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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夜,製鞋工廠的二樓還亮著光,一個灰色的人影提著一袋速食走上鐵樓梯,安靜的工廠細微的聲音都能迴盪在這寂靜的空間,來人盡量放輕腳步,卻還是阻止不了靴子底在鐵樓梯上的摩擦聲,樓梯也建了許多年,乘載著一個活人的重量發出搖晃的聲音,他還是往上走,直直往二樓的工作室去。
提袋表面泛著冰涼的水氣,凝結的水珠從提袋表面滑落墜地,有一滴水落在來人的靴子上,推開沉重的門,就連門的螺絲都發出抗議聲,一連串的聲音已經告訴屋裡的人有人來訪了。
「你就不能小聲點嗎?」坐在工作桌前的高大男人回過半個身,他皺著眉抱怨道:「全世界都聽到你的聲音了,吵死了,幹。」
「如果你的全世界指的是我跟你。」他把門關上,走進冷氣房裡,踩著鞋跟把靴子脫下。
「幹,你不要噁心我,什麼我跟你。」
「好好好,你跟你的模型。」
張德勝放棄這個垃圾話題,他把買來的麥當勞提袋放到一旁矮桌上,這間小工作室在工廠邊搭建了很久,以前是倉庫,在最近幾年才逐漸拿來放繪畫圖紙,現在是老師傅的學徒在使用,為了讓人好常駐這裡做事,翻修了牆壁,把舊冷氣換掉,地板多鋪了一層木地板,要不是這是隨意搭建的房間,少了衛浴與廚房,都能當個小套房,張德勝知道是老師心疼他徒弟熬夜,夏天還得睡在悶熱的環境裡,不睡這裡難道睡工廠地板?
劉燕青這王八蛋還真的睡過,不怕被老鼠蟑螂咬,早上老師傅來開工廠門,看到他睡在鐵椅隨便並排的一角落,身上搭著一條洗臉的毛巾睡得很死,當下就拿塑膠袋把人抽醒,抽的這壯漢從椅子上摔下來,隨後叫他滾去洗洗自己,從此之後就有了這間改過的小房間。
都是老頭底下的徒弟,老頭偏愛劉燕青這大家都心裡明鏡似的,大概是這人過的太坎坷吧,老人家心裡疼,嘴上不說,給飯給睡給工具,劉燕青也算是遇到伯樂。
「我東西給你放這,你要吃自己拿。」張德勝脫了外套掛起來,把一旁的乾淨矮桌拉過來,自己坐到桌前盤起腿要吃宵夜。
「你帶油的進來,整房間都是油味道。」
「不然你開窗唄,下次我買永和豆漿是不是味兒會少一點?你大爺愛吃不吃隨你,你不能虐待我已經送了一天的貨,晚上來這裡陪你熬夜,你他媽還不讓我吃東西!」
「幹你不會自己去開?你是閒著的欸?」
「幹我開就我開!」
張德勝都還沒把這位置坐熱,起來給人開了窗,大概半格縫隙通風,坐回去吃他的雙層大麥克,劉燕青噴了他一句愛吃鬼,便回頭繼續對著自己的圖紙比劃。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他們倆都是製鞋工廠的師傅,都接過不少獨立設計單,劉燕青比較不一樣,他手上的單很少是來自外面客戶的要求,他甚至不喜歡隨著要求去做事,老頭也沒勉強他,只要自己的業務能做完,老頭基本上隨他怎麼使用私人時間。
設計出的那些特殊款,有時會放一兩雙在總店鋪展示,客人詢問時聽到這雙只做五雙的量,想再追問是否還能製作,往往已經被預約光了。
明明是個糙漢子,幾乎是他們這工廠最壯碩的男人了,身上紋的紋身也許都比巷口的小混混多,出自他手上的鞋品卻很精緻,他還特別愛做女鞋,張德勝在人身邊當同學這麼久,劉燕青說他沒為什麼,就特別偏好女鞋,原因是什麼他沒說,他就不挖人家隱私了。
張德勝靠著身後的木櫃看劉燕青繼續在圖紙上畫線,桌前的暖色燈光在男人修剪乾淨的黑髮上染上一層黃色的光絲,那低頭對著尺標的眉眼線條,堅毅的側臉與他手中的顏色完全不同,從頭到尾都是不合適的,劉燕青人生裡有什麼是他合適的?
白色的圖紙上已經畫了好幾個版型,劉燕青做到最後一段進行切割,美工刀在紙板邊比劃,沿著鉛筆線條切下紙來,左右的木櫃裡裝滿了他的素描本,未畫完的設計圖貼在一旁的畫架上,右下角用鉛筆寫著一小行字:杏葉的顏色?還是明湖的顏色?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是在浪漫什麼,張德勝的目光從畫板上移回來,落在劉燕青的白色坦克背心,他彎下腰,都快貼上桌面了,和他一樣盤腿窩在桌前,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學生時期都沒這麼認真。
他們做完今天的工作後,劉燕青就坐在這兒做自己的新設計,張德勝可以回自己公寓,他就是有點怕劉燕青一人待在工廠被打劫(他知道沒人能打贏這個高個子)。
自己的主餐已經吃了一半,張德勝掏出手機把影片轉靜音,把背釦立起來配著宵夜吃,影片內容講的是日本匠師如何染布、選色、編織挑選,在他終於把手中這份大麥克吃完要拿雞塊時,劉燕青在桌前長出一口氣,比冷氣運轉的聲音還突兀。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殺小?」張德勝吸著可樂吱了聲。
「做完了。」劉燕青關了檯燈,撸了一把自己的頭,把肩上的毛巾甩到工具箱上,起身離開房間,張德勝猜他去洗手間洗臉洗手,一會兒對方拿著毛巾擦手走回來,敢請他老大是把整顆頭塞到水槽沖過一遍。
張德勝把已經冷一半的主餐推過去,幫人選了安格斯多加點一份麥脆雞,劉燕青坐下來就開始吃,張德勝撇一眼工作桌,「進度還行?」
「還行,有幾個板我一直有點搞不太懂怎麼弄比較好,剛剛那個是你看到的第二十次測試,好很多,接下來要等模型。」
「幹你也是很誇張,二十次?你怎麼就不乾脆早點睡,早點起來戰?」
「有靈感。」劉燕青皺了皺眉,「你拿這個來很干擾你知道嗎,開個窗都還能聞到這個香味,整房間都是,幹你娘。」
「香死你最好,美送麥加!」張德勝伸手去搶對方的可樂,被劉燕青一手巴開。
費精力了一整天,張德勝嘴砲了兩句就不玩了,他下樓隨便洗過澡,回來二樓把自己丟到角落去準備睡覺,劉燕青收過桌子,回來的時候張德勝已經睡著了,他換上乾淨的背心躺到另一邊,把室內窗簾都拉上,一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
夏天了,劉燕青想,他想做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不,不只不一樣,想做完全不一樣的東西,近來他常做夢,夢裡會有許多熟悉的場景或是人,每一個都有如模糊的靈感,擦肩而過,他醒來想畫點什麼又下不了筆,明明有思緒,卻不知道怎麼開始,於是劉燕青只能土法煉鋼,把自己的草案一件件抽出來,挑選一件最滿意的出來製作。
成效如何,他不知道,只知道目前進度很好,可距離他的靈感還是差了一點點。
搬新家已經一陣子了,半年多過去,劉燕青很適應新住所,社區很和平,沒不良份子,硬要說的話自己才是不良份子吧,該有的商家都有,繞一圈來說,那裡的房價應該是最高的,劉燕青當時選擇不多,找房急切,有了個地方就窩過去。
以為是新環境帶來的不習慣影響在作畫上的感受,到了今天劉燕青覺得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是過渡期吧。
那間電梯公寓位於不錯的位置,附近有超市還能滿足他的運動習慣,離停車場也近,不必走一大段路才能準備上班。
進度早點做完也許還能回家睡覺,劉燕青抹了一把臉,把薄被加減蓋上了,翻過身側臥,背對張德勝等待睡意,房間裡安靜地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模糊之間,劉燕青又重回了那個熟悉的夢境,有白色的牆壁,深藍色的百褶裙,操場上那個曬著豔陽,被曬成黑皮的寸頭少年正在投棒球。
他抬起手投球,與教室尾端那個飛快動筆畫圖的少年重疊,那是他遺憾的年少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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