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屜的手機不斷震動，張德勝和劉燕青兩人各一耳戴著耳機在聽廣播，到工廠後劉燕青聊了下昨天他學弟告訴他的廣播，後面的事件倒是沒講，算是幫小朋友保密。
張德勝聽完來了興致，便要連結，在手機上下載APP來跟著上班聽。

一間獨立作業工作室裡面靜得只剩下打磨的聲音，劉燕青停下手上的工作把手機拿出來看，啟思一下傳了很多訊息過來。
『破案了！』
『就是上次請你畫圖的那一個案子^w^』
『讓我請你吃飯，你什麼時候有空？』
『紅色的繩子你還有戴著嗎？有吧？』

如果他說沒有，啟思會不會打視訊過來罵他。

以前有一次啟思也是給了一條編織的五色繩，那種很常見的五色繩，斷裂了都不會有人放心上的那種，那時接近過新年，兩人去廟宇拜拜，這種行政拘留過產生的友情居然比一般認識的友情還長久，太他媽不可思議。
拜拜結束，兩人分別求了今年整體運勢籤，看完籤後啟思拿著香油錢去更換廟裡的護身符，回來時給了他那條繩子綁在手上，再三叮嚀要戴著。

二十多歲嘛，還血氣方剛的時候，劉燕青戴著一個月，有次洗澡忘了這件事把他拿下來，洗完就沒有戴回去，一直放在浴室裡，結果在過新年回老家的路上，他在高速公路上被追撞，人躺著進了醫院。
傷勢不嚴重，但已經夠嗆了，啟思知道這件事還是新年打電話說新年快樂的時候，把他嚴肅的唸了一頓。

過年結束啟思來劉燕青的公寓找到那條斷開的繩子，就他媽在浴室洗手檯邊，媽的有夠媽佛。

在那之後，劉燕青就不再挑戰啟思的超能力了，啟大大說什麼都是對的，要拜拜、要戴繩子、要把籤收好，他都會照做。
幾天前他一直覺得手上的繩子勒自己很緊，忍著沒去摸他，現在又覺得還好了，看到訊息的當下，劉燕青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還戴的好好的。

『有，幹嘛？』
『明天我休假，你要來？』
『明天哦……我問問學長……』
『QQ明天不行，我和學長要跑別的地方採證。』
『沒差，不急。』

繩子給他的時候好像是在畫圖那件事的前後，大概又是什麼保平安吧，聽啟思形容好兄弟來者不善，看起來很兇，他並不是該案件的相關人，正因為不是相關人，不知道從哪裡請來的才特別兇。

劉燕青不怕鬼，講難聽點鬼就只是死掉的人，他們好像有超能力可以在公寓裡搞事，或是讓人運氣變很差，但又怎樣，有一天他也會死，到時候他們就是一樣的東西了，誰找誰算帳還不一定。

啟思和他開心地分享破案的喜悅，然後丟了好幾個連結問劉燕青想吃什麼，其中一條是日式炸豬排蓋飯，劉燕青截圖下來用紅筆圈一個主菜、一份點心、再加一份單點的湯圓類甜點。

『小湯圓這個看起來好好吃，你什麼時候也喜歡這種甜品了XD』
『吃吃看，我也沒吃過這種東西啊，你吃過？』
『還不錯，我很喜歡他的紅豆泥，配上糯米剛剛好，就是吃完很飽，飽足感太豐富了……』
『沒差啦，都有在健身怕什麼。』
『說到健身，明天不行，但我今天會比較早下班，晚餐時間我們去OO國小裡跑個二十圈怎麼樣？』
『行。』
『那我們約六點！』
『嗯。』

放下手機，劉燕青看了一眼時鐘，要六點抵達他得把進度做完，然後才能離開，明天休假，也就是禮拜一會忙單子忙的比較晚，他把暫停的廣播點播放，繼續聽著趕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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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時下班殺回公寓沖了個澡後，劉燕青喝過水，帶上水瓶和單肩背包，換好運動服，下樓前往和啟思約好的校園操場。

他不太戴那些運動手環，只有他一個人覺得監測這些有或沒有都差不多嗎？買了也會不知道手環放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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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思再晚一點還有事，劉燕青和人約定跑完二十圈，在樹下拉筋，閒聊工作的內容，啟思對那件滅門案感觸很深，他很難想像父母為什麼會不愛自己的孩子，甚至可以殘忍動手去做這些事情，只為了跟外人合謀？
劉燕青不予置評，他說：「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愛自己的小孩，這不是責任。」

他們對責任的定義不太一樣，劉燕青說不上來，他看著啟思就又想起他之前寫的那些文字，啟思由內而外透露著一種對世界的善意與愛，那是從原生家庭帶出來的，自己也不過是在愛這件事上爭論，試圖表示世界上也是有人像他一樣，理解父母不會愛孩子。

大部分的家庭都不太快樂，大部分的家庭卻又都很快樂。

「那你覺得責任是什麼？」啟思問。
「責任就是你不能避免的事，你無法推卸，卻又必須承受的事。」
人們將責任美化，在劉燕青心中責任是一種沒得選擇的重擔，沒人問他該負擔什麼，負擔這些累嗎，那麼他和前女友之間也都存在著責任關係嗎？

也許愧疚和責任某方面很像吧，都是不能避開的東西。

離開前，劉燕青到超商買了兩瓶舒跑，第二件六折，他分一瓶給啟思，走到校園外跨上自己的機車準備回家，路上順道去買了麵疙瘩和兩個小菜。
回家路上忽然就想起了爺爺，自己是爺爺的責任，現在爺爺也是他的責任，就是因為這個認知，每一次想起都有點愧疚吧。

劉燕青停好車，上樓開門進屋，先把提袋放在廚房，脫了衣服去洗澡，一會兒帶著一身水氣出來，隨意擦乾身體，套上的背心因背後的水珠沒有擦乾，弄濕了後腰的布料。

把麵疙瘩從環保碗中倒到碗公裡，劉燕青叼著筷子，拿著小菜和麵疙瘩放在茶几上，又回廚房倒了水，這才坐下來開始吃晚餐。

不想開電視，劉燕青拿出手機把昨天看一半的廣播電台翻出來，從上一次斷開的進度繼續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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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累積的疲憊都在飯後釋放了，劉燕青躺在沙發上吹風扇，電視旁的音響傳來廣播的輕聲音，比起看網路評價說有人聽了毛毛的，劉燕青倒覺得很好睡，稍早他不小心睡著，醒來之後故事已經講到下一個段落。

拿著洗好的菸灰缸和水杯來到陽台，劉燕青沒關紗窗門，把音響聲音調大一些，讓自己坐在陽台也能聽到一點聲音來當背景音，坐到木凳子上，劉燕青發出了一聲嘆息，在工廠坐了整天，回來之後除了吃飯，他不想坐著不動，慢跑讓他痠腿痠痛，可以知道的是晚上一定睡得不錯。

陽台一角是身後客廳留下的白色燈光，劉燕青低頭避開風向，用手稍微遮一下點燃起香菸，休假要做什麼好……睡覺吧。

撇了一眼隔壁陽台，今天應該不會跌倒了吧，沒有用手機放聲音，就比較不會影響到人在夜晚的驚嚇。

甜點對劉燕青這一輩子來說都是很遙遠的東西，他不曾和女朋友去咖啡廳約會過，現代年輕人流行的甜點吃到飽鼎盛時期他也沒經歷過，坐牢兩年，好像賠進去的是十年光陰。

外行人都說藝術家很憂鬱，多愁善感，劉燕青在想自己也被人這樣覺得嗎，如果藝術是憂鬱，甜點就是正向的東西吧。
可愛、優雅、快樂的東西，喜歡這個東西的人，應該也和他很像吧，又是一個反面性差距之大的人。

把手中的菸蒂擰掉扔進煙灰缸裡，劉燕青思考著要不要弄點宵夜，聽到細微的聲音，他往隔壁撇了一眼。
「……」是什麼小動物嗎，他手上可沒有罐頭放在那邊等小動物跑出來。

於是，他只有看一眼並沒有出口搭話，看這個小朋友在做什麼。

「嗯，晚上好。」發現人沒戴眼鏡，瞇起眼睛盯了一會兒，劉燕青維持坐在原本位置的姿勢沒動，「今天上班有打瞌睡嗎？」他們昨天還滿晚解散的。

穩定生活之後，劉燕青很少大熬夜，這陣子天氣熱的關係，八、九點也很難產生睡意，通常會待到十二點左右才躺下，可能是小老闆開玩笑的更年期失眠吧。

「我明天休假，可以偷懶。」劉燕青說著低下頭，閉眼用手揉了揉他今天一直跳的右眼皮，但聲音聽起來精神還不錯。
「回到家的時候有小睡一下，今天涼一點點。」也可能是他洗澡的時候是洗冷水澡啦，降溫之後能維持一段時間的涼感吧。

注意到鄰居的視線，劉燕青禮貌地沒有回視用眼神去瞪人，回道：「你跟我去一段時間健身房，你體力也會很好。」

劉燕青聽到這個回答，低聲哼笑一聲，只有年輕人會在意這個，這個年紀的自己早就不在乎會不會被嫌棄這事了，好像回憶過去，他也沒有介意過自己外表是不是跟的上潮流。

「誰嫌棄？你女友？」說話間，劉燕青從菸盒再抖出一根菸點上，一支手的手肘撐著膝蓋，菸拿在臉旁，說完又抽一口，晚風很快就將二手菸吹遠。

「……」一會兒劉燕青才回答道：「還行啦，長的英俊誰會嫌。」
「以前我那個時代，大家都喜歡看起來有威嚴的男人，像我家老頭也是，光站在那邊就比鬼還可怕，雖然他臉很兇，吼人的時候也很可怕，但他年輕的時候整條街的妹仔都很喜歡他，情書收不完。」

劉燕青用一隻手稍微筆劃一下街道，有這麼長，「我奶奶說因為看起來很可靠所以她才答應結婚。」說到奶奶，劉燕青笑了笑。
「現在女孩子都喜歡活潑一點的，那麼嚴肅比較像第二個老爸？」他沒多想，很順勢的以男人的邏輯繼續說：「外表一回事，床上別漏氣就好。」

「……」隨著年輕人說的話語，劉燕青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天在他面前跳舞的林容，這樣是不錯嗎，也許他自己都沒想過為什麼不會和兩任女友走到最後。
劉燕青的嘴角勾了勾，沒有給予太多回應，看起來也不像開心，也不生氣，抽了一口菸慢慢回道：「啊災，你很介意？」

「我沒玩很多女人，二十五歲之前會玩應該都很正常，現在年輕人很晚婚，房貸壓力大，生活壓力也很大，跟對象相處當然開心就好。」坐累了，劉燕青從凳子上起來，叼著菸給自己伸展上身，靠到矮牆邊稍微和人拉近一點距離，避免談話太大聲。

「或是你就……」劉燕青打量一下年輕人，「也可以找一個可靠一點的，這樣你就不用太可靠了，嗯？」說完他還笑了。

「別完全當吃軟飯的就行了。」他某個兄弟還不是從以前就喜歡抱著貴婦的腿生活，照理來說他應該要不喜歡的，看下來他覺得兄弟不是沒有擔當，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男性處於比較被動的那個，才看起來很像小白臉，當時刷新劉燕青不少三觀。

「趁現在多拓展一下人生，被女人綁定之後你想做什麼都不行。」說著彈了彈菸灰，另一個兄弟結婚後就聚會來的少，知道他愛家，不過那種家庭一旦破碎就什麼都沒有的焦慮感仍在心裡徘徊。

劉燕青還意識到，自己除了兄弟以外的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和同性坐著好好聊生活的機會，兄弟很懂他，很多事能略過不說，但像其他人說的大學生活怎樣怎樣，他完全沒經歷過，所以現在他這樣做，應該都還行吧，只是太習慣將其他人當成小孩子在雞湯，旁觀者當的太久了，無法好好將自己真正置入於哪裡。

聞言，他輕輕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有那麼多背後的事能講，實際要說，劉燕青又不知道怎麼講。
「我不適合結婚，而且我家比較複雜，結婚會造成很多困擾，太麻煩了，老頭是不用人照顧，可是怎麼樣還是家裡正常一點比較好吧？」

劉燕青看向他隔壁年輕的鄰居，繼續說道：「老頭說，對家庭的想像會很像自己的父母那樣，我認同一半，但也因為只有一半，我不覺得我適合結婚。」

哈哈，不意外年輕人會這麼想，劉燕青聽完閃過一絲很淺的笑容，看著手上燃燒的香菸，他也想過自己不想負責一個生命的這件事，但要問他自己究竟會不會對不小心搞大女人肚子這件事負責，劉燕青心裡很明白自己有不情願也還是會點頭。

他沒辦法做到讓女人去墮胎傷害身體這件事，怎麼樣自己都有一半的責任。

「爺爺呢，他也不管你？」劉燕青用下巴指了指年輕人身後的客廳，「不要你找一個人照顧你？」

「……」是啊，自己也沒想到會聊這些，不過閒聊本來就是隨便聊，沒有什麼固定主題。

劉燕青彈掉菸灰，說道：「看起來你不像很固執的人，活潑、好相處、人很好？」綜合了女生喜歡的條件，不提女人，他們二人站在一起就像好人與壞人的劇烈反差。
「那為什麼去做那份工作？興趣？這幾年餐飲的工作越來越辛苦，很多人都轉換跑道不做了，我有個兄弟，他做麵點說不好做。」

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劉燕青想，為人生規劃好就是像這樣嗎，自己也是個固執的人，人生看起來也不像因為固執而有任何可以拿來當作優點的地方。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理想，可以找到自己最喜歡的事很幸運。」很短暫的沉默中，劉燕青選擇下一個比較溫和的回應，從談及背後的事情到現在，他都站在聽的角度，對自己的事反而沒什麼評價。

那裡面還有很多，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並沒有經歷這一段的感慨，情感上造成了空白，本就不擅長口才的劉燕青盡量不讓談話間的空白眼生太長。
鄰居這樣的人在生活中，他是第一次遇到，平常的生活圈（當然除了容瑾），身上的氣氛太相似，存在的遺憾和感慨同樣濃厚。

對自己來說，鄰居就像是他以前會不喜歡的那種人，太過耀眼──像他對啟思那樣。

「繼續保持。」陽台有一點距離，劉燕青打消伸手拍拍對方肩膀的念頭，看向年輕人的眼睛裡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只是什麼也沒表示，「小心不要一直吃試作品吃胖了。」

「去睡吧，熬夜還怎麼好好進廚房？」劉燕青說著，把手上的菸抽完，丟進他帶來的菸灰缸裡，伸了一個懶腰，他也打算刷牙睡了，休假啊……不知道做什麼好。

「去吧，晚安。」等到鄰居進了屋，劉燕青才收拾自己的東西進屋整理。

老樣子的洗過菸灰缸和茶杯，回到浴室刷牙洗臉，躺到床上的那一刻，稍早的情緒才明顯回到自己身上。
劉燕青盯著灰色的天花板在想，他是不是對鄰居有一點生氣，有吧，就像有時看著啟思也會沒來往的生氣，可是他又有什麼理由生氣。

羨慕對方的自由和選擇，羨慕身上耀眼的光，羨慕和忌妒又怎樣呢，人生是自己選的，也倒帶不了。

劉燕青閉起眼睛深呼吸，那點怒火也沒有多旺盛，滋長了一下子就熄滅，面對渾沌的生活，無力感總是大於其他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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