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乾脆死在外面好了。

夢中的聲音刺耳淒厲，那並非開玩笑，或是虛張聲勢，那是千真萬確的，自己的想法，想要讓自己在那一刻死去，想要自己在那一刻拋下一切的逃跑，然後，他確實逃了。

夢中的自己，奮力的衝刺，不顧身後追上來的繼母，不顧再後頭大喊『就讓他去，不要追了。』正在生氣而口氣嚴厲的父親。

就那樣抱著一張畫，搶了父親的錢包，奮力的跳上那一班不知道會去哪的火車，腦袋中唯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再也不會回去了。

不是他拋棄了他們，只是覺得，那個母親已經死去的家裡，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而那個蠢男人，還以為他餓了就會回去，實在是大錯特錯。

他猛然睜開眼睛，鬧鐘在床頭瘋狂響鈴，已經不知道幾次，被憤怒驚醒，他輕撫著上下起伏的胸口，轉頭看著被自己放置在一旁的小黑。

「……。」
他下床，跪在小黑面前，雙眼與小黑的眼睛齊高，用力的抱著小黑，用臉蹭著他短短的毛。
「小黑，你就是我的心，你知道的吧。」

沉寂。
小黑毫無回應。

*

他梳洗好，穿上了小黑，打開門卻看見她蹲在門口淚眼汪汪的。

咦……。
「嗚嗚嗚，小黑───！！」吸引他注意的，並不是她的淚水，是她手上抱的那隻貓，還有他更在意的是，為什麼她會知道他住在這。

一定是老闆說的吧……。 他忍不住心裡這麼想，不用問大概也有個90%的準確度。

打從心底嘆了一口氣，默默的把圖畫本從家裡拿出來，在上面這麼寫『怎麼了？』 她看著他寫的幾個字，哭得更厲害，他搖頭，小黑的頭也跟著搖，首先，先把房門鎖上最要緊，接著走在她的側身，任由她一邊哭一邊朝書店的方向走。

走著的期間他一直指著他寫的那幾個字『怎麼了？』不過小都毫無反應，只是不斷的哭泣，這讓小黑非常沮喪，本來就不擅長應付女孩子了，更不用說是正在哭泣的女孩子，當走到書店的時候，小黑也已經不如當初神采奕奕，看起來像是已經被摧殘幾個世紀的疲態。

那樣的光景，正好被正要開店的黑澤撞見了，黑澤愣了一愣，大喊著「這不是小黑嗎？！！」聽見自己的名字，小黑抬頭看了黑澤，還在想著黑澤為什麼會用這樣的語氣叫自己的名字，但黑澤卻擦過小黑的間抱起了小都手裡那隻黑貓。

噢，原來是那個小黑阿。

「你在哪裡找到小黑的，我找他找好久了。」黑澤熟練的抱著貓，撫摸著那隻貓的下巴，但那隻貓看起來卻有氣無力的。

「黑、黑澤先生，我在巷子裡發現他，他的腿受傷了，不知道要怎麼辦……」不知道要怎麼辦，所以就跑到那隻叫做小黑的熊家門口哭，然後連電鈴也沒有按。
「這附近沒有動物醫院，騎車的話要一段時間呢……可是這個傷口這麼大，不處理也不是很好……小都你會騎車嗎？沒車的話可以用我的。」
「黑澤先生……我沒有駕照……。」小都落寞的把眼神看向小黑，黑澤也隨著小都的眼神看著小黑，說的是那隻是熊的小黑。
『我是不會穿著小黑騎車的。』當被兩人的視線抓住的時候，熊小黑只好回應了。
「這下傷腦筋了，我今天要顧店，老闆生病在家的樣子。」黑澤抱著貓小黑，語氣抱歉得另人同情，三人就這樣沉默。

「喵……。」

先開口的，是黑澤「果然……不救他不行阿！我怎麼可以放著可以這樣萌萌叫的小貓咪阿！」原來黑澤你是貓奴喔……熊小黑此刻如此心想。

「哇哇哇，我也不能放著小黑不管！」是熊還是貓的小黑麻煩你說清楚好嗎？小都！
「喵~。」
「我、我幫你代班吧！黑澤先生！拜託你代小黑去看獸醫，收銀機開發票補貨我都會喔！我在很多地方打工過一定可以派上用場的！代班的薪水我也一毛都不會拿喔！」
「這、這樣阿！好像可以行的通呢，小黑你會幫我跟老闆保密的吧！來！抱著！」語畢，黑澤把貓小黑塞給熊小黑，熊小黑一臉徬徨「走吧！小都！來！我把店裡的事情裡裡外外的跟你說一便！」
「黑澤先生麻煩你了！」話說完是大大的鞠躬，到底這是鬧哪樣。

他看著店內走來走去的兩人，只能單手抓住貓的他，透過部偶裝感覺到那隻小黑正在扭動，沒辦法，拜託你忍忍吧，貓小黑，熊小黑手太短，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把你抱起來。

店裡的兩個人正在鬧騰，他只是靜靜的在門外看著，想起了他曾經的家也養過一隻黑色的拉不拉多，叫做黑小姐。

「差不多就這些了。」黑澤跟小都一同走到店外「阿，對了，圍裙給你。」黑澤把身上的圍裙拖下，掛到小都身上，把貓小黑裝進剛從店內拿出來的紙箱，跨上停在停車格裡的機車「就先拜託你們兩個了喔。」
『黑澤先生……安全帽呢？』
「我忘在家裡啦，不過不帶也沒關係的吧？哈哈哈哈哈───」一邊笑一邊發動機車倘佯而去的他的打工夥伴，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看起來特別閃閃發亮。

「那我們就來開店吧！小黑！」小都說著，雙手握拳緩步走到櫃台後。
喔……喔……。

說是這麼說拉，但是書店一整天也是沒什麼特別需要忙的事情就是了，比起對面的商店街，這裡的生意不算是太好吧？站在店門口，偷偷的，轉身看著她在櫃台後方跪坐著看書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漸漸的從剛剛的燥動之中平靜。

小黑漸漸的有一點明白了，雖然小都常常做一些讓他冒汗或焦慮的事情，但只要小黑冷靜下來，而小都也在身邊的話，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夠沉澱下來。

或許他並不討厭呆在她身邊吧。

注意到小黑正看著書店裡面，她從書中抬起頭微笑，向小黑揮揮手，小黑卻突然像是被觸摸的含羞草，立刻轉頭看著大馬路。

──什麼阿，那個笑容。
沒有注意到的是，小黑底下那東西露出來的微笑。

*

──早安，歡迎光臨。

小都有朝氣的聲音，彷彿把這間老舊的書店點亮，和黑澤在的那種死氣沉沉的氣氛不同，也跟老闆那種有著大叔味道的招呼不同，像是整間店都被換新了一樣，不知不覺，他也站得直挺挺。

「那是宇都學姐吧？為什麼會在書店裡打工？超可愛的阿……。」
「學姐平常不是在商店街打工嗎？」
「好想跟她搭話阿……不然買本書吧。」

就連客群好像也變得有一點不一樣，有蒼蠅在附近飛來飛去卻還要忍住不能拿蒼蠅拍拍過去的心情原來是這樣阿。

抱著這樣的心情，發著手上的傳單。

「商店街的煙火祭阿，吶我們也去吧？聽說每年商店街的煙火祭都很熱鬧阿。」
「……。」
「小黑你也會去？」客人問著小黑，小黑點點頭，雖然也想回話，但是卻只能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話說回來，為什麼櫃台結帳的隊伍排起對來了，咦，剛剛結帳完的那個學生還跟小都握手了，為什麼？為什麼？這一整個就像是偶像握手會一樣，仔細一看全是學生阿……。

書店的這種盛況要室被老闆看到，他肯定會感動不已，不過，是不是該進去制止一下這種握手的行為……。

仔細一看，她的嘴角已經僵直了，果然是那種會免強自己的人種阿，真是受不了。

他固然也不喜歡插手這種事情，不過，這都是為了貓小黑，他跨出了那一步，走到小都的身邊，在櫃台後方跪下。

「咦！小黑阿，是來幫我的嗎？」
小黑點點頭，開始接了遞過來的書，當有人想要伸出手跟小都握手的時候，小黑就會握住那隻伸過來想要握手的客人的手，這讓結帳的速度快了許多，很快的，店裡就只剩下一些常客了。

「老闆怎麼會說書店生意不好，明明就超好的阿。」
那是因為有妳在，小黑如此想著，但沒有說，在紙板上寫著『為什麼這麼多人跟妳握手？你是明星還是什麼？』
「阿……之前系上活動的時候麻，有唱歌比賽，因為報名人數不足被老師拜託就去參加了，因為想要那個第一名的獎金阿，所以很努力唱，沒想到拿到冠軍，然後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咦……是喔……這傢伙到底是什麼阿，不過，不對阿……。
『既然你這麼有名，為什麼我拿便當去找你的時候，卻沒有人認識你？』
「阿──那是在你給我便當之後發生的事情麻。」
喔……。
「小黑不知道怎麼樣了，傷口那麼大就算是包紮好了，也有一陣子也不能讓他街上跑吧……小黑你可以養寵物嗎？」
『說什麼，當然不行。』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是沒有資格養寵物的。

「也是呢──小黑也是租屋，我住在學校就更不可能了，你覺得黑澤先生能養嗎？」
他聳聳肩，黑澤向來怕麻煩，而他一向也只有被黑澤看透的份，從沒有看透過黑澤的想法。
『今天的黑澤，看起來閃閃發光的。』
「小黑也是阿，走進店門口幫我的時候，簡直視救星。」

憑他也能當救星，那麼救星還真是好當呢。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

……這不是錯覺，她偶爾會說這種話，像是被很多東西綑綁住，像是希望某人整救她的那種語氣，但是他總是忽略她的那些訊息。

畢竟，連自己的救不了的人，怎麼還能對別人伸出手呢。

兩個人在那之後，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店內的人來去，就那樣安安靜靜的，感覺到側邊有一股力道，然後聽見了平穩的呼吸聲。

「……。」搞什麼阿，睡著了喔，真拿小都沒辦法，反正看來店裡目前也不需要結帳的人吧。

他就那樣安靜的注視店裡面的客人與她，只拿著書倚靠在書櫃旁，或坐在地上的客人們，一頁一頁的翻著書，總在看到一個段落之後把書放回書架上，接著離開書店。

這才是他們書店原本的樣子，沒什麼銷售數量，員工也很清閒的。
一直到快關店的時候，她才緩緩的睜開眼。

「阿！貓小黑回來了嗎？」睜眼的同時，與這句話是同時發生的，殘念的是，黑澤還沒有回來。
『還沒，我開始懷疑他帶貓小黑去看病完之後跑去放風故意不回來。』
「小黑，別把黑澤先生看的這麼壞嘛。」她邊笑，邊看時間，在過一下子，就要準備關店了。

『不過這樣有點麻煩阿，店裡的鑰匙只有黑澤跟店長有。』
「這樣阿……。」

還在想著要怎麼辦，那個讓他們煩惱的源頭就那樣一臉疲憊的走進店內。

「黑澤先生阿！！貓小黑呢？！！貓小黑呢！！」小都在黑澤身邊轉圈，但不管怎麼轉，好像都沒看見貓的蹤影。

該不會……。

「小黑阿，貌似因為傷口發燒了很多天，今天送到獸醫院的時候，被當成主人，然後被獸醫罵了一頓說。」
「然、然後呢！」
「然後就在醫院打了一整天的點滴阿，我在那邊等了好久。」黑澤小黑小黑的叫，只要有人叫小黑他現在依然會頻頻抬頭，接著過依下才意會過來那並不是在叫自己「然後跟那邊的貓咪的玩了一下──。」

真的只有ㄧ下嗎……。

「那貓呢！黑澤先生！！」
「咳，我暫時把他帶回家了，還要餵他吃消炎藥，我家不能養寵物，所以把他帶回去的時候跟我老媽大吵了一架，不過最後終於妥協可以養他養到腳傷痊癒。」
「阿阿阿太好了阿！！！」她終於鬆一口氣得大喊，非常的誇張，只差身體沒癱軟在地上。
「你們快點回家吧，剩下的就交給我。」
「好！黑澤先生，我們可以去你家看小黑嗎？」
「可以阿，要來的時候就到書店我說一聲吧，小黑，你送小都回去喔。」

蛤，為什麼……。

「為什麼你一臉為什麼的臉阿，好歹現在也不早了，學區附近的名產不就是變態嗎？」
……。
「走吧──小黑。」 喂喂，我有說好嗎？

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還是老實跟著她的步伐在她側身走著，如果沒有穿著小黑的話，應該會感覺到晚上的涼風吧……。

*

從之前總是一前一後的跟在她身後走著，現在好像已經可以像一般人一樣並著肩走了。
「今天好開心阿，小黑。」
開心嗎？明明還是工作了一整天的阿。
「不覺得只要工作就會覺得很踏實嗎？」
並不這麼想……。
「哈哈，小黑那是什麼臉阿，總之今天很開心喔。」
……。

『……。』 那個夜，是非常舒服的夜，一個不可思議的夜，明明只是跟她再一起而已，他確覺得這是一個什麼事都做的倒的夜晚。

──沉寂已有的心，突然有了那種漣漪，這該是如何珍貴的事情阿。

難得的，在今晚，總是做著噩夢的他，在夜裡做了一個溫柔的夢，他的母親溫柔的看著年幼的他，捏著他的臉，像一般的家庭一樣開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玩笑。

母親非常美麗，當時是某個雜誌的模特兒，正要開始開拓自己人生道路的時候，便與父親相識了，接著是一些幸福的日子，再來是一些痛苦的日子，最終，就成為現在這樣了。

雖然最終是痛苦的，但仍有過一些幸福的記憶。

──妳是否最終，也會成為我人生中痛苦的那一環呢……如果將會這樣的話，自己是否又有勇氣去承受那樣的後果。

小都的臉再他清醒之前，浮現在自己的夢中，就像是被某個聲音喚醒一樣，他清醒的時候意識還稍為模糊。

*

「小都在店裡工作了一整天！！我就說這營業額怎麼這麼奇怪！！」
一早，店裡就傳出了老闆錯亂的喊聲，黑澤摀著耳朵，瞇起眼一臉麻煩的看著老闆，而自己則老實的呆在門外，盡量不讓老闆認為自己也是共犯的樣子裝乖。
「阿阿阿，小黑！你也幫我說說話阿！」

「小黑也參與了嗎！！」
「那是當然的阿！他昨天有上班的嘛！」
「那……小黑玩得開心嗎？」老闆走出店外，看著小黑的臉，再問了一次「小黑玩得開心嗎？」

神阿，這時候到底該說是還是不是阿……。

『還不壞……。』他只好在只上寫下這個模凝量可的答案，老闆看見這個回答，確又是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臉。
「既然小黑也玩的開心，那就算了。」
「什麼阿！老闆！為什麼小黑就沒關係阿！」
「沒有為什麼，因為我是難捉摸的更年期男子，我任性。」
「……什麼阿，小黑你那一臉，總算逃過一截的臉我雖然不是不能裡解拉，但是這種不服氣的心到底該怎麼辦阿。」

無視黑澤的牢騷，他默默的，把頭轉向對街，那忙的頭轉向的小赤。

「對了小黑，你看吶。」黑則舉起他的手機，上面是一隻小黑貓的照片，是貓小黑阿，貓小黑露出肚子，安穩的躺在某人房間的床鋪上「睡成這樣，看起來就像我養的貓吧。」
『恩。』
「相處越久就越想養他阿……。」
『沒辦法說服你媽媽嗎？』
黑澤看著小黑在紙版上寫的字淺淺一笑，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就走進店裡了。

人的一個舉動，或一個念頭，有時候總能改變某件事情，就像當時的老闆對他伸出手的那時候。

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腦帶一片空白的時候，是老闆再熙攘的人潮中停下腳步，微微彎下腰，問他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的。

如果沒有老闆，他現在可能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邊，或是是不是就不在世界上了呢。
發著呆，淨想些無聊的事情。

現在才發現，對面商店街的大廣告牌，上面已經貼上了商店街煙火日的廣告了，小黑裡面的東西微微笑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好像比以前還要笑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