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晨光的藍色，一個夜晚過去徹夜未眠，劉燕青推開落地窗的玻璃，坐到放習慣的小凳子上抽菸，晚餐已經在胃裡消化得差不多，昨晚開始忙起來就沒有去煮消夜，現在胃正在陣痛，告訴他該吃東西了。
掌心的火光微弱的閃了兩下，他把打火機放下，梳了一下頭髮，也該把頭髮修短一點，留長的話看起來有幾分怪異，套張德勝的話說就是：像哪來的飆車不良少年，特別復古的那種。

菸只能灼燒喉嚨和鼻腔，白色的煙從鼻中呼出，這兩天他抽菸的速度有點太快，從抽屜拿香菸的時候想起解亦冉以前唸他的話。

是啊，在這個徹夜未眠的夜裡，劉燕青想了她一個晚上，確定離開這個念頭後，很多事情他敢去想了，不如說是生活被工作和莫名的忙碌給塞滿，讓自己沒有餘力去思考那些多年的糾結，寧靜的半夜沒有人打擾他，靜的只剩下空調和打磨的聲音。

大約晚上八點後，他坐在工作桌前，聽著解亦冉留下的專輯，靈感如泉湧畫了許多圖，有時他會畫一半停下來，在桌前回憶他畫中的場景，是校園一角、是田邊騎腳踏車的少年少女、是在庭院烤肉一起賞月的身影。

他想了許多，全都是解亦冉，還想到了解亦冉上次播放的那首歌，輕柔地唱著單純的愛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唱著彼此可以暫時丟開煩惱的愛情。

他們交往的時候，劉燕青剛和第一任女友分手，在一個暑假過後，莫名的就和解亦冉湊成了堆，要說有點無縫接軌，有一點點吧，當時的劉燕青衝動，喜歡什麼都表示得很直接，不是對分手沒有傷痛，他和第一任女友之間的關係太複雜，有點像早就該分手，卻沒有去分手，最後像舞台上散場的演員。

熱情和衝動很快就打動了解亦冉（也許解亦冉也看了很久？），一路到二十歲之前，生活美好的不可思議。
劉燕青會騎腳踏車載人上下課，下課就去喝茶寫作業，打打彈珠檯，在書店爭執哪一本小說更好看，濃情蜜意的戀人不像他們，劉燕青會說互動就像很好的摯友，摯友不會牽手，也不會抱著人下樓梯，更不會在後院放仙女棒的時候偷偷接吻。

記憶斑駁的如框中的花朵畫，劉燕青在畫中見到了解亦冉，那個抱著一束劍蘭花的女孩，穿著高中制服，簡單的白襯衫紮進百褶裙，踩著黑皮鞋與長襪，坐在當模特兒，因為都不能動彈還覺得很緊繃，不斷要求劉燕青畫快一點，她待在那邊快憋死了。

無人管的宅子就成了少年少女的天地，隨著畫完成，少年扔下手中的鉛筆，走上前接過對方手中的花，隨興地丟在一旁的白色布料上，上前將人抱到腰上，沾著炭灰的手指扯起女孩的襯衫，把利牙埋入人的肩頸。

都是些衝動的愛戀，現在三十多歲的他，已經很難這麼衝動去愛一個人。

他們聊理想，聊人生規劃，聊教育孩子的想法，聊婚禮要在哪裡辦，要辦多少桌，把彼此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口都暫時蓋過去。

多少個爭執和不安都是在接吻與汗水淋漓的肢體交纏中帶過去，儘管如此還是跌跌撞撞走了許多年，見一個少年手上拿著書包，到拿著開山刀去尋仇。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劉燕青對那段記憶記得很清晰，他卻一直說記不清了，是他拿著小刀和人互相砍得不停，雙方一身血掛彩，沒了刀子就用拳頭，於是一起被扔進牢裡。

確定的那個下午，他自己一個人騎車在山路上哭泣，淚水一度讓劉燕青看不清路，最糟糕的大概是他在這份憤怒中找不到後悔，只是無法接受自己即將拖累自己心愛的女人，和他老爸一樣走上同一條路，然後拖累另一個人，再讓下一代去承受那樣的影子。

解亦冉蹲在劉氏老家的大門哭了很久，哭到劉燕青坐到人身邊還是在哭，兩人打了一架，解亦冉單方面的用拳頭和指甲去試圖傷害人，挽回點什麼。

後來就沒有然後了，劉燕青想自己是那個先放手的人，也沒什麼資格去談合。

就算解亦冉在這些年來不斷的試探，強裝著外表像一個老友來找他吃飯逛街，說些曖昧的話，灰色的肢體動作，像一對成年的大人情侶。
兩人牽手，兩人擁抱，兩人同一桌吃飯，一起上下班，在半夜去接送，很多話都止於嘴唇之前，連最簡單的接吻都做不到。

也許做到了吧，劉燕青咬著菸看遠處的太陽升起，瞇起眼回想自己當時接吻時在想什麼。

在想著拒絕，想著去擺脫那些煩惱，想著屈服，想著慾望，想著逃跑，還想到自己，最後他就放下了，反反覆覆，幾年下來磨損許多精神，對對方又何嘗不是如此。

浪費的是時間還有青春，劉燕青在意識到這件事時，更忍不住咬緊了牙，鬆開解亦冉拉他的手。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想很久不願意面對的事，會在一個夜深人靜忽然釋懷，忽然覺得這些都過了，可以放著了，心裡有點苦澀，但還不至於無法去拒絕。

他想送解亦冉去她新的人生，去新的階段，讓自己留在過去，愛與不愛已經不是課題。

有時他會想起解亦冉對自己的笑容，坐在身邊傻笑著，說她晚上想吃什麼，說些日常瑣事，或是乾脆說一些善意的謊言，生活中的悲傷加諸於彼此身上的重量，好像劉燕青身上一撥開，拿一件夾克蓋上去就能避免。

劉燕青知道自己是真的想過，拉著人一起被關在那裡，不用想起那些，完全的逃避。

他心中所想的，關於父母，關於家庭，對方全部都知道，更因為知道，更因為他見到解亦冉說著沒關係的笑容，一切都放下了。

劉燕青起身把累積一個額度的煙灰缸拿進廚房清理，連同手上的菸一起擰了，關上陽台的門，外面天已經完全亮了，與他心中逐漸蓋上來了灰色烏雲成反比。

逐漸地在夢境中昏迷。

收拾完廚房，去浴室特別的刷牙洗臉，路過工作桌時關上檯燈，桌上留下了製作一半的高跟鞋，角落的相框裡有著一張老舊相片，相片中的少年和少女搭著彼此肩膀笑得很燦爛。

劉燕青看了一眼，伸手將照片蓋下，人會離開，鳥會飛走，他希望她離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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