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亭回來，劉燕青先是走了一趟超商，從架子上抓了兩手啤酒去結帳，走回公寓的路上，他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這樣想朋友很不好，但這個朋友出身比較特別──他是刑警，警察朋友很稀奇嗎，對於劉燕青這種蹲過苦牢，幹過街頭大事跑給警察追的人來說，他這輩子和警察兜著的事絕對不少。

上一次朋友來找他幫忙，是為了要畫一張肖像畫，局裡也有懂美術的警察，那次他們不管怎麼畫圖，筆芯莫名就會斷裂，畫圖的警察無法完成作業，做個筆錄做到大家崩潰，朋友便上門來問他願意去一趟局裡嗎？
就當是個賭博，要是沒法幫忙，那就算了，劉燕青一坐下去，開始動筆隨便畫幾個東西，筆芯就不再斷了，他那個朋友瞪著他身後遲遲都沒說話。

「別跟我說話，我不想知道。」
「你放心，不會跟你說的。」

不會是又要他畫什麼東西吧，劉燕青皺起眉，他不怕那些鬼東西，就是覺得有點怪。

出電梯，那名警察朋友穿著便服，簡單的休閒服，揹著一個後背包在看手機，黑框眼鏡後的目光很嚴肅，在看到劉燕青之後情緒好了許多。
「你剛回來？」
「我在樓下畫圖。」把手上啤酒甩到人手上，要他拿好，「你沒講你要來。」
「就剛好想到你，所以跑來啦，我這幾天多做了泡菜和醃漬牛排，你拿去煎要不要？」
「……」劉燕青沒急著回答，打開大門走進去，按開玄關的燈，從鞋櫃把拖鞋給人放下，「都好，你放廚房。」

聽話的人走進廚房掏背包裡的保鮮盒提袋，拿了一盒紅通通的辣泡菜，還有一盒份量十足的牛肉，要說娛樂，他們這些單身男人可以擁有的娛樂其中一項就是烹飪吧。

客廳遠處傳來呼喚的聲音，劉燕青在浴室喊他：「啟思給我把啤酒放冰箱！」
「有啊，放了。」男人好脾氣回答，沒有吼回去，只是慢慢把東西整理好，再把他的背包放在沙發邊，走回來廚房洗手，要開爐子做飯。

劉燕青回到廚房就看爐子被占據了，啟思拿出菜刀和冰箱裡的青菜，打算做個簡易西餐，劉燕青倚在門口看他這樣，就問：「你又要我去畫畫？」
啟思拿著菜刀的手停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被你發現啦。」
「你活到三十歲，要拜託人幫忙的方式真的一點都沒變。」
「我直接說你又要拒絕我吧。」啟思說著，手上開始做事，「你會嫌麻煩。」

「那不是有其他人能做嗎？筆芯又斷了？」劉燕青皺眉。
「這次不是，是學弟會吐，坐不住，門要開了，所以事情比較多。」
「真他媽邪門……」
「那你要幫我跑一趟嗎？」啟思說完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看著劉燕青，拒絕個屁，啟思天生就長著一張溫和可憐的臉，特別是眼睛，現在就像一隻可憐的大型犬盯著自己看。

「跑就跑，那飯你做。」劉燕青擺擺手，挪開了視線，「我如果之後被鬼跟都你的錯。」
「不會，他們比較喜歡我。」
「這又不是搶國中女孩子的喜歡，比什麼比……」
「我沒有。」

劉燕青相信他真的沒有，啟思到現在都沒交個伴就知道他一點都不在乎感情事，完全的工作狂，完全，從第一次認識人到現在都是一樣的，完全沒變。

「那你家裡呢？最近還行？」劉燕青站熱了，去拿冰好的啤酒出來，本來想開一瓶放在人手邊，想到他酒量爛得要死，還是換成了紅茶。
「還好，還是跟以前一樣，我也是。」啟思微微一笑，感謝朋友的關心，「你咧？」
「一樣啊，最近……老頭丟了一個案子給我，說月底要，我到現在都還沒想好。」
「女鞋？」
「嗯。」
「嗯……你覺得沒有靈感的點是什麼？」
「……全部。」

「因為不用去公司，我每天都他媽的待在家裡，快憋死了。」劉燕青提到這個就來氣，他不是埋怨朋友很忙沒辦法跟自己聚會，是他外出尋找靈感也沒有頭緒，去哪裡？看電影？最近沒什麼好看的，逛街也沒什麼好逛的，好像全世界他就很閒一樣。
「你就閒不下來，哈哈。」
「笑屁啊，很憋你知道嗎，我還失眠！」
「你坐桌前好幾天，每天畫十個小時不用休息，誰不會有壓力啊？試著給自己舒壓吧，今天去泡泡澡，早點睡，幫我忙完之後，去游泳啊。」
「你說的簡單……等等，明天就要去嗎？」
「嗯哼——」
「那我得早點睡……」

開了抱怨的話匣子，劉燕青開始抱怨，他失眠睡不好，從解亦冉跑來之後就這樣，講一半他又說算了，啟思沒交往經驗，談女人怎麼談？
啟思不以為意，他了解死人比活人多，要談感情經驗，在老友面前就是個菜鳥，於是他只能聽，一邊聽一邊做飯。
「你如果不在意她，你也不會覺得煩啊？」啟思這麼說出口，劉燕青像噎到了青菜一樣停止抱怨。
「你煩惱的是什麼，怕她提出你很難拒絕的要求？覺得有身體關係會讓現在關係更複雜？」
「……就很煩。」
這是什麼國中生的回答啊，啟思無奈的笑，明明自己都想了很多，還覺得自己沒有思考。

「你應該多跟我們聚會，整天關在公寓沒什麼好處。」
「你們的工作時間……你確定？」
「呃……」想到他們的爆肝生活，啟思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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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的話題以前劉燕青就和啟思聊過，是在很久遠之前，那時他出來找工作，在回家路上和人起了點衝突，流氓之間地盤相爭難免會有，那些一個個看他從大哥的位置下來的人都來落井下石，啟思當時還是個菜鳥警察，跟著前輩到現場要抓一個劉燕青，花了他許多力氣。
劉燕青一打五竟也還站得住，路過的機車騎士看情況不對報了警，來四個警察抓不住人，劉燕青滿身被雨水弄髒的泥濘，手臂被瑞士刀劃出兩道口子，吐掉嘴裡的血還想越過警察去揍人，他和啟思動手，打的不相上下，最後輸在黑帶的擒拿下。

什麼襲警、什麼妨礙公務、什麼公共危險，都是狗屁，兩年並沒有完全把他的凌角磨平，劉燕青在大雨之中瞪著那個面容斯文的菜鳥警察，他想大不了再進去幾年，悔改？他沒有什麼能失去的東西。

小流氓不提告，若是真的要互相告，他們吃虧不討好，倒是劉燕青對警察動手又有前科，他才危險。

啟思把人請去警察局，再三和前輩談了幾次，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受傷，劉燕青在到警局之後很安靜，也沒有出言不遜，所以襲警什麼的不算。
那天晚上啟思值班，行政拘留得扣劉燕青一個晚上，啟思只好沒事找事和人聊聊，幾支香菸過去，兩個年紀差不多的人共同話題少的可憐。

一個說他在找工作，最近做粗工累得要死；一個說他剛當上菜鳥，不知道能不能勝任。

半夜，解亦冉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衝進警察局裡要找人，被值班的另一名前輩攔截下來，劉燕青聽到有訪客，頭也沒抬，皺著眉就叫啟思把人趕走。
幾番波折下，那名前輩才把解亦冉請走，說是禮貌，一個晚上而已，有什麼能之後再說，在啟思好奇的目光下，劉燕青把兩人之間講了一下：前女友，分手了，最近關係很複雜，其他關你屁事。

啟思的回應是：喔好吧。

這麼多年了，兩人也都三十多歲，解亦冉這個人啟思見沒幾次，從劉燕青一路口述到現在，他就是覺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感情這事說不準，外人也說不上話。

劉燕青說：你以為複合很簡單？
啟思說：我不知道，沒談過這事。

那些小說裡曾經愛的海枯石爛，現實過去幾年，在緊追不捨下能夠因為真愛復甦而復合的人們都是童話故事，劉燕青從來沒有給過回應，直白的將問題推到他面前，他只會拒絕。
他一個人碎碎念完了就沉默下來，喝了酒就話多，也許他就只是想講，張德勝也知道這些破事，劉燕青沒想過和他說、沒想過和兄弟說、沒想過和老頭討論，反而找了一個完全與感情沾不上邊的人說，指望著自己說完得不到任何回應。

好像會有點心安，人都會在這時反射性地去做這個動作。

「你要聽我的建議，我的建議就是……沒有就是沒有，直白的拒絕吧，讓她去過更好的人生。」啟思盤腿坐在地毯上，手上搓著啤酒罐，「遺憾的執念和想做的事情一直到死後都會記得，我遇過不少，說點白目的，你也不想冥婚吧？」
「……你才冥婚。」劉燕青沒好氣地回嘴，雖然他知道對方的本事大過冥婚，「她不給我機會說。」
「有天你就有機會說啦，大概吧，興許你在考慮其他事，所以思緒不集中。」

劉燕青想起了那疊壓著的草稿，他想起十年前自己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或是更早的時候，手上彈掉煙灰，沒說話就表示是戳到事件中心了吧。
「我讓你專心搞自己的事，別去管她，會不會人很爛？」啟思問。

「什麼意思？」劉燕青皺眉看他。
「我不認識她，就朋友的立場來說，我只希望你別煩惱，好好過生活，我知道工廠的事也不簡單，很燒腦細胞，但這聽起來對你很重要，工作和案子都是，你又還不想結婚對吧？」
「你來給我心靈雞湯的？」劉燕青聽到笑出來，嘴裡的尼古丁含著嘲諷從唇角溢出，「逃避慣犯要人不要逃避，你也是很有說服力。」
啟思聽到這話瞇起了眼睛，看著劉燕青卻笑了，他不生氣，對方說的是事實，「那你覺得雞湯好喝嗎？」
「你說呢？講什麼垃圾話。」

啟思深呼吸，裝模作樣的嘆出一口氣，回道：「真難哄啊，說什麼都不對，我真的不適合談感情。」
「你媽今年沒有催婚嗎？」
「她放棄囉……」啟思聳聳肩，「我有沒做完的事情，感情不是首要事，我們每次聚會都要回報一下有沒有被催婚，也是很有增產報國的壓力吼。」
「算了吧，爛基因不用留太多，我不想留我的基因。」
「不會啊，你爺爺的基因就很好，你應該不會差去哪。」

劉燕青捶了啟思一拳，兩個男人在地上笑了笑，自己相信爺爺的基因確實好，自己的話再說再研究吧。

「你們局裡有同志嗎？」劉燕青收拾一波啤酒罐回來問道。
「應該算是有吧。」啟思停頓了下，「怎麼了嗎？我錯過什麼？」
「所以真的有？誰？」
「我那兩個學長吧，看起來很像有點什麼，我也不知道。」
「姓方的那一個嗎？」啟思點了點頭，劉燕青隨口回應：「我以為他喜歡的是你，他對你很好。」
「他對誰都很好，中央空調。」啟思面不改色的回應，拿起手中的啤酒罐就開喝。

如果真的有什麼，啟思這種個性要有什麼也很難吧，死木頭，還很會裝死逃避，說不定人家是三角戀什麼的。

「幹嘛，你不會轉行……」啟思說到一半停下來，故意用調侃的表情盯著劉燕青看，遭到對方又一個拳頭攻擊。
「沒有，轉你媽，別給老子亂講！」
啟思被捶了兩下，啊了聲讓人別打了，他自己揉揉手臂，還好他肌肉夠多，一般人直接被捶出淤青，對兩個直男來說討論這個話題太尷尬了，劉燕青丟下啤酒罐說要去洗澡。

喝了酒閒聊，啟思不會酒駕，自己收拾完客廳就坐在客廳躺椅上玩手機等浴室洗澡，餘光邊上走過一個人影，啟思抬頭發現玄關站著一個人，看到啟思看著他有點緊張的退後一步，嚴格來說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個人，只是半透明的形體。

那個形體向前走了一步，啟思瞪了一眼，看著踩上玄關的腳又與人四目相交，那隻腳收了回去。

「注意你的態度。」啟思說完，那個形體漸漸消失了，他放下手機走到玄關確認大門鎖好了，浴室那邊的門打開，劉燕青擦著上半身的水珠問他在衝殺小。
啟思搖搖頭，走回室內：「只是排球鞋，你洗完了嗎？」
「洗完了，滾去洗吧。」

關上浴室門前，啟思又看了一眼客廳，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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