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有人在嗎？醫生先生？」
現在正扛著兩名傷患，連敲門的手都沒有。

他的倦意被呼喚聲截斷，不過戈特並沒有感到憤怒，不如說這樣正好，如果可以的話，他儘可能的不入眠，意外閒暇的午後有人打擾讓他清醒也不壞。

「……幹什麼。」戈特打開家門，卻看見了一張稍微有點眼熟的臉。

作為醫生，他是一個記憶力很好的人，就算他不想要記住，大多數事情也會留存在他的腦海裡，他花了一點時間去辨識，確定自己對這個人有印象。

「又他媽是你。」

「啊，好像打擾到您了，對不起！」呼慌張張的道歉，但這也沒辦法，肩膀上的人早就不省人事了——雖燃這事原本的目的，但是昏迷時間比預想的還要長。
「這個，我今天也是打算勸架，然後⋯⋯」
無辜的神情表達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總之，這不是第一次。「對不起，請花點時間替他們治療！」

「你是打算要把全首都的智商都降到你的水準嗎？」
把人打到昏過去是捶了頭嗎？

他轉身彎進了自己的書桌內，同時也讓了個道路讓美勒斯可以進到醫生館裡面來，室內有四個腳對腳的榻，充當了病床，雖然周遭堆積了許多物品、天花板還吊著草藥，但可以當作休息的醫務室，甚至是短暫住院的地方。

「沒事勸什麼架，挺閒的？一天勸他個十次八次就不用巡邏了？浪費公帑的傢伙。」

他沒好氣地叨念著，這些騎士是否最近越來越鬆散了？日日訓練難道不夠他累的，還要拿一般民眾來練手嗎？

誤會了美勒斯職業的戈特西爾弗準備了一點外傷藥還有冰敷袋，被打暈的人沒什麼好說的，把外傷處理一下，檢查有沒有內傷、再確認一下大概什麼時候醒來就差不多了。

「嗚嗯，那樣就不好了，我還挺笨的⋯⋯」
摸摸鼻子認了，就是因為腦子笨才只能想到用這種方式解決啊。摸摸頭承認了這個事實，一面小心翼翼地不讓昏過去的病患碰撞到任何東西，進入醫館並且安置好。
不過，巡邏⋯⋯？「我不需要巡邏喔？每天都很好的和信眾接觸呢！」
睜大眼睛看清楚治療的過程。這種細心的工作一時半刻大概還做不來，但是認真學習的話應該還可以吧？大概⋯⋯
抱著學習的熱忱，在病床和醫師旁邊打轉？

戈特似乎沒有專注聽美勒斯說話，只是俐落的替昏過去的傷患抹好藥物、貼上紗布，再用繃帶把冰枕捆到腫起的患部上，視線全程都放在自己的手上。

戴著白色的手套應該會有些妨礙治療，可是在他身上這些干擾都不奏效似的，他還是很快地將包扎完成了。

「……如果你是來礙事的就給我滾出去。」在粗魯的撐開患者的眼皮確認昏迷程度之後，戈特終於受不了在一旁左看右看繞來繞去的高大男子了。

有些不悅地，他掀起眼簾覷向美勒斯，這才終於注意到他的祭司袍，那典雅規整的服裝穿在壯實的人身上有一絲微妙感，戈特不解地看了一會兒，收回了視線。


「把醫療費結了。」oO（他是不是穿錯衣…………）

「啊啊，對不起⋯⋯」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拉開距離，帶著歉意的苦笑。隨即又注意到對方的視線，這真是個轉移話題的好方法。
「啊，今天是穿著制服出來的喔！雖然，穿著制服把人送進醫館好像不太好⋯⋯哈哈。」不過，稍微熟悉一點的信眾們好像習慣了？人的適應力真是可怕啊！
說話的同時將手伸進口袋，掏出錢袋後不疾不徐地數著錢。「醫生啊，真是厲害呢！雖然魔法什麼的也很了不起，但是我不懂那個，醫生的醫療技術就可以用眼睛看到，真的很厲害呢！」
「來，兩個人的醫療費，還有打擾您休息的費用！」

魔法是好東西，比科學更龐大。

戈特知道這點，可惜他的心像是裝滿碎石的杯，沒有人能在裡面放更多石頭了。

所以他沒有向美勒斯道謝，也沒有對他的稱讚做任何反應，更不可能推辭額外的金錢，戈特只是輕飄飄地把錢收過來，再隨手扔進抽屜裡，他沒有數－－這種白痴大概騙不了人。

「真當作藥都不用錢似的。」他在桌前坐下，關上抽屜前嗤笑了一聲。

用武力解決事情的人最是頭腦簡單不經思考。

「如果你打算繼續工作的話你可以回去了，這兩個衰鬼十分鐘內醒不過來，等他們醒了我再把他們踢出去。」
大概還能跟這兩個倒楣催的再敲一筆吧，誰讓他們還得買化淤止痛的藥回去抹呢，不然就等著傷口作痛吧。

看著病床上的兩人，平時明明都不壞的，但是動起脾氣來卻也能認真的拳腳相向⋯⋯雖然自己也動手了，但那個目的性可不一樣，不同的。
錯就錯在，下手重了吧。有些困擾的搔搔臉頰。「才不是不用錢呢！藥啊，是很珍貴的東西，在我家求也不一定求得到呢！」
「但是，只有藥不夠啊，要懂的用的人才能發揮作用吧。所以啊，成本加上人工費，加上人的重要性，我還怕沒有錢負擔呢！」

生在鄉下的人很清楚，受傷感冒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一點點傷害人就可能永遠醒不過來，這就是普通人和那些懂得醫療的人的差異吧？不論是魔法還是醫術，都是珍貴且難得可貴的東西。「讓我等他們醒來吧，我也有一點責任呢。」
動手替傷患蓋上棉被，這下總沒有剛才吃痛的呻吟聲了吧？「讓我等他們醒來吧，我也有一點責任呢。」

說得好聽，那你倒是不要打。

戈特沒搞懂這個人的邏輯，卻也懶得管他，沒有反對美勒斯的決定，要等就讓他等去，不要吵吵鬧鬧的就好了，這裡本來就是醫生館。

兀自翻開了桌上的書本，硬化處理的皮革封面敲到桌上發出了細微的喀噠聲，他的耳廓上還架著一支筆，他卻好似渾然未覺，拉開了另一個抽屜，拿出另一支筆，沾了墨水開始往書頁上書寫，還一面參照著桌上其他書籍，認真而嚴肅。

長期的疲勞不只讓他的面孔蒼白倦怠，還影響了他部分區塊的記憶力，他很容易片刻的失神，也容易忘記好比說筆究竟放在哪裡，他仍不願睡覺，便索性準備了一堆一樣的物品，找不到的時候直接拿新的就是了。

這就是不反對的意思吧。偷偷觀察了兩眼，就拉了張椅子，趴在椅背上坐下。
來到城市後，除了睡前，好像沒什麼像這樣安靜的時間。以前在家鄉的時候雖然家人都在，吵吵鬧鬧的，但總是比城市的喧囂聲來得溫和。
「耳朵上，有一隻了喔？」但是就是閉不上嘴。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城市人的習慣，但明明已經有了卻放著不用，不是很奇怪嗎？「醫生先生，是不是都沒有睡覺呢？這樣不好啊，這種細心的工作要睡飽飽才有精神不是嗎！」
工作就認真工作，休息就認真休息，這是農家人的精神。不吃飯不睡覺怎麼能夠抬頭挺胸，有精神的面對神風風雨雨的考驗呢！「現在沒有其他病患，睡一下吧！這兩個我看著就好了。」

經過美勒斯的提醒，他知道了自己的耳廓上還有一支筆這件事了，戈特把它從耳朵上取了下來，隨手放到一旁去，手上的筆都沾墨水了，還是把它寫空再說。

「不用你管。就算我不睡覺也是最擅長的。」
他敢誇下這樣的海口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醫療才能的確相當出色，幾乎可以說是手到病除，他的老師也沒有少在外面吹噓自己的學生，因此即使有些狂妄了，大概也沒什麼人會駁斥他。

完全沒有搭理別人給的建議的意思，他仍然持續的在本子上書寫，有時候他會停頓，但不會持續太久，他的筆很快又會動起來的。

戈特在想，那兩個昏迷的如果快點醒，就能順理成章地把愛管閒事的大傢伙也一起掃出去了，若是知道這人還打算催他睡覺，剛才他掄著椅子都會把人拍出去的。

「醫生先生很厲害我知道啦，但是睡飽之後一定更厲害吧！」趴在椅背上笑了，雖說不是很熟，但幾次交談後大概也明白了：這個人，嘴巴很壞，但是並不是壞人。
人吶，不休息是會壞掉的，醫生懂得比自己多，肯定也知道的。「以前吶，我還小的時候曾經一個人幹了好幾天的活，就為了讓弟妹們可以出門玩幾天，結果沒幾天我就全身痠痛，還發了燒，嘿嘿……我媽啊，邊擰著毛巾給我用，一邊罵我說不懂休息。」
「結果回家的弟弟們，第一次看我生病，差點都嚇哭了呢，哈哈哈！」想到他們哭成一團的模樣，雖然有點壞心但還是笑了。

「說夠了嗎？你很吵。」戈特根本不知為什麼這個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他自己的事情上去了，對於那些瑣事，即便溫馨美滿他也聽不進去，因為跟他的夢魘相比，那不是能夠消其一分一毫的東西。

他如何能為了區區這樣的敘述閉眼呢。
如果他能夠的話便不會是現在這般樣子了，若是那樣，他必將成為僅憑回憶也能活下去野草一般的人。

不能說戈特是在向死而生，他只不過是拒絕了挫折與傷害，原因有很多，不論哪一個都足以令他不眠不休。

對於美勒斯的笑聲，他連喜惡都分不出來，只是麻木的聽著，並且對此感到煩躁，為何這個人能夠樂此不疲的說話？

戈特難得的想要求助於魔法，有沒有那樣的法術？乾脆把這個人的活力分給他好了，這樣的話不必睡覺他也能變得精神，而這個人也能因為困倦而閉上吵鬧的嘴。

那兩個倒楣催的可真能睡，他把不耐都寫在臉上，擺明了想要躺著的病患們快醒，快點離開他家。

「……」閉上了嘴，卻不像是挨罵的模樣，睜大眼睛的樣子更無辜的像是剛才說話的都不是自己一樣。
「醫生啊，是救人的吧？很重要的，比病人先壞掉的話誰都救不了了啊！」
語畢，在人開口做出了安靜的手勢，笑起來乖得像沒開過口一樣。

在他看向笑瞇瞇的美勒斯時，那兩個受傷的人突然發出了淺淺的悶哼與吃痛的抽氣聲，戈特知道他們快要醒來了，他垂下眼簾，比起嘲笑更像是疑頓，終究是沒有回話。

他看起來很像在乎著的人嗎？
像是想要拯救誰的模樣嗎？

「他們要是醒了就快滾吧。」他從旁邊的架上摸了兩個小小的鐵盒，扔到離他近的那個傷患的身上，可以推開它的滑蓋，裡面盛著散發藥物氣味的膏體，似乎是傷藥。

他還是笑著，不過注意力倒是被兩個呻吟的病患吸引過去，晃晃手呼喚名字。
「……啊啊，太好啦！這位醫生很厲害的，不過下次還是別打架了吧。」
明顯的，兩人一看到祭司便清醒了，乖巧點頭的模樣簡直沒有不久前那副你死我活的架式。「再打的話你們的家人可是會哭的，還可能會住院喔！」
「頭還昏嗎？不會的話就可以回家了呢，我送你們。」一手攙扶著一人起身，「對了，這是醫生給你們的藥，很珍貴所以要好好擦喔！」

終於走到門口，才停下腳步。
「我們要回去了，謝謝您！您的技術果然沒話說呢，一下子就清醒了。下一次也拜託您了！」

「別來了。」別再捶暈別人了為什麼你沒有被告。

隨著門的開關聲，他知道麻煩的三個人已經離開了，臨走前美勒斯那理所應當又好像過譽的讚聲令他煩躁。

他是真心的。

這樣的人如果可以的話。


可千萬別再來了。

＿𝓕𝓲𝓷＿

【後續的故事】
兩名傷患第二天的故事。
該包起來的還是包起來了，該擦的藥還是擦了，總之，還是挺乖的病患。
「哀，我說……」
「哈？」
「美勒斯祭司說，下一次會住院的……」
「……絕對是認真的吧，聽說那個人是自己一個把我們扛進醫院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