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燕青接近三點才躺下，去鄰居家送完月餅禮盒，回到家中剛好客戶打來，大半夜的，劉燕青其實不是很想接，念頭一轉又覺得算了沒關係，接一下吧。
兩人大概討論了一下工作的內容，修改的範圍與想法，聽起來對方也還沒睡，而且很疲憊，大概談好才掛電話各自躺下。

睡的不是很多，早上難得喝了黑咖啡加減拉精神，劉燕青吃過早餐坐在桌前已經一個小時了，手上切割的進度不快，但也沒有慢到能讓老頭來唸他。

躺在床上那一刻他回想整個談話過程，劉燕青不知道對方叫什麼，沒有理由問，他也覺得無所謂，因為他潛意識裡將鄰居當成了不好的人。

剛出獄那時候是人際考驗最明顯的時候，願意留下來的人就會，反之眾叛親離，這樣的落差感在自己進入工廠工作後更有感受，走在市區與朋友逛街吃飯，會感覺到路人對自己的異樣眼光，他們看的不是更生人的自己，看的是紋身。
關係再好的客戶，有些知道他曾經出過事便打消了再來往的念頭，不管有沒有承諾，對他們來說，劉燕青都像有殘缺的人，一種偏見。

禮貌的話語是客套，客套就只是說說而已，劉燕青把這個做一個小小門檻，他不會第一時間相信人真的會無償幫忙什麼，熟起來之後都不一樣了。

這麼揣測人很沒禮貌，劉燕青想完這事，自己揉了揉眉心給予譴責，他沒有把鄰居當成拒絕往來戶，防備心強這改變不了什麼。

說不定他們就只接觸這一次也說不定，誰知道呢？

有兩個妹妹的人看起來家庭很正常嘛，自己是獨生，家人能夠分擔責任這件事，劉燕青沒機會體驗到，那是個怎樣的人？和他一樣看起來活潑很愛笑？

有點失禮，劉燕青還覺得鄰居笑瞇瞇的樣子看起來像傻笑的拉布拉多，在自己面前一點威脅都沒有。

思考的走神，手上的尖銳刀片不小心切進了左手食指，劉燕青皺了皺眉，在細微的疼痛後才回過神來，血珠從切口冒出，他第一個反應是把左手抬高，離開桌上的皮革避免染血報銷一塊材料。
切皮革的刀刃非常鋒利，隨便一劃就能讓人表皮多條口子，皮糙肉厚的人被割習慣了，養個幾天就癒合了。

劉燕青放下刀子去找醫療箱簡單的按壓止血，貼上消毒創可貼，再套上小小的紗布，回到桌前繼續做事。
別再想了，也別覺得對不起鄰居了，專心撐到午休吧，這樣才能好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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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燕青拿了一件包裹回家，是文書的大小，頗有厚度，到家他先洗完澡，將東西都整理過，拿出從工廠帶回來的油雞便當和冰紅茶放在茶几上，坐下來開始拆包裹，拆開他發現是前一陣子和兄弟去看的紙雕店，店家把做好的小型樣品寄來了。
學弟走後，一群人都在思考送些什麼比較好，不管是房車還是生前喜歡的小物件，他們列出清單，最後決定每一個清單都做，要是真有什麼不滿，那就託夢來講吧。

給往生者的紙雕價格很高，一群男人不在乎這些錢，讓設計師專心做就好，那些錢又何嘗不是學弟一起打拼時存下來的？

把每一張紙張攤開來看，劉燕青看到了房子、學校、腳踏車零件、學生制服，甚至還有當兵的衣服，他們之中有一個後來跑去學藝術，人比較感性，把學弟的一生寫成了短篇集，幾乎在紙雕上複製了一次學弟的人生。
要不是不吉利，有人還笑著說，就應該把他們幾個都做成紙人，一起燒下去給學弟，怕他在底下被人欺負沒人保他，師傅說這不吉利，說不給他們做。

把每一件附件都看過一次，劉燕青把圖展開，拍下幾張相片發到群組，其他人紛紛表示自己今天也收到包裹，只是還沒拆。

確定每一張都看過後，把圖紙疊起來放在茶几邊，他想再找個防潮的盒子裝起來，劉燕青一邊看手機群組閒聊，低頭開始扒便當。
電視的新聞節目播放最近夏天去海邊玩水的意外事故，還有一些國際上的大事件，劉燕青有聽沒去記在腦子裡，放下手機，食指上的創可貼在洗澡後就拆下來，現在塗上新的碘酒透氣。

人死之後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疑惑都能得到答案。

這個問題以前劉燕青在書上看過，都說死後會得到所有解答，但他還沒體驗過不知道，學弟比他們先去了那個世界，不知道那邊的世界是像小說描述的這樣，還是可以由活人給予的東西，去完成那個世界的樣子。

他們認識那麼久了，從劉燕青十多歲就認識到現在，那種感覺就像家人死了，很不真實，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為學弟掉過一滴眼淚，是自己太冷血，還是對於學弟離開這件事情沒有接受，自己也不知道。

農曆七月啊，不是一個討喜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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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沒睡飽，劉燕青收拾完畢，來到後陽台抽睡前菸，拿著自己的菸灰缸和手機坐在木頭製的圓板凳上，一看手機他才發現今天是週五晚上，體感上他好像還在週三，日子過得真快。
「……」低頭搓了搓眼皮，劉燕青放下手機，凝視遠處的景色，吹著夜晚的自然風。

『學長，你會看這個嗎？』訊息後面發過來一條網址，看圖示是個用色繽紛、有點像酒吧和霓虹搖滾風格的圖案。

劉燕青吐出煙，把菸蒂給擰熄，點開朋友發來的訊息，只看介紹是個廣播電台制度，比一般電台的內容還自由一些，犯罪、社會運動、平等自由等等，綜合一下應該是新穎的特殊紀錄片，用新的方式去轉述歷史上的紀錄。
『沒有，平常只聽警廣和閒聊。』
『聽聽看這個，我覺得不錯欸！』
『這是講恐怖事件吧，你哪來的膽開始看了？』
『聽到沒東西聽啊……』

劉燕青點開來把手機音量調開兩格，在寧靜的陽台聲音很明顯，不過這時間也接近午夜，沒什麼人會注意到他在這裡做什麼。
影片開始講起當年的邪教事件，探討主因，舊政府所實施的法條，種族隔離等，為什麼會產出當年最邪惡的教徒，劉燕青低下視線耐心聽著，他沒在書上聽過這事，也不玩遊戲，這種簡易的紀錄片方式，還挺不錯。

果然年輕人點子多，劉燕青想。

夜裡，除了女主持人說話的聲音，劉燕青還聽到了一個細微的聲音，他把手機聲音關小，抬頭聽了下，好像是隔壁的機器在運作，冷氣機？洗衣機？烘碗機？
有時夜半什麼都不開，躺著聽一聽也能聽見樓下的鄰居在走路，光著腳踩在磁磚上的聲音很明顯，咚咚咚的走過去，蓮蓬頭掛在牆上也有輕微的碰撞聲。

這個時間洗衣服？劉燕青轉念一想，年輕人熬夜很正常，說不定每天都熬到一點多才睡下。
他把廣播聲音再按開一格，維持小小的音量聽著，伸手拿起新的一根菸點起，再聽一下就去刷牙睡覺。

「……」都是些神經病，還沒聽一半他就這麼想，劉燕青挑眉繼續聽，聽到一半另一名主持人忽然在廣播中大叫，聽著那些真實案例的反應搓著手臂，劉燕青被她這個聲音嚇到，手抖了下。

WTF──幹嘛大叫，又沒有親眼看到。
劉燕青轉頭拿起水杯喝口茶，把手機音量縮小一格繼續聽後續的描述。

這次吸引劉燕青注意的不是女主持人的搭檔，倒地的碰撞聲很大，而且很近，劉燕青放下手機，皺眉站了起來往聲音來源看去。

「？」微微燈光下好像有看到盆栽，不過那不是重點，窗戶是開的，聲音是哪來？不會是老頭子摔倒吧？
「喂，有沒有事？」放下繼續說著事件的手機在凳子上，劉燕青來到陽台邊源探頭，拉大嗓門叫人：「是爺爺嗎？」

「……」觀察了一下鄰居從頭到半身的狀態（他也只能看到這麼多），劉燕青很輕地嘆口氣，像看熬夜的高中生一樣盯著人看，說道：「你大半夜怎麼還沒睡？剛剛不會是想睡覺所以跌倒吧。」

撇了一眼室內的光，這都幾點了，劉燕青的手機依然播放著廣播電台，在兩人之間，在夜晚的寧靜中小聲的繼續說話，溫柔的聲音解釋著恐怖邪教的所作所為，還有教主的神經質，頗有在看恐怖片的氛圍。

好像小時候他和學弟說話的情境，當兵站哨的時候也有這些小插曲，劉燕青想起對方所說的叫聲，他難得哼一聲笑了，笑的弧度並不明顯，只有嘴角微微上揚和瞇起眼的程度，漆黑的眼眸盯著眼前尷尬的年輕人，挺可愛的。

「沒有打擾，我朋友丟來一個現在很火紅的線上平台，說說一些老刑案，補充資料讓人了解更多的那種特殊廣播。」劉燕青自然不知道現在年輕人都用什麼平台看直播、看線上資源，為了拯救可憐又貧瘠的他，比較年輕又教會外界接觸的結拜兄弟就會扔東西過來給他看。

「主持人大叫，我剛剛也被他嚇到。」劉燕青撇一眼放在凳子上的手機，把自己燃燒一截的香菸拿起來，點掉菸灰抽了一口，那口白煙很塊隨著夜晚的風消失在空氣裡，他看回鄰居身上，調侃地補上一句：「只是沒有跌倒。」

「……」聞言，劉燕青聳了聳肩，老實回答：「女主持人的聲音很好聽，兩個都是，資料很完整，可以聽到很多衍生閱讀和討論，她沒說之前，其實我對那個事件沒有太多認識。」

看到鄰居湊過來，劉燕青靠在陽台邊，用自己的腳把放手機的木凳子輕輕勾到自己身邊，再把手機聲音放大一格，維持在兩個陽台之間可以聽到卻又不會吵到五樓的音量。

還好現在大家都吹冷氣，門窗緊閉的，不會吵到人。

現在敘述的這個事件，補足了劉燕青沒讀書的知識，為了不打擾對方聽節目，劉燕青吞雲吐霧也聽著介紹。

聽東西時劉燕青很專心在聲音上，許多專業用詞他都需要花時間把他記在腦子裡才能前後連貫，讓他自己也忘了今天要早點躺下睡覺的打算。

注意到人的動作，視線放在鄰居身上打量，劉燕青倚靠在陽台邊問道：「你做什麼的？這麼晚不睡覺，不怕上班打瞌睡嗎？」沒有時間也知道現在一定有點晚了，一張記錄幾乎都有一個小時呢。

伸手把手機的廣播先行按下關閉，周圍的聲音更靜了些，劉燕青把手上的香菸擰熄，用的是右手，避免左手食指的藥被弄掉。
「製鞋匠。」他說：「不是工廠機器的那種，是手縫，我本來還說今天要早睡。」說到這裡劉燕青的語氣有點無奈。

「誰叫你跌倒。」要不是對方跌倒太好笑，劉燕青早就抽完睡前菸收手機睡覺囉，「小心別摔傷手啊，下次，快去睡吧，要聽這個下次再繼續聽。」
說著擺擺手，像趕孩子去睡那樣，只差沒有幫人鋪床開風扇關燈。

我是你的三倍厚身板，說要傷身倒地不起，小朋友才是那個跌倒就爬不起來的身板吧。

健身養成習慣後劉燕青看其他人都覺得一拳就會倒地，看著人用幾乎落荒而逃的樣子跑掉，劉燕青沒放心上，聽到關上門的聲音他才轉身收拾菸灰缸和茶杯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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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茶杯的茶倒掉，重新倒了一杯冷水放到臥室床頭櫃，走進浴室刷牙，又用漱口水把嘴裡的菸味去除乾淨，洗了把臉，身上的背心也因為抽菸沾到了菸味，劉燕青低頭把背心拉起來聞一下，好像就和他床單差不多味道……。
習慣菸酒的人會對於這些味道麻痺，家裡也很久沒有女性留宿，留下來住的朋友習慣他的生活環境，居多都能和他喝幾瓶酒、抽幾支菸。

想想還是把背心脫下來扔進洗衣籃，劉燕青走進開好冷氣的臥室，把手機接上充電線，躺好等待睡眠。

不會覺得冒犯了自己，以後小朋友就看到自己心驚膽顫吧，劉燕青瞇著眼睛想，慢慢閉上眼深呼吸，確實他也年紀不小了，有什麼好不服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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