚子依然不聽使喚的打了個響雷。
周遭不再是糕餅果子的饞人香氣與叫賣聲,取而代之的是逢人作揖的士人學子與空氣中好聞的淡淡墨香。
少女眼前的建築有著琉璃屋瓦、紅漆木柱,四周盈繞碧波綠水,端莊若佛寺,卻多了青年舉子的生氣勃勃;華麗似宮闈,倒少了千年的肅殺氣息。
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滅不可復錯也。”青年若有深意的看向亦望向他茫然不解的少女,微微垂眸後勾起清淺的一笑“人若要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見屋內出來一個身著緋色雲雁袍服頭戴烏帽冠的老人,青年遠遠的向對方行了一揖。
青年眼神流轉,最終只是勾起唇邊的一抹笑意。
收回手上的書冊,青年看著依舊佇立塌前的少女,宛轉蛾眉、美目盼兮,只是少了曾經的巧笑嫣然。
「回去吧。漁民早已全數遣返。」見少女仍舊咬著唇不肯移動分毫,青年微微蹙眉,最後無奈的喟嘆。
「無人傷亡,已是最好結局。」少女彷彿還想說些什麼,最後亦只能化為眼底的一抹晶瑩,強忍而下。
仰頭看了看屋外的天,依舊是春日風光,卻不再見紅的桃花、白的李花、黃的菜花,而是略帶灰濛的藍。
「…………越南……謝過先生搭救。」銀牙緊咬,手下卻是流暢、熟悉又陌生的萬福禮。
「邇者安南賊人欺天罔聖,久蓄禍心,侵我邊境以逞兇,刼奪占城,要取其貢賦,僭稱大號,毒痡其生民,奸宄日滋,冥頑益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