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裡劉燕青看到當時高中畢業，他騎車去跑海線，解亦冉在車後座嘻笑，海水上的波紋很美，即將落日的夕陽也很漂亮，但忙著談戀愛的年輕人根本沒注意這些，只沉浸在他們的談話和肢體相擁的溫度。

畢業後學校還因為建築老舊而翻修了一次，把他過去的斑駁回憶變成嶄新的，白的，一點裂痕都沒有，但是自己很清楚不是斑駁，是他整個人都活在相片裡，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現在回頭看，劉燕青有時候覺得他陌生。

他曾經那麼愛她，那為什麼現在就不愛了呢？

不知道。

高中的時候他讀的是職校，功課成績沒好到哪，上的不是什麼優秀學校，也沒有糟糕到去上最墊底的，運氣好，抽籤的時候抽到一個整體素質都還不錯的班級。
高中生活三年，交了兩個女朋友，一個是別班的，可以說是那個科系的系花，再來是解亦冉，一待數年，都是些愛恨情仇。

劉燕青當時的脾氣暴躁、直接，在校園裡當個常常滋事的壞學生也是日常，班上同學都覺得還好，他不讀書在教室也不會干擾別人上課，也不曾隨便與老師吵架，不是在自己位置上睡覺，就是安靜做他的實作。
嚴肅規矩多的年代不守規矩就得挨棍子，常常在川堂挨完要舉椅子罰站也稀鬆平常，不爽站了，轉頭他就丟了椅子翻牆出去。

解亦冉人長得漂亮，當時能在走廊上聽見她罵別人的聲音，誰讓她吃虧了她就捉出來直接對質，對不好，她就一陣狂罵，學生們在窗戶邊看笑話，看她又是如何唇舌譏諷到另一個人辯駁不了要氣急敗壞。
劉燕青也在窗戶邊看，他笑的不行，還不能笑出聲音，笑出聲音的話解小姐算帳完下一個就是自己，他喜歡解亦冉的直接，毒舌的個性很多時候她說話比台上的相聲還好笑。

當時他以為自己揮別第一任女友不會那麼快再找一個，還沒等他想好，他已經在追解亦冉的路上，還得跑第一個，否則會被其他人給擠開。

一開始沒當成男女朋友，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哥兒們關係，中間的記憶在剛睡醒的腦袋裡破碎成一片片的玻璃，落在水裡打撈不到。

對一個人曾經有很深的情感，曾經海誓山盟，在海邊說亂糟糟的情話，聽起來好像很天馬行空的承諾卻發現比長大遇到的那些都真誠。
曾經論及婚嫁，討論教育孩子該怎麼好，房子買哪一種好，曾經把人當世界，在去的路上迷失了自己。

劉燕青想，他們在現在的時間裡試圖挽回點什麼，把那些失去的，消失的，試圖彌補回來，對自己對他人。

用一些瑣碎的理由把生活搭在一起，看起來沒事，其實內心想了很多，一個人裝作沒這回事，一個人不去提他們之間的尷尬。
夢過那些往事，早上醒來會特別沉重，比如今天，他直到睡醒才感覺到對解亦冉的愧疚感。

解亦冉偶爾會找理由跑來待一會兒，有時什麼也沒幹，有時想找理由上床，一次都沒給人堵成功過，劉燕青也不是守貞，他就是覺得如果點頭了，他們的關係會回到很以前。
超過三十歲了，人談戀愛起來還能像以前那樣什麼的都不想嗎？

人來了，然後他沒當一回事，解亦冉自尊心高，知道劉燕青沒有把她放在生活重心上，待一下又回去，欲擒故縱談不上，劉燕青也不會這次愧疚，下次就對人好一點，多一點什麼。
或許，解亦冉更希望他像個一般男人，對欲擒故縱心懷僥倖，覺得他們倆關係還有點什麼機會，患得患失，覺得失落，再把關係搭一起。

他沒有，連一點覺得『好像有可能』的心態都沒出現過。

劉燕青放棄思考，他從床上爬起來去刷牙洗臉，離開床舖就開始了睏意，沒有睡眠障礙的他這陣子夢多了起來，白天煩惱的太多，晚上就做夢。

整理完衣服，把昨天做的牛肉拿出來當早餐，早上的氣象新聞說艷陽高照，一點雨都不可能，意味著他去工廠路上會熱死。
手機裡，解亦冉沒有給他發訊息，劉燕青選擇了避開，這對他們兩人都好。

吃完收拾了碗盤，他把窗簾拉起來，隔絕了外頭的熱度，穿鞋出門。

/

下午的休息時間，老頭給人買了簡易的下午茶，避免弄髒機台與工作桌，眾人紛紛挑其他房間，工作間、會議室、包裝區，有長桌跟椅子的地方，劉燕青沒到大公司上班過，不知道公司體制是怎樣，他們這種小工廠沒這麼多規矩。

劉燕青拿著自己的鬆餅和厚片坐到老位置，在長椅上坐定，點起了一根菸，火星在掌心中亮起，幾下點燃聲，張德勝出來正瞧見劉燕青吞雲吐霧，拿著兩杯冰奶茶坐到身旁。
「你的，我剛看你沒拿給你拿了。」
「哦，謝謝。」

張德勝看起手機，咬自己的三明治，聽著遠處樹上的蟬鳴聲，劉燕青思緒逐漸放空，從到了公司他就一路做事到現在，說不上疲憊，只是忽然從自己的世界裡抽神出來，才聽到現實世界的聲音，老頭在中午時間還跑來找他，坐旁邊吃飯不吭聲，模樣看起來和祖孫吃飯打發時間差不多，老頭是幾歲的人了，有甚麼話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想起老頭就想起爺爺，這個周末工廠休假，老頭要和小老闆出去玩兩天，劉燕青也排定空閒時間，一定會待在老家，蘇煥和他說換了冷氣，周末前回去一趟，要是有什麼電器就一次訂齊．周末幫爺爺裝一裝。

「你周末回老家齁？」張德勝問他。
「幹嘛？」
「容瑾找人吃飯，但是我要回老家，想說你沒事的話就去和他走走啊。」
「他不用回老家嗎？」

「他不用回去，跟家裡關係不好。」張德勝抓抓頭，「別看容瑾很有禮貌的樣子，其實他和家裡人吵架時也很鋒利，我是不想說他壞話啦，但是別在他面前問他爸媽的事情，他聽到就不開心。」
「……哦。」
這個世道，和自己家人處的不好不是大新聞了，劉燕青意外的是容瑾居然是和家庭處不好的人，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

不然，乾脆把他請去老家一起打發時間吧，爺爺不會在乎家裡多一個小孩四處晃，蘇煥那種個性都能活下來，容瑾這樣的爺爺不會嫌棄。

「那我就跟他說不去囉，我們都忙。」
「他要不要跟我回老家？」
這話問出來，張德勝差點喝奶茶嗆到，這話也太讓人引起遐想，劉燕青看他咳嗽，皺起眉繼續吃自己的點心，「父親節我跟老頭過，家裡也沒什麼事情，他不是想出門？那就跟我回鄉下逛逛。」
「不好吧，這不是家庭聚會嗎？」
「只有我跟我老頭兩個人，這叫聚會？更別提蘇煥都能待在那邊了，容瑾這樣的小孩他更喜歡，比蘇煥乖。」
是什麼想法要把一個不太熟的人帶去老家，張德勝懷抱著這樣的心態給容瑾發了訊息，那邊已讀沒有馬上回覆，他亮出手機：「你看，你害他尷尬了。」

「……」好吧，是他的問題。
劉燕青沒有回答，確實是他太唐突的這樣問，嚴格說起來他跟容瑾只見過不到五次，要照這樣的熟悉程度，他和容瑾要成為朋友應該還早得很。

張德勝傳完訊息把飲料瓶捏掉起身回去忙，劉燕青把點心吃完，想起他還沒把店號傳給店長，掏出手機從聊天室找人。

zero_wolf ：
那個浪費皮蛋的老闆
店號105XX9
[相片][相片]

傳送。

當時他第一次看到皮蛋蛋餅，太震驚了，拍了好幾張下來，那東西張德勝吃得下去，他不行，張德勝腦子有問題，喜歡吃這些也是理所當然。
（事後他被張德勝狠狠刮了一大扳子）

傳完訊息，劉燕青收收長椅上的垃圾，摸魚太久了，他今天的皮革處理還沒處理完，摸摸鼻子，回到廠內工作室去。

/

準時下班，張德勝說容瑾沒有回他，他想好吧，容瑾是個大忙人，怎麼會有時間休假出去？父親節又不是什麼國定假日。
送走張德勝，和老頭、小老闆打過招呼，劉燕青將畫一半的設計圖紙收進捲筒內，臨走前小老闆在停車場找到他，送了一盒壓克力顏料。
「我聽我爸說你最近跟啊勝在畫壓克力，這個送你啦，我不懂藝術那些的，但是很謝謝你做出這麼多好看的設計，老爸不說，但他其實心裡也很喜歡！」
「……謀啦，幹嘛買這個。」面對小老闆的真誠笑容，劉燕青有點不自在，小老闆的年紀比他還小，記得今年才二十六，正活潑的年紀。
「不然我也不知道送什麼好啊，又沒你會看茶葉！燕青哥拿啦，你拍謝下次可以請我喝珍奶。」

一盒國外顏料怎麼跟珍奶比啊？？？

劉燕青的眼神透露出想法，不管這壯漢凶神惡煞的眼神，小老闆塞過紙袋就說要回去忙，跑得快，只能聽見他的掰掰掰掰的聲音揚長而去。
真是怪小孩，劉燕青把紙袋收好，跨上自己的機車要回公寓去，口袋的手機震動好幾下，戴好安全帽劉燕青才拿出來看，發現容瑾發他訊息。

容瑾：啊勝應該問過你了，我打他電話沒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去你家玩挺好的，你爺爺喜歡什麼？
劉燕青：……
劉燕青：茶葉吧，中秋節快到了，可以買個柚子？
容瑾：現在好像還看不到柚子……
劉燕青：我開開玩笑，不用買，你人來就好，我老家是鄉下，建議你帶防蚊液
容瑾：不行，我堅持

堅持啥，劉燕青皺眉看著螢幕，回覆：不用啦，還破費
容瑾那邊沒繼續回覆他這句話，發了幾個茶葉的商家相片，或是水果工作室什麼的，都是劉燕青沒見過的東西，真不愧是菁英人士，連使用的東西都比他高級。

劉燕青：你公司能讓你休兩天？
容瑾：排特休，平常忙沒有機會休，不用白不用呀，要結算了我的休假太多，人事叫我快用掉，哈哈
劉燕青：喔，那我騎個車
容瑾：路上小心。

人要來，那他得準備一點禮物，劉燕青是真覺得不必帶禮物，小時候他去朋友家玩也沒提一堆東西去，逢年過節，大節日送送水果和年菜已經差不多了，鄉下家庭哪會在意這麼多，和都市的冷漠無情相比，鄉下純樸很多，縱然聒噪，看不起那些沒出息沒成家的孩子，也好過受上層人士當皮球踢。

回去的路上很涼爽，停等紅綠燈時一旁的騎士見到劉燕青手臂上的紋身愣了一下，劉燕青隔著全罩式安全帽轉過頭，騎士趕緊轉回去，以免自己遭了拳頭之災。

這就是人生，一旦有了標準標籤在，無論你坐得多正，行得多直，永遠都會有他人的歧視眼色。

一轉綠燈，檔車速度衝了出去，坐實了擁有紋身的人都是城市敗類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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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他就先洗了個澡，拿出昨天提前做的餐盒坐到小和室吃晚餐。

回來路上劉燕青都在思考送什麼給容瑾好，他那樣的人缺什麼，肯定不缺名貴的手錶、皮鞋，他看起來有錢的什麼都買得起，或他隨興挑一樣，等周末時再問人喜歡什麼？下次給他準備？

桌邊的菸灰缸有著燃一半的香菸，男人赤裸著上身看窗外的景色，窗戶是大片的裝璜，當時劉燕青不要底下的牆壁，他喜歡一目了然的景色，若不是還居住城市，他想住到十樓以上，景色更好。

未乾的水珠順著男人身上的肌理線條，在華美的彩色紋身上劃上水痕，劉燕青低頭搓了搓手臂，沒想什麼，把腦內可以送禮的選項過了一遍，社區裡也有不少店，等會兒就去晃看看，沒買的話，就回來畫圖吧，當試試小老闆的那盒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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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劉燕青收拾完餐具，把洗好的衣服晾乾，洗了碗筷，換上夏季的運動短袖和抽繩運動褲，穿上涼鞋，帶上手機錢包離開公寓。

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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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完宵夜：

回來路上，劉燕青打開手機，看到店長稍早傳來的訊息，也落差沒多久。

zero_wolf ：
你在店裡嗎？下來開門。

要是人不在，其實兩份他自己也吃的完，依照自己的食量判定，大不了晚半小時睡覺。

幹不會是睡了吧，他看手機時間，十點好像差不多了，日常這個時間他還在工作桌前繪畫，買來的書都還沒有時間翻。
腳往那間咖啡廳晃去，如果不開門，他就敲敲門，不然劉燕青也找不到一樓哪裡有門鈴可以給他按。

zero_wolf ：
我在走去的路上，順帶一提我不知道你家門鈴在哪，除非你人在一樓

收到回訊，劉燕青收起手機，走路的步伐加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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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燕青坐在茶几前，盤起腿慢慢把自己買回來的宵夜吃掉，手上在逛網路商城，他很少送禮，不知道送什麼比較妥當，過去送給兄弟的東西居多是紅包，那時他們都有各自的工作，生活也常常需要用錢，最大的安慰就是紅包了，物質上缺的不多。

他猜容瑾也不缺紅包，不缺物質，這樣的人最難了解他想要的是什麼了，為此只好打保守牌，茶葉啊、咖啡啊、水果啊，逛不到滿意的，劉燕青心中有底，還是買茶葉吧。

劉燕青：我家只有我和我爺爺，所以去的時候不必拘束
劉燕青：也不用和左鄰右舍來往，你人輕鬆就行
容瑾：？
容瑾：你家人周末不回來嗎？
劉燕青：我沒有那麼多家人
容瑾：喔……是這樣啊

隔著幾行字，劉燕青感覺到對方的尷尬，他繼續敲字：你怎麼還醒著？
容瑾：看看劇不小心就這時間了
劉燕青：看什麼？
容瑾：暗黑，德國劇，你有興趣嗎？看影集
劉燕青：我知道有平台，不過擺著一直沒用
容瑾：推薦一些給你吧？

劉燕青：行

容瑾過了幾分鐘發了一些截圖來，劉燕青表示自己收到了，就不打擾容瑾看劇，容瑾說了句晚安，兩人沒有再傳訊息。

劉燕青瀏覽了一下片單，居多是憂鬱向、推理、陰暗向的作品，還有很多神學和未來假說論的影集，想像不到容瑾喜歡這樣的影集，他以為對方看得更，更商業一些，比如紀錄片，或是科學研究等等的。

放下紙袋，劉燕青把手機拿去主臥室床頭櫃充電，轉身收拾客廳，把垃圾打包好，打算上班前去丟，脫下外出服簡單沖過澡，只穿著一條內褲躺到床上，寢室只有一盞小夜燈亮著，床單已經換過，上頭沒有解亦冉的氣味，也沒有她的髮絲。

閉上了眼，今天也就這樣結束了，陽光裡明媚的笑容都被海浪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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