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父親節,劉燕青連說上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從劉爺爺散步回來,老人家就拉著容瑾不停地聊天,飯桌上聊起工作、原生家庭環境、有沒有交往對象,儘管知道這都是長輩會問的問題,容瑾還是溫和地一個個回答了。
中途劉燕青就在觀察談話之間的氣氛,要是容瑾有一絲不耐煩,或是爺爺太超過界線,他就要介入喊停,但一直都沒什麼狀況發生。
劉爺爺是警察退下來的人,問話也不會過於無禮,簡單來說就是很好聊天,平常和自己孫子都用台語溝通,怕容瑾聽不懂台語,就用了一般普通話聊天,口音還帶有一絲外省本地的口音,在這塊土地已經被習慣磨到所剩無幾。
容瑾聽得懂台語,只是說的不太自然,劉爺爺教了他幾句,因為發音不對滑稽的很,老人家笑的不行,劉燕青在容瑾的臉上看到了不好意思,還有他泛紅的耳朵。
接著一直到週日的下午,容瑾才有空可以來外頭呼吸,他一直都在陪劉爺爺說話,心中老覺得自己佔了人家孫子的位置,劉燕青又用一種你們聊,我無所謂的表情吃他的飯,飯後負責洗碗,下午兩人聊天,劉燕青就在後院倉庫做整理,包了許多體力活,一句話也沒吭聲。
晚上睡前,劉燕青給他看過冷氣就回自己房去,隔著一片牆壁,容瑾不知道該不該傳訊息聊天,一整天都在說話,他也挨不住疲憊躺下睡了。
週日劉爺爺騎腳踏車去找他的好兄弟聊天,就隔兩條街,劉燕青猜他去炫耀今年的父親節有多開心,看起來嚴肅的老人,私下也有很可愛的一面。
容瑾在後院找到曬被單的劉燕青,他一晚上睡得很舒服,比他在都市裡睡的還舒服,沒戴他的金邊眼鏡,領口的兩顆釦子沒扣上,整個人看起來都放鬆許多。
劉燕青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拍打棉被,容瑾搓搓手走到人身邊詢問:「有什麼家事我也幫忙做吧,抱歉,跑來你老家都沒怎麼做事。」又不能中途放著老人家,但忽略劉燕青也不是什麼多有禮貌的人會有的反應。
「不用。」劉燕青回了這麼一句,他沒表情,容瑾以為他生氣了,繼續問他。
「不行,你還是給我雜事做吧,這樣很奇怪。」
「你才很奇怪吧。」
「哪有客人這麼喜歡找事情做的?」劉燕青看看容瑾,他身材高大,容瑾得抬頭才能與他四目相交,他一直視,容瑾身上的緊繃感又回來了,就像他想的那樣,在大型猛獸面前會緊張的炸起毛,縮起脖子,整個人蓄勢待發可以隨時逃跑,明明在他人面前那麼從容自然。
「但還是很怪啊。」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你跟啊勝可以當朋友了,啊勝也是神經病,你們倆湊一起剛剛好。」劉燕青繼續整理被子,把另一件床單曬上去。
容瑾愣了下,他笑著反問:「你也是他好朋友,那你是在說自己也很奇怪嗎?」
「我說過我很平凡嗎?」
這人,平常不吭不響像沉重的樹木,坐在那邊還有八分壓迫,眼神太過凶狠,讓人連直視都不敢,結果居然會講垃圾話,容瑾相信張德勝和他說的了。
劉燕青以前不是這樣,他以前常常笑,在人群裡帶頭當飆車的那個,說話是最大聲的人,出事也是第一個帶頭衝,他沒有這麼安靜,說話其實也沒有他的畫作看起來營養。
很多事情可以被包裝,容瑾在劉燕青身上看不到過度包裝,但那種感覺他不會形容,什麼也沒有,以為的沉穩更像是無動於衷,對很多事情都是,只有有趣的事情發生,這頭猛獸才會動一下,翻個身,睜開眼睛看看又閉上。
「也對,學藝術的人都有點不太正常。」容瑾說,「喜歡的話,高中怎麼不去讀藝術?」
「學那個很燒錢,用具啊,素材啊,全都是錢,我不想給老頭出那個錢。」
「爺爺看起來很重視你,他不會不給你出錢啊?你知道嗎,你不在的時候,他有一半時間都在和我聊你。」
劉燕青拿起洗衣籃轉身看人,皺了皺臉,「老頭說我壞話?」
「沒有,說你人務實,很能吃苦。」
還說了劉燕青工作忙,不知道什麼叫養肝時間,不保養身體,三十二歲身體沒有大病小痛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現代人多少都有點毛病,什麼脂肪肝啊,血糖過高,飲食太精緻和作息不正常累積的壞習慣,劉燕青不是沒有,老頭這麼說的:就像個和尚。
和以前小時候相比,真的是個和尚了,以前沒有含糖飲料會死,現在他說他沒有興趣。
沒有太喜歡,也沒有太討厭,好像無所謂。
容瑾重複了一次老頭和他說的內容,一大堆話他竟然也背的滴水不漏,說完看著劉燕青,容瑾以為會等到人的回嘴,結果對方只是和他說:「你背東西真快啊?」
廢話,否則他怎麼年紀輕輕坐上這個位置?以為誰都能坐嗎?
「我的意思是,爺爺很關心你,你們感情真好。」容瑾把話題拉回他想表達的重點,平常上班的有條理和嚴謹都被劉燕青打亂了,一旦他進入『我該怎麼和這個人說話』的思緒中,就會亂成一團。
「我奶奶走得早,家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不能不感情好吧。」這屋簷下就只能看著彼此啊,不然是能看到誰?
「是嗎,我和我哥常常獨處也沒感情好。」
「??」劉燕青回憶了一下張德勝說的內容,「原來你有哥哥啊?」
「有啊,只是我們很不親,我看起來很像獨生子對吧?」
容家喜歡炫耀小的,所以看起來才像獨生子,甚至他父母會直接說:我們容瑾是獨生的啊。
會將自己家庭這樣形容的父母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應該備受寵愛的容瑾,卻沒有很喜歡他的原生家庭,偏激的三言兩語就能激起他的:我與我家庭不睦。
「我哥行為比較脫序,不是我爸媽喜歡的類型,老人家比較寵他,所以至今都沒什麼太大問題,就是會和我爸媽吵這個。」容瑾環顧四週寬廣的鄉下,這裡不方便,甚至左鄰右舍都住的近,早上來門口抽個菸都會遇到鄰居,好像沒有了生活距離,又多了很多空白可以被填滿,「你們這樣就很好,爺爺有他的生活圈,你也有,但是住在一起時又互相關心,這樣才是正常的啊。」
「你覺得什麼是正常的?看起來沒有爭執就是?」
容瑾看著遠處的藍天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不會讓你難受的生活就是了。」
不是很會安慰人,劉燕青猶豫一下還是進屋了,容瑾聽見他說:是人都會難受。
收拾完洗衣籃,這個應該要很緊湊的週日下午,容瑾沒有向他提出要去哪裡逛逛,他說這裡天氣好,風涼,待在院子裡看看天空都很舒服。
「公司旅遊會去花東玩,我知道風景不錯,跟著同事去還是太吵了,一次我都沒去過。」他這麼說。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吃完飯,還把前一天的父親節蛋糕再分出第二塊,留最後一塊給老頭,兩人收拾廚房,一來一往竟也有點像大學室友,劉燕青那袋買好的茶葉,因為不知道該選哪一罐送人,除了凍頂烏龍、金線蓮他自己留著,其餘的都送給容瑾。
容瑾似乎很驚訝會收到禮物,他還想說只拿一盒就好(劉燕青堅持),推拖不了,最後還是整袋收下了,說這些他能喝半年都喝不完,因為這些茶葉,他的咖啡粉包可以再屯幾個月。
「然後你就站在那和店員閒聊這個?」兩人待在廚房泡茶,打算去後院坐著打發下午時間,容瑾拆了一盒玫瑰花茶出來,難以想像這個和劉燕青連想在一起。
「不然?」不然怎麼買?
「……」痾,不,容瑾忍住笑出來的衝動說了句沒事,把茶包放進了馬克杯裡。
陽光有一點熱,他們倆人接了一條延長線,試圖讓電風扇可以在室內接著電,放在後院門口對著棚子下的兩張躺椅吹,容瑾覺得風不夠強,於是弄了第二台,另一台從另一個方向接過來,躺椅中間有一張茶几,放著一組茶具,一壺熱水、一組燒水爐,需要喝茶只要拿著茶壺回屋內裝水就行。
一切都讓容瑾感到很新奇,他拍拍躺椅坐上去,試著讓自己靠得舒服點,實在太奇怪了,他躺最習慣的是按摩椅,和這個完全不一樣。
還挺舒適的,容瑾又往後靠了靠,手上握著自己的手機,裡頭有許多電子書,劉燕青已經躺習慣,坐上去翻開自己的畫本,拿鉛筆開始準備畫圖。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半夜這個時刻,劉燕青忽然醒來,房間溫度舒適,他裸著上身蓋著被子側臥著,醒來才看清楚睡身旁的是容瑾,一開始愣了下,運轉緩慢的腦袋才慢慢找回記憶,是他同意容瑾睡過來的。
一個下午,他們都在後院的躺椅上各自看書、畫圖,在劉燕青毫無感覺下,容瑾是用餘光大方地打量創作中的劉燕青,認真、專注、結實壯碩的身材,男人寬厚的肩膀與他手中纖細的鉛筆,都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習慣讓雙腿交疊,整個人放鬆地躺在躺椅上,低垂著視線,筆芯一筆一筆畫出腳型,再來是設計款的皮鞋,畫上皮革穿縫的線,一筆一筆,靜靜地在陽光下沐浴著。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偶爾的風聲中和累積起來的溫度,很快又回復舒適的體感,容瑾不知道的是,劉燕青所觀察的腳型是容瑾赤裸的雙足。
修長的腿少了緊繃的西裝褲包裝,穿著米色的休閒褲,輕輕交疊在一起,白皙的腳背能看清楚底下青色的血管,正在呼吸,正在脈動,血液都代表著容瑾的鮮活。
兩人注視著彼此而毫不自知,卻又裝作注意力全都在自己手上的東西,寧靜安逸的午後,心中也起了輕微的波紋。
他們聊到,為什麼容瑾願意來這個鄉下度過周末,容瑾說:聽起來比都市輕鬆很多,整個城市都像鳥籠子,太累了。
一個尋求著理解,一個等待著最後的平靜到來,在某條軌道上,他們二人交錯,匯集在那一個點上,光那一瞬間,就足夠擁有那短暫的目光。
「若是要問我什麼是生活,我不太理解,倘若沒有理性,又該談什麼生活。」
劉燕青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他們聊了許多,聊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多或少都參雜著私人好奇。
晚餐時間還是那樣,做了一桌菜與劉爺爺共享,吃完後的閒聊,夜深了便洗澡回房等待休息。
喝了些酒下肚,劉燕青躺在自己床上聽見容瑾的模糊提問,他點點頭,讓人躺到另一邊床上,兩人像熬夜多天沒睡的大學生,說著模糊瑣碎的句子。
你喜歡喝什麼茶?平常都騎車還是開車?都自己買菜嗎?一禮拜回來老家幾次?水果的話蘋果和香蕉喜歡哪個?哦不,還是木瓜牛奶最好對吧?
瑣碎的話題塞滿了腦子,已經被酒精與疲憊占據住,不知道誰先睡著,就這樣安靜下來。
劉燕青回想完,他發現兩人親近一些,對彼此都有了基礎認識,嗯,那很好。
他又閉上了眼,替人蓋好被子,悶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