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來得比較慢，抵達居酒屋的時候外頭天空還能看到最後一絲藍色，雲層在早上壓得很低，劉燕青早上騎車過橋，在河岸邊看到整片白色的天空，還以為會下暴雨，結果什麼也沒有，一整天過去艷陽高照，掃過空中一整天的窒息。

下班他在工廠後遇到容瑾，那人穿著西裝，靠在自己的轎車門邊玩手機，聽到腳步聲，抬起臉笑了笑，手臂上掛著自己的西裝外套揮揮手，問道：「下班啦，要不要揪啊勝去吃點什麼？」
於是，他們二人在停車場又等張德勝出來，劉燕青要點菸停頓下，容瑾注意到他的動作，擺了擺手說他不介意，讓他繼續。

容瑾不抽菸，頂多只喝酒，下班的樣子和他們做工廠的都不太一樣，一身乾淨的白襯衫和西裝褲，劉燕青和張德勝熱到只穿背心，明明有冷氣，對他們這種一直動作的還是嫌熱。

考慮不能酒駕，劉燕青先把機車騎回去停放，簡單擦過臉與身體，換了乾淨的背心出門，張德勝則是住的遠，他直接把車留在工廠那，坐容瑾的車去吃飯。

居酒屋街逐漸開張，店內小哥也不在意是不是早來，接待三人到內側單獨的木製包廂，兩側有著高立的木板隔開每一組包廂座位，門口的位置掛著低垂的紅色門簾隔絕隱私，三人脫下鞋進到包廂，在矮木桌前盤腿坐下。
叫了些小菜、啤酒，劉燕清點了清酒，容瑾和張德勝沒坐一邊，張德勝坐最內側，面對著門口，劉燕青和容瑾則是坐對面，點完小菜，他開始看有沒有什麼正餐。

「炒烏龍？」容瑾不是很懂居酒屋來會吃什麼，他很少來這樣的餐廳和朋友聚會，「你們喜歡吃什麼？」
「烤肉串。」劉燕青頭也不抬地說，「糰子，炒海鮮，有沒有章魚？」
容瑾愣了下抬頭看人，又低頭去翻菜單，把臉上眼鏡推高，「我不知道，不如乾脆叫小哥來問？」
「看老闆他們進什麼吧，先把烤肉全來一輪。」張德勝想也沒想，還把糯米類的也叫了一輪，面對二人的胃口，坐辦公室的白領感覺到皮帶有點緊。

店小哥來後掏出口袋的紙條記菜，劉燕青唸完品項，聽到全來一輪也面不改色，劉燕青問他：「今天海鮮進什麼？」
「平常貝類都有，我覺得今天淡菜很好吃，章魚也有哦。」
「好，都來一盤。」
「好喲。」

這樣沒問題嗎？會不會吃不完？容瑾闔上菜單，最後只留他這一本在包廂內，劉燕青確定這裡能抽菸了，和張德勝二人點起一根，先吸了一口鬆動緊繃的神經。

昨晚，劉燕青睡得不錯，沒有作夢，即將天亮時他夢到自己在騎車，在海線追海，身後傳來喇叭聲，有些喜歡和他比快的朋友按著喇叭從他身邊騎過去，一群人穿著防風夾克和車褲，經常一身裝備出去玩，隔著護目鏡都能看清楚海上的波瀾。
空氣很潮濕，和居酒屋溫暖又帶著甜味的味道不太一樣，海邊更涼，會帶有嬉笑聲和大聲的髒話，他們甚至會在大車邊高速飆過去，去搶窄小的道，一路下來就算有人摔車了也不怕馬路，只怕自己沒玩過更刺激的。

他在海水的浪潮聲中醒來，看見窗外的晨光，和這時一樣，幾句話時間過去，天已經黑了。

「上次去他家怎麼樣？好玩嗎？」張德勝很好奇，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問，現在遇到當事人了當然問一下。
「還不錯，劉爺爺人很好。」容瑾斟酌性地回答，「你不是去玩過？」
「我只是很驚訝你會答應跑去玩。」
容瑾聽了反而笑了，回答道：「都能認識你，我為什麼不能認識人家？想太多，只是去和老人家聊聊，曬曬太陽，這些都市裡才沒有。」
「我是想過之後去鄉下置產，但是不想被都更。」張德勝叼著菸，一手撐著臉說。
「應該不會，你都是新房子，都更不至於規劃到鄉下地，市區還未開發前不會。」
「那你要買房？」
「考慮過，目前還不需要。」

「一個人住隨便選就好了吧？」劉燕青這時才從思緒中回神，接上二人聊買房的事，出社會聊的都是那些事，車、房、生活日常更新，他沒什麼能分享的事，真的是什麼也沒想，關於他內心的那些心事，他也不知道該從哪說。
「是啊。」容瑾附和道，「除非有對象吧，生活需求才會變。」
「好麻煩啊，交往這件事……」三個沒想有交往對象的人，對生活也沒什麼好分享的，待在一起連女人都不用聊，有點安靜又覺得輕鬆，張德勝想想還笑了。

「啊──我這周末想去做按摩，最近覺得肩頸好痠。」張德勝吭了聲可是沒動彈，依然是那個姿勢不良。
「你坐這樣難怪痛。」劉燕青嘴他。
「你肩膀也很硬啊，在那邊說我！」
「或是你考慮買一個腰枕嗎？」容瑾是個寧願解決問題也不想疼痛半天的人，「把自己的腰穩定了，你也比較好做事，每次你都頭太低了，要坐九十度。」
「我看不習慣……」
「不用你習慣，這不是習慣的問題，不然你試著買繪圖桌。」
「不行啦，割東西不準確。」

一來一往的談話，劉燕青彷彿能想像高中和大學兩人是怎麼相處的，他旁聽著笑出來，低沉的嗓音帶有一絲沙啞，劉燕青用嘴裡的煙吹向張德勝的方向。
「你也是很囉唆。」
「你才囉嗦，你以為你唸起來沒老媽子恐怖啊？」容瑾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劉燕青，當事人嘴砲一句最好是這樣，劉燕青笑出聲，心情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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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瑾的公寓和他一樣，簡約又帶著複雜感，家具基本上都是淺色系，沒什麼花紋，連沙發也是純白色的皮革，他似乎不喜歡生活有太多顏色，從西裝到轎車，沒有過多裝飾，要用現在網路上流行的極簡風格稱呼也不是，因為還是能看見家具擺在一起多的小東西。

比如，玄關鞋櫃上放置車鑰匙的銀色盤子，浴室架子上的空玻璃瓶，沙發旁的放桌上擺著便條紙與座機，極簡風格比這個更簡一些，他想這就是生活痕跡吧。

居酒屋飯局結束，張德勝被載回他家，離開的轎車上容瑾問：「乾脆住我家一個晚上？明天你要去工廠我還能載你。」
「工廠和你家是反方向吧？」
「還好，走快速道路也不用多久。」
「我叫計程車吧……」
「不用麻煩，沒關係，不介意的話可以住我家，上次我也在你老家叨擾過。」

是想要早點回去，還是不想花時間來回跑當免費司機？
劉燕青想了一下還是點頭，他就喔一聲，任由轎車把自己載回容瑾公寓。

簡單環視了一下公寓，兩房一廳簡配，生活痕跡看起來容瑾居住不短時間，到家先去主臥室不知道做什麼，出來的時候已經脫下西裝外套和領帶，領口的釦子都鬆開兩顆，拿著一套衣服有點侷促的說：「我家沒有什麼人來，只有阿勝留的休閒服，你不介意的話？」

他們兩人體格差不多，劉燕青本還想說沒差，但他又想起對方莫名其妙的堅持，如果拒絕，他大概會覺得很尷尬。
「沒差，隨便穿就好，我之後再洗一洗還他。」

「那你先洗澡吧，衣服丟洗衣籃就好，我去煮個水，毛巾我也放在浴室了。」容瑾搓了搓手腕，摘下自己的眼鏡：「房子比較小，你隨意就好。」
「一個人住很多了。」劉燕青揮了揮手自己走進去浴室洗澡，熱水讓酒精蒸發的更快，深色的肌膚看不出酒後的紅暈，酒氣也被洗掉，菸與食物的味道被容瑾的肥皂味蓋過去，這是手工香皂吧……聞起來像，水果和香草。

容瑾的拘謹不管在哪個場合依然都會有，在老家的時候，劉燕青回憶起來，那個時候輕鬆很多，可能是環境影響，還有與老人家聊的多，身上的防備就少了，離開那裡之後又緊繃起來。

他不介意，就是不懂如果緊張，為什麼又要問自己要不要住他家，朋友的示好？可能吧，這麼不懂得表達自己情感的人，他也認識過。

飯桌上居多是張德勝和容瑾在聊天，聊些工作上的瑣事，容瑾說項目逼的緊，很忙，而且入了些新人，底下人不認真帶，新人銜接不上便想離職，哪有這麼多時間去培訓又初級做起又培訓，哪裡有時間，累積起來就是他必須要看的東西更多，這對完美主義者的人來說，工作壓力翻倍。

但容瑾不生氣，他覺得生氣也沒用，這就是生活，今天一批過去了還會再來，煩惱多的是。
劉燕青看他心態很好，能自己冷漠無情（找到平衡點）處理完工作，那就是最好的事了他不必帶新人，也不理解新人帶來的煩躁。

話不多，劉燕青低頭喝酒抽菸，這幾天他想了很多，得出的結論是他有許多話想說，卻又覺得不必說，心情維持在一個低運作上，沒有生氣也沒有煩躁，普普通通什麼也沒想，也沒什麼值得記得的事，忙下來他就十八號了。

那件月底的案子，反而在他一陣子沒想法之後忽然的，在他想通之後有了個想法。

那就是離開。

離開去很遠的地方，或是去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什麼叫作都好，只要你決定就好，這也太奇怪了，於是最後在決定想法時反而心裡一片平靜。
想要離開的是自己吧，離開那些煩惱，那些見到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人，同時的又覺得那是自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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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勝的褲子還是有點緊，但還好是洗舊的運動褲，還算過得去，既然沒內褲，運動褲裡面的內褲也就不穿了，上衣太緊繃，劉燕青放棄穿上衣，拿著那件多的上衣走出浴室。
容瑾聽見聲音從廚房走出來，看到人明顯愣了一下，視線停留在劉燕青上半身的紋身，大概是除了在老家以外的地方還能看見這麼明顯的紋身很錯愕。

坐辦公室的人沒什麼機會可以見到這麼多紋身，容瑾的震驚情有可原，劉燕青抹了把額邊的水珠，把衣服遞回去：「穿不下，你拿回去放。」
「哦。」容瑾接過張德勝那件舊衣服，在手上看了看笑出來，「他真的沒你壯，你們看起來差不多啊。」
「體質吧，誰知道。」
「我泡了蜂蜜水，你要喝嗎？」容瑾撇頭指指廚房，「解酒，房間我開了冷氣，累了可以先睡。」

「還行，你去洗吧。」劉燕青走過容瑾身邊去廚房找他說的蜂蜜水，再出來時容瑾已經進去洗澡了。
不知道能不能把甜的東西帶進房，劉燕青就在客廳喝，拿出手機看訊息，張德勝說他洗完澡躺了，他想了一下，容瑾也得洗完澡就睡了吧。

這個晚上沒什麼話，劉燕青刷過牙躺在客房，聽容瑾在外頭走路的聲音，他在家一定得穿拖鞋，走路輕巧，但寂靜的夜裡還是有沙沙聲，不知道在搞什麼，最後輕聲關上主臥室的門。

酒精讓劉燕青的腦袋昏沉，思緒逐漸慢下來，很多心裡真實的想法都反覆在心中檢視。
比如今天的雞肉串很好吃，牧然粉多了，今天的炒烏龍有點太老，容瑾今天的眼鏡好像變了，不是上次的那一副眼鏡。

最後又只剩下睏意，身下的床連材質都不同，床很軟，床單很滑，好像他能落入這個柔軟的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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