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滿十八歲那天，貝琳達讓母親好好打扮了一番，換上了一襲特別訂製的白色長袍，衣袖與裙襬滾了圈金邊，像是空白的畫布被點綴了，簡單又有些莊重的。

在她的生日前就達成協議，說好要去讓教皇給予祝福，貝琳達當然沒有拒絕，依然是父母心中乖巧的孩子。
她雖說不相信神祉的存在，但對信仰的基本尊重還是有的，就只是去接受祝福，那沒什麼困難的。

儘管如此，明白自己內心的貝琳達站在偌大的教廷裡頭顯得有些違和，甚至有那麼點諷刺。
白髮少女看著彩繪玻璃映出的色彩，撇開這裡是接收信仰的場所，作為普通的建築而言，她其實挺喜歡的。

早點見到教皇大人，接受完祝福就趕緊離開吧。貝琳達想著，並不想在此耗上太多時間。

首都住民繁雜，就連他也無法準確記得每一戶人家的名姓，但對於貝琳達這個名字，路易卻有著深刻的印象。
畢竟坎貝爾家的餐館在王都遠近馳名，不管是宿居已久的當地住民，還是遠道而來的旅者，往往都對之趨之若鶩——至於那些饕客究竟是對色鮮味美的餐點感興趣，又或者是被坎貝爾家那朵年輕美麗的花朵吸引而來，那就不得而知了。

被宗教的最高權力者賜予祝福這件事，在某些信仰者看來是一種殊榮。以此為由找上門來的人不在少數，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取得教皇的認可與同意。至少那些自視甚高的貴族們不行。
但給予未曾謀面的平民少女一個她應有的成年祝福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空曠大殿內足音清脆。日光被玻璃折射成片縷，於受禱者身上映出細碎光影。
少女身姿柔緩，象牙色的衣帶往腰際輕輕一挽，勾勒出纖細腰線，又在裙擺處漸次溢散開來，像是日光下一朵垂顏的百合，瓣緣猶帶露珠。
然而路易漆黑的視野中看不到這些，至多只能在將腳步停駐於對方跟前時，隱隱察覺有一縷馥郁輕巧地掠過鼻尖——

「歡迎你們，坎貝爾家族。」
白衣高冠的正式穿著為這平易的寒暄增添幾許肅穆。路易微微低下頭，覆著綢布的雙眼正好對上少女酒紅色的視線。

「歡迎妳，貝琳達。」

在路易開口後，貝琳達遵照禮儀向對方行禮，接著給予回應。

「早安，教皇大人。」

雖說早就知道教皇——路易六世——這個人，可在與男子面對面時所感受到的莊重是不同於想像中的。

對方停下的距離相當剛好，或許是以魔法感知，又或是出自於其他感官而得知她的位置，不管是哪個都無從得知，僅僅感到佩服而已。

這麼碰上面時，遇見與自己同樣有著一頭白髮的人，貝琳達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直到背後傳來了輕聲的呼喊才將多餘的思緒從腦海中揮散，現在的確不是多想及放空的時候，她剛剛還想著早點結束早點離開。

「今天麻煩教皇大人了。」

女孩的嗓音平靜和緩，沒有貴族獨有的倨傲，也無出身平民的小心翼翼。不卑不亢得彷彿所有的身分階級都沒能影響她前行的步伐。

她不是溫室裡嬌養的玫瑰。如晦風雨無法摧折她的根莖，流金鑠石亦難以讓她的心田乾涸。所有的艱苦與磨難只會成為她成長茁壯所需的養分，即便是在寸草難生的荒原上，也能開出一片馥郁且絢麗的花海。

眾人所期盼的、神祇的庇蔭，於她而言或許只是冠以箴言之名的限制。

然而個人的成見苫蓋不了身分給予的禁錮，就如同身為教皇，他所給予的祝福向來必須是「以神之名」，而非「以路易之名」；也如同無論貝琳達信仰為何、具不具有信仰，為了承擔父母之命和為人女的職責，她依舊選擇撩起裙襬，恭謹的跪在聖壇之前。

「雅克納之神在上，」
男人的嗓音清和，比起禱言，更像是長者溫柔的諄誨。

「請聆聽我的祈禱，降下祢的恩惠與旨意，給予今日前來祝禱的女孩。」

「以爾之名，請賜予她高瞻遠矚的智慧，讓她能擁有遼闊的眼界，不以身分地位為侷限，勇於追求心裡所有的盼望。」

「請賜予她大無畏的勇氣，讓她能直面於往後人生中的任何磨難，無論前方有多少險阻，都能一往無前。」

「請賜予她愛與慈悲，讓她能扶持弱小，無懼強權，關懷世人如同祢關懷祢所愛的子民。」

「請賜予她堅信自我的能力，永遠忠於自己所想，忠於自己所望，成為她想成為的人。」

他將沾及聖水的指尖輕輕點上女孩剔透的髮梢，掌心微微亮起的光暈，象徵著隸屬於教皇的祝福已然悄悄安置於她體內。
隨後路易彎下身，將早先備妥的紫水晶項鍊環上了貝琳達纖白的頸項。
那裏頭被施予了一個簡單的防護魔法，當主人的性命受到威脅，守禦機制無須呼應便會自動開啟，為女孩抵擋橫來的災厄。

「貝琳達．坎貝爾，」路易低頭望向她的眼，低聲贈與了最後一句祝福。「願雅克納之神引領妳的前路。願妳的每一分努力都能收穫豐碩的果實。願榮耀歸於妳。願妳無憂。」

以路易之名。

貝琳達細細聆聽著教皇給予她的一詞一句，僅僅傾聽也是全神貫注的，畢竟對教皇與父母而言這相當重要，要得到他人尊重就得先尊重他人才行呢。

噢，親愛的雅克納——

我會一直相信著自己，如眾人對您堅信不移。

少女將像是回應的言論藏在心底，輕閉上的雙眼表示著她還專注於教皇的祝福。

同樣也是持有光元素的她能感受到那微量暖意在體內暈染開來，令人溫暖的、總覺得有些飄飄然的，與她的光是不一樣的感覺。

在言語結束時她睜開了雙眼，稍稍抬起頭迎上對方所向。

「謝謝教皇大人。」胸口前交扣的雙手還未放下，她向路易表達謝意也給予反饋，「我將會成為願之所想。」

以貝琳達之名。

布料同大理石摩擦發出細微響聲，路易猜想少女是提起裙襬行了一禮，於是也笑著微微一頷首。

祝禱的儀式告一段落，貝琳達的雙親緊跟著上前致上謝意。爾後坎貝爾家族錯落的足音攜帶著教皇賜予的祝福逐漸遠去。

男子佇立於壇上遙遙相送，在漆黑的視野壟罩住少女婀娜的背影時，那掩於綢布之下的雙眼似是隱隱一動──

我親愛的貝琳達，妳的未來或許並不平坦，妳的思維之獨立讓妳始終難以安於現狀，但我相信妳有足夠的勇氣能夠面對一切。

──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吧，然後選擇一條屬於妳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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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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