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明天恰好有拍攝行程，大概也不會來找納塔老師治傷……畢竟老師的發問總是很犀利，讓人不是很想回答呢。

「哎呀。」她看著他受傷的右手微微一怔，笑著的青年乍看輕鬆自如，絲毫不為此感到擔憂，卻引得她好奇。納塔指向隔壁的小座位，斟酌幾分，才溫柔地道。「怎麼受傷了？」
是因為練習弓道，還是與友人玩耍時不慎？
這傷意外的有些嚴重呢，可不是簡單支付個玩玩似的小秘密就能解決的呀。

因為手受傷就用手機打字代為溝通：「天雨路滑摔車磨到而已。」騎車摔傷也是滿常見的事，幸好沒出什麼大意外，只是磨破皮之類的傷罷了。
原本想著養養傷恰好也停一下練習，但這樣可不能拍照啊。
「明天有個平面拍攝的工作，老師有沒有辦法不讓手入鏡呢？」沒有先要求治傷而是打趣地講道。原則上是不可能的，也就是順便問問前輩的經驗。

「——原來如此，下次要注意點。」真危險。手上的傷勢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上儀明日打算工作，帶著傷去也很麻煩呢。
「方法很多，通常會作遮瑕與改變角度來進行拍攝，或是以衣料遮擋，但你這傷……如果是要拍全身與輕鬆的日常照，第一個方法恐怕是沒法用了。」她笑了笑，輕輕執起青年的手思忖。
「……為了治好你的傷，總得要付出點代價。我要出個問題來問你了——準備好了嗎？」
每次提問前，她都會在與對方確認一次。
這是尊重。

不出所料，看來這傷必須得治了。
暗自將前輩的建議記好，競技學系難免會有些大小傷，遮擋的辦法還是挺重要的。

另一隻手擺了擺請老師直接發問，這次的傷還滿大片的，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問題。

既然得到了對方的允許，她自然有了提問的資格，注視著齊上儀的傷勢，她抬起眼眸，注視著他的雙眼，發動了能力。
在此一瞬，時間彷彿靜止了。
「——那讓我想想，齊上儀。」她開口，喚了對方的名字。
「……有一個男孩，在尋找人生目標的時候墜入了谷底。」
「他在這座山谷裡徘徊許久，一直看著頂端的山崖，那對他來說是雲端，明明眼前有一條繩子，少年有能力能夠掌握卻選擇了遲疑，分明目標近在咫尺卻不願去攀爬——上儀，你認為這是甚麼原因呢？」
這是代價，從而換取了相應的沉重。

沒想到是這種形式的提問，我望向她……或許是能力的影響，感覺像是沉入水中窒息了會，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

拿著手機怔愣了許久，才緩緩打下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她意有所指。

「不敢、不自信、不值得。」

「雲端上面又是什麼呢？這條繩子又堅固嗎？」把方才的答案刪去後，又緩慢打道。
「少年真的有那個能力嗎？」
「他又有那個資格嗎？」

許許多多的問句堆疊在屏幕上，看著記事本末端閃爍的指標，難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老師，妳認為那位少年真的想要攀登上去嗎？」末了，只是草草地用這個問句作結，當作自己已經支付過「秘密」了。

她凝視著上儀給予的答案，詢問了是否想要攀登而上，以及他所打出來的文字，那道傷口隨著秘密的披露而漸漸復原。
可或許，對眼前少年而言，某些事物的「定義」已經開始變得不同。
「你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受傷的右手已經復原，她溫柔地替對方拆下繃帶，輕巧答道：「而你也給出了你執著的答案——不是嗎？」
「是想不想而不是行不行……呢。」

執著嗎……隨著繃帶慢慢拆落，裡頭原本猙獰的傷口已看不出來，但它的確曾經存在過。

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確定沒問題後才繼續講：「誰不想成為人上人呢。」

「但一直往上什麼時候才會到盡頭？」

稍微偏頭思考該怎麼講述自己真正的心態，想往上走卻又抱著惶恐徘徊，這沒有不對。

不過治療代價已經支付完了，繼續講似乎有點虧。

「老師，寧為雞首不為鳳尾。」用平時工作時的笑容對她眨眨眼，僅看眉眼都能看出笑意，其實不過是調動臉部肌肉而展露的笑容，千篇一律。

「沒什麼不好的，是嗎？」

「有意思。」她望著他猶若平常的笑意，微微聳了聳肩，將繃帶扔進了桌角旁小小的垃圾桶。「這句話，自古以來就是個很好的辯論題，上儀。」

「人人都有個《天才夢》。男孩，讀過張愛玲的散文嗎？有機會能去看看，說不定能從中獲得一些東西。」是的，僅僅是一些，一個方向，一個相似的點。

「再者關於你的論點……反之則想寧為鳳尾不為雞首。」她對於你的疑惑與徬徨，似乎沒有給出一條明確答案的意思，而是繼續繞著話題打轉，卻又戛然而止。「要想成為雞頭，也要先有成為鳳尾的資格。」

現在的你，到了嗎？

你不自信。

就連鳳尾都難以捕捉。

平時沒有興趣看那些文字，但仍是點點頭應下。

他只是摩挲自己已好的手腕琢磨著。
在目前的環境他的競賽成績很好、兼差當模特的薪水不差，但也就如此。
規模更大的比賽邀約他放棄了、兼差轉正職的簽約他也沒有答應，給自己諸多的理由跟藉口，說到底是怕自己「變得不優秀」。
怕泯滅於人海、怕失去了價值、怕被丟棄……

蜷縮在狹小的天地，再說自己不在乎名利。
不願承認那些夢、不再往上攀登，便不會有墜落的一天。
他不自信。

「哈……」他難得發出了聲響，輕微的嘆息夾帶著奇怪的呼聲。

「我有資格。」我有資格。

垂下眸子眼神落在手機上，無謂的自尊心仍驅使他打出這句話，但他清楚不捉住這個資格就等於不存在。
「老師，但我現在辦不到。」頓了許久才繼續打道，「……我大概是沒辦法自己走出去了。」

沒再打馬虎眼而是直接揭開，他承認自己仍懷抱夢想，少年少年……已經在這裡徘徊足夠久了。

… 她望向落寞的少年思憶，猶如陷落回憶的海，他是停留在海平面上的人，望著飛鳥逐漸消失、遠去。
「你在等人嗎？」她又開口問道，注視著由齊上儀親自揭開的秘密。「……現在？」
「上儀，秘密不會欺騙人的內心。」正是因於那是內心難以正視的願望。「你從過去就開始在等了。」

他的內心，有個孤獨的孩子，害怕受挫與成長。

「等人，你在等誰？如果你希望有個人帶你出去——」女人頓了頓，接下他的資格，他的嘆息，才續著答道：「那個人只會是你自己。」

「沒有人不會失足、沒有人不會摔跤。」
「走向新的領域時，沒有人不會害怕，沒有人不會恐懼。」

… 「知道嗎？巔峰是一個很可怕的詞，那是你為自己設立的侷限，會使你永遠攀不上去。」

他清楚明白她的意思，但讓別人拉著是最輕鬆、最愜意的方式，成功了當然最好，但失敗了也可以有藉口。
他不想再一次變得狼狽。
可就連伸出手這件事他也覺得無比困難，更何況是自己出去。
「老師真是高估我了……與其說是等人，不如說我消極對待這件事。」

他曾經也是努力不懈的孩子，但天生的缺陷、人們的冷漠、被抹煞的努力……都讓人陷入莫比烏斯中不得而出。
受挫的太多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他累啦，走不出去啦。
「我知道的，謝謝您。但還是暫時讓我留在巔峰吧。」
他對老師鞠了躬感謝這次的治療以及談話，最後還是選擇默默地將門闔上，再一次將人拒之門外。

「這是你的選擇。」她本來就沒有左右人答案的能力。望著鞠躬的少年，並不對他此刻的逃避感到無奈，更多的是一種包容。
她能明白他此刻的迷茫，要想從巔峰走出，邁向另一座山頂是件令人無比痛苦的事。

舒適圈——
這是所有人都渴望至極的東西。
能夠安然地待在此處，自然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說起來，你認為熱情是什麼？」她最後向齊上儀提出了這項疑問。

不是問他喜不喜歡，而是問他，他認為熱情是什麼。
缺少的是勇氣、不自信、難以前行——

那熱情呢？他在等待一個人還是一名對手？
——亦或是與他齊上儀相似卻又極度相反的人。

他自己也明白這個選擇在外人看來，是令人感到可惜的，但納塔老師並沒有多廢言語，讓他忍不住鬆了口氣。
要離開這裡，並不是做好心理建設就可以的，他還缺了點什麼契機。

……熱情？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摸不著頭緒，臉上滿是迷茫。

「一種衝動？熱烈的……感情？」不是很確定地回答，也不知道老師究竟想聽到怎樣的答案。
熱情這個詞似乎跟他八竿子打不著，他沉思著隨後眨眨眼朝老師笑了：「老師問的有點多呢。」既然不是治療的代價，那可以不用回應吧。

「總之今天謝謝老師的治療，我先告辭了。」確定老師看見了句子，就朝辦公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