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

昨晚，張德勝洗完澡坐下來吃完飯，就到客廳旁的小和室去打發時間，拿出自己的畫冊也隨意畫點什麼，桌邊擺著一杯茶，沒了就再去冰箱倒，一直反覆，沒有靈感，手機也沒什麼新趣，就去閱覽劉燕青的書櫃，借了幾本回桌前再繼續畫圖，他們兩個大男人有時也一夜無話，更像是大學生的男子宿舍夜晚的樣子。

劉燕青沒有讀過大學，他問那是什麼樣子，張德勝說有熬夜寫報告的夜晚，徹夜通宵為了打遊戲，或是煲電話粥，也或是埋頭在自己桌前讀自己喜歡的小說，死命讀書的人也有，沒睡一個晚上再去上課。

聽起來很瘋狂，劉燕青皺了皺眉，張德勝笑著說是啊，當時還搞聯誼呢，抽鑰匙騎車載女孩子出去玩，或是去哪裡逛逛，搞些試膽大會。
男生的寢室不缺髒話和黃色書刊，覺得有趣的就丟寢室群組分享，或是把光碟借回去，趁大人都不在家時開靜音看，那些看起來誇張的大事現在也只是一個單薄的回憶了。

他形容兩人不說話各自畫圖的夜晚就像期末考之前，拼死拼活讀書，以前大學學費多麼貴啊（現在也很貴），能有智商讀也不見得有錢能繳啊，真的進去多半都認真讀書，當年張德勝也不例外。

「你會後悔沒讀大學嗎？」
「不會，因為聽起來不適合我。」

不是不能讀書，只是當時的他眼裡沒有那些，劉燕青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又像沒有全世界，一無所有，轉眼居然也三十二歲了，時間真快。

張德勝睡下後，劉燕青繼續在自己的桌前打發時間，他沒有睏意，也不覺得累，一疊的草稿也沒有令他滿意的東西，好似在解亦冉出現後，他就沒有辦法在腦內有實據的影像能去思考，煩的是什麼，不知道，無法生氣，沒有理由生氣。

半夜睡不著，劉燕青按照自己寫的便條訂了茶葉，因為沒辦法等貨，他決定下午自己去實體店鋪取。

這個時間，他戳了戳手機，告訴容瑾他自己老家的地址與電話，讓他收拾完直接過去就好，就在禮拜六。

放下手機，劉燕青靠在椅背上輕嘆口氣，一整夜沒動的酸痛感正在報復他，外頭的天色漸亮，很快不開冷氣就會感覺到悶熱，而再等一下，張德勝就得起來去上班，他得做點早餐給人，做完，就換他去躺吧。

「你一整晚沒睡啊？」張德勝坐在桌前接過早餐的盤子，說了句謝謝，等著兄弟一起坐下才開始吃，「有煩惱？」
「只是沒睡意。」
「失眠你就去跑步啊，或是去游泳、健身，消耗你多餘的體力，不用上班就會覺得好像體力一直很夠。」休假他們也會一起去晨泳，要是以前他們是學長學弟，肯定好上了。
「我已經在考慮回工廠去了，這種感覺很怪，媽的。」劉燕青皺了皺眉。
「讓你休假你還不要～～哈哈，你真怪。」
「我勞碌命行不行？」

「當然行，但你還是睡一下吧，我覺得不行，你這樣太累了，而且你週六不是要回老家嗎？應該是今天晚上回去整理？你跟容瑾講好了？」
「講好了，我把地址給他，讓他自己開車去。」
都是住在一個市，開車頂多一個小時走高速，當時老家置產在這個地段就知道劉爺爺的儲蓄習慣好才能買起房。

「那我今天就回家囉……」
「……」劉燕青看人一眼沒說話，他想要不是張德勝要回家，他大概也想跟。

兩人看看手機吃早餐，大概交流一下時事，張德勝洗了盤子，提著自己的背包出門上班去了，面對一屋子的家事，劉燕青放棄，他給自己倒杯水，刷牙，擼了幾下頭髮倒上自己的床，有什麼東西，晚上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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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請幫我清點一下，這是玫瑰花果茶、檸檬薄荷茶，還有滿額贈送的普洱茶。」茶舖店員在櫃檯把每一盒包裝都拿出來給人看過，確定品項和數量再放回提袋裡，熟練地結帳將提袋貼起來，劉燕青說了謝謝，沒有急著離去，而是看著店員身後的玻璃櫃瀏覽起其他茶葉。

張德勝給他的茶室截圖他當然知道在哪裡，谷歌一下就有了，出門前劉燕青左思右想，特地跑去人家喜歡的店鋪買東西太奇怪了，只看圖片，大概鎖定容瑾喜歡的茶葉就下訂，來了他自己習慣的茶行，劉燕青又想再買點別的。

平常慣聊的店員今天休假，來了一個新的工讀，問他話還挺有內容，能說出一點皮毛，劉燕青看人年輕，就問了幾個水果與花果茶的區別在哪。

花果茶受眾都在女性，濃茶的受眾年齡仍偏高，這些大概都能猜得出來，但也是聽了才知道原來做工繁瑣，有些花和水果不是曬乾就能用，還得經過提取與挑選。
「我其實也很推薦水果口味的咖啡，甜甜的，聽說喝了很安神，但是本店沒有～先生喜歡的話可以去Caca逛逛啊。」年輕的男大生站在劉燕青身旁矮了一大截，他好像也不怕人身上的刺青，紋這樣的人願意走進來茶行，一個個好好問問題，也不是什麼難相處的人吧，至少感覺挺……挺誠懇，應該啦。

「你喝過嗎？」劉燕青問。
「喝過一次，我那天睡得昏天暗地，喝起來甜卻不會膩，喝下去的時候有口齒留香的感覺，咖啡好，我還是喜歡純茶葉。」
「所以才來打工？」
「算是吧，起初老闆還不給我上工咧。」然後他就用了真本事進來工作囉。

「先生是要買回去過父親節嗎？」
「嗯。」
「齁，原來如此。」
「不然你以為我送誰？」說到這裡，劉燕青打趣地反問，男大生順口回答：女朋友啊。

畢竟誰爸爸會第一選擇花果茶？有點性別歧視啦，但是很少吧，非常少吧！！

「沒女朋友。」他拍拍男大生的肩膀，指著櫃子上的茶葉，「再給我拿金線蓮和凍頂烏龍，去吧。」
「喔好！」

結帳離開，劉燕青又和茶行老頭聊了一下，之後便啟程返家，一路上不知道吃什麼填肚子，就去了漢堡王，看到新推出的品項，劉燕青站在那思考很久，為什麼要開發這種東西出來——？

漢堡上淋巧克力醬和糖霜？認真的嗎？他前面還真有個放暑假的大學生點看看，他說他要試雷，再點了特大杯可樂去壯膽。
劉燕青看了下還是保底選擇雙層牛肉起司，隨意填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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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老家的房屋在這一塊鄉下裡算是最新的，這幾年劉燕青賺來的薪水幾乎都繳回老家，並非爺爺扣他財產，是他想要爺爺存著拿去修繕老家。
三層樓透天，坪數算大，擁有前後院和一個車庫，以劉爺爺一個人獨居的規格來說甚至說過剩了，以前這棟房子住著劉爺爺還有他自己，年輕時加上一個蘇煥，再算上偶爾來過夜的解亦冉。

孩子都長大外出工作了，老家自然就只剩下劉爺爺，若不是工廠有段距離，往返有難度，劉燕青甚至不會出去租房子，不如就住老家算了。
薪水通通變成了翻修房子的資金，左鄰右舍嘖嘖稱羨，說劉爺爺有個孝順的孫子，這些誇人的話在看到劉燕青本人又紛紛閉上了嘴。

他是開車回老家的，回家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爺爺自己隨意煮了碗湯麵吃，在客廳看電視節目，早就知道孫子要回來，也沒有出去迎接他。
劉燕青提著好幾袋東西回來，簡單打了招呼，讓老人家繼續看節目吃飯，自己則是動身檢查門窗，蘇煥所說的電器問題，新的分離式冷氣正在客廳運轉，主臥室、另兩間房也都有裝上，熱水器的狀況也還行，沒有什麼需要換的。

「啊你朋友什麼時候來？」老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劉燕青正在把冰箱塞滿，跟著大聲回去：「明天！但我不知道他哪時候到！」
「你也不去車站接他！」
「他堅持開車啊，你以為我不想哦！」
「哼，你是不是偷懶啊？」
「偷你媽，這樣也能偷懶哦？」

電視裡爺爺支持的球隊贏了，老人家直接不管他，放下筷子就歡呼。

補好冰箱，檢查瓦斯爐與抽油煙機，劉燕青把其他東西補上櫃子，從民生用品到調味料、瑣碎的小物品，就怕他老人家還要騎腳踏車出去買，那太麻煩了。
他在廚房燒熱水，拿出一組陶製茶具，走到陽台拉過板凳坐下來，點上一支菸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的鄉下很涼爽，不到入夜也不用開冷氣，沒有電扇，遠處也能吹來陣陣夜晚的風。

爺爺問他，小冉這次不回來嗎，劉燕青沉默了一下和他說沒有，不會來。

解亦冉幾乎是劉爺爺認定的劉家媳婦，還小的時候爺爺罵他不知好歹，十多歲就知道談戀愛，還一連交了兩個，罵過了就換罵他別這麼早步入婚姻，鄉下人定的早，也不能落人口舌，說什麼帶球結婚，那得多難聽？

後來，他們就沒有後來了，劉爺爺似乎看出了很多事，對感情的細節沒有多問，只是對於那像另一個孫女的關心還是殘留著，在劉燕青忙活時，解亦冉偶爾也會回來，他們都是同學，當然住得很近。
解亦冉回老家，也意味著可以見劉爺爺，今年，解家去了南部遊玩，沒有留在老家，才有了劉燕青的那句：沒有，她不會來。

結婚的話，說不定今年小孩都快國小畢業了吧，劉燕青掰手指算了一下，粗大的骨節夾著菸，在昏暗的陽台裡閃著微弱的火星。

真難想像自己這樣的人有小孩，他連自己的童年都過得亂七八糟，怎麼會知道怎麼教育孩子。

擰掉手上的菸，劉燕青翹起一條腿重新點上，將菸叼在嘴邊，他從口袋掏出手機，容瑾給他發了許多訊息。
假開始啦，他要回家收行李，還帶了些東西過來，大概中午就會抵達，如果有認不得的地方還得請劉燕青出來帶他。

相片裡是休旅車後車廂放了一個行李箱，旁邊那是，那是裝水果的紙箱嗎？是要來過年嗎？

人都已經準備好，要婉拒讓他拿回去也很不好意思，劉燕青抓了抓頭，慢慢吐出菸，回覆一個字：好。

把煙灰缸從陽台拿進去，在容瑾來，劉燕青打算打掃每一個房間，換過被單，檢查燈泡，當他叼著菸從客廳邊走過去，爺爺看了劉燕青一眼，和往常的那樣放縱孫子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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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劉爺爺睡下了，睡前對著劉燕青招手，讓人矮下身子，摸過頭又摸耳朵，大概檢查一遍──爺爺在看他有沒有傷疤，猜他會在外頭和人鬥毆滋事。
「沒東西啦，你摸也不會有。」他說。
「沒有最好，你朋友明天來，人家不是知識人嗎？」
「對啊，我叫他當去鄉下玩就好，別在意。」
「隨便吧，你自己和朋友說好就好，去睡了。」
「晚安。」

沒什麼事，劉燕青換了睡衣用的背心與短褲，回自己小時候住的那間房，現在裡頭的家具已經換成了適合他體格的大小，床墊也是最近換的，躺上去，居然還有種熟悉的霉味感，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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