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御航用著嫌麻煩的眼神看著模樣依舊在發呆的戴彥銘,彷彿對他在思考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他短短的眉毛因皺眉幾乎碰再一起,但這並沒有給人他在生氣的印象,反而像是隻柴犬在抵抗去散步,或拒絕回家。
「TOORIMA我知道,是指無差別殺人的嫌犯,因為隨機犯案的特徵而被認為是在道路上出現的惡魔;過路魔我就真的沒聽過了,就字面意思上感覺跟TOORIMA類似的意思。你在哪裡看到這個詞的?」
「認識的人……我從別人那邊聽到了一件事,腦海中自然而然就浮出這個詞了,想說我是不是有在哪裡看過。」
「那過路魔是什麼?」
「印象中是會促成人犯下罪刑的一種感覺,就是造成人決定動手與不動手的關鍵吧。」
「喔。」林御航簡潔的回應,聽來有些敷衍,但這只是他還在消化著對方語言的信號。
「人多多少少會討厭他人,不管是家人或是認識的人,甚至陌生人的舉動也會突如地讓人心生不滿。可是就算是一時的討厭或是長期累積的厭惡,甚至是著手準備殺死人的計畫,但實際執行與否,我覺得關鍵還是在於過路魔。」
「突然在路上就被鬼迷惑了心智一樣的感覺?」
「應該說是徵兆的比喻。」
「像是今天買的早餐裡被多夾了一片火腿,運氣不錯,該下手了,的這種感覺?不過殺人畢竟來說還是陰暗的事情,應該是碰到倒楣的事情,忍無可忍了,就決定今天殺了吧。」林御航一邊做出了拿剪刀的手式,雖然嘴上說著殺人,但他的動作卻作出了縫合的姿勢。
「但如果以中文而言,過路魔主要也是如日文的TOORIMA,比較多是隨機殺人的意思。」
「你覺得的『過路魔』應該涵蓋隨機,徵兆,還有傷人嗎?」
「我覺得過路魔,還是我希望過路魔……」是什麼嗎?戴彥銘自言自語,神色困惑的如同不知這話題是怎麼開始的。
我們是自願被過路魔攫獲的人。
李振宇這麼跟他說,他還在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
「我覺得過路魔,是形容詞。」
「形容因徵兆泛起殺意的人?」
「對,然後轉成名詞。」
「你到底想得出什麼結論啦?」林御航眼神嫌棄的看著不應該帶進咖啡廳的早餐三明治,用著有些迷糊的口吻詢問,但還是說出聯想到的答案。「所以過路魔是因徵兆泛起殺意,而後隨機傷人的人囉。」
「意思類似,但覺得還少了些什麼。」
「你很囉唆耶。」
明明是自己話說得比較多,林御航滑稽的突出下唇抱怨。他經常說自己是個笨蛋,所以總是能用打哈哈的語調應對嚴肅沈悶的話題,但他並不會輕視話題本身的內容,雖然氣氛鬆散軟綿,卻往往能得出好結論。
「魔。」
「魔?」
「我很在意為什麼要稱作魔。」
「過路魔的魔?」
「那些犯下罪行的也是人,為什麼要叫做魔?」
「因為是惡吧,這些犯人做出一般情況下人絕對不會做的事,他們或許被魔抓住,或許化身為魔。」
「所以他們不再視為人?」
「這個⋯⋯」林御航有些困擾的低下頭,順手把早餐收起來,慢吞吞的翻起菜單。「他們在犯下罪行的時候不會被視為人,但當他們離開了現場,該是又回歸為人了吧。我也不喜歡用簡化的稱呼概括一個事件,但是很可怕啊,在路上隨機傷人的事件。」
很可怕。他一邊看著甜點的頁面,嘴上說著好可怕,卻沒什麼危機感。
一般人都會害怕突如其來的殺傷事件,祈禱著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同時也用著看待故事的方式,缺乏實際感又事不關己地討論。
好可怕,心中卻毫無緊張感。
這或許一方面是因為社會上並不常發生這種事,又一方面是大腦天生的保護機制。
如果人長期處於面對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危險與困境中,遲早會因壓力崩潰;於是大腦學會篩選,將事情按照時間遠近和自身感興趣程度記憶或忘卻。
人並不是刻意對他人的痛苦或遭遇漠視,是因為他們無法承受。
所以,真的很可怕,卻不會顫抖,不會緊繃。
大腦選擇相信現代社會的平和,用迷糊的方式覆蓋人可能卻非立即面對的恐懼。
但如果可以預測發生時間,或說,發生與否將取決於自我的情況呢?
我們,是自願被過路魔攫獲的人。
我們能控制是否被過路魔所攫獲,從而犯下罪刑。那是我們由過路魔所控制,還是我們成為了過路魔?
戴彥銘不經毛骨悚然,因為他覺得答案是結合兩者。
得以控制過路魔,得以控制殺人衝動,而後犯下罪刑。
但這樣不就只是普通的殺人犯?
「不過啊,魔是惡沒錯,這個思想是從佛教中出來的。」
林御杭冷不防開口,打斷戴彥銘的恐懼。雖是林御杭待人和氣甚至有些笨拙的可愛,卻不排斥殘酷的話題,或許和借他住處的偵探有關係。
「《長阿含》中魔是住欲界的六他化自在天之高處的天人,因嫉妒以色力、聲力、香力、味力、細滑力等五力擾亂佛及其弟子,妨礙善事;又提魔干擾人思想,使人愚痴無法接受佛的教誨,產生貪愛五欲,瞋恚則只產生憤怒,合為三毒。
這些魔粗略可再分內魔與外魔。內魔由自身產生障礙,外魔則系自他身而來之障礙。《定善義傳通記》四魔之中,以天魔為外魔,其他三魔為內魔。又有就分段、變易二身而分,或從煩惱、所知二障而分。
而這些不亂是自心或是外來的魔,再怎麼樣都跟惡魔沒關係。」
「沒有關係嗎?」
「魔在各個宗教中都可見其蹤影,大多是超越於人的存在,卻非全部為惡。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閻魔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十殿閻王。
惡魔則屬於基督教中與神相對的存在,也就是說沒有基督就沒有惡魔,惡魔只是被設計用來展現基督神聖而偉大的反派角色,只是陪襯品。舉例來說就是有勇者就會魔王,克莉絲與漢尼拔較勁,福爾摩斯追捕莫里亞蒂,發覺事情危急的一行人前往埃及討伐吸血鬼。」
混著讓人聽不懂的舉例,林御杭招手請來服務人員,跳過看了老半天的甜點頁面,點了杯漂浮汽水。
「所以若不是討論基督教的事情,惡魔這個詞就不具有意義?」
「也不能說的這麼果決,畢竟現在惡魔已經是一種代名詞,即使不是基督教的人也會使用,也聽得懂,現在已經轉變成了描述邪惡與壞事的綜合體。
可是以源頭來說,惡魔出於希臘文的daimon,貶抑上為鬼王的奴隸,具體形比較突出;而中文中魔這一字的來源,最開始是對梵文中『魔羅』的音譯,翻譯成了『麻羅』,後續則是將麻旁加上了鬼,發音也修改為魔。因而中文中的魔比較貼近梵文裡的心生或外來之惡,是模糊不定,但毀棄善事的存在。」
「中文的魔比較接近心魔的意思嗎?」
「這麼說也沒錯,又中文的鬼大多指的是幽靈那種缺乏實體又昏幽不明的型態,比較接近靈的概念。且鬼也不完全都是冤魂或是惡靈,很多是祖先或過世的親人,比起恐怖或許還更有親切感。」
將這樣的鬼置入於魔中……魔便不再是絕對的惡,而是混雜著脆弱與不定的概念。戴彥銘不經如此想。
「但是還是很可怕啊,隨機殺傷什麼的。」
汽水上的冰淇淋看起來很甜,甜膩奶油色的香草冰淇淋配著黑色的可樂有種褪色的古舊感,身材高大的林御杭慢慢刮著冰淇淋的表面拉回話題。他避免冰淇淋因下壓沉入可樂海裡,同時忙碌的吃著冰又喝可樂的樣子,意外有些可愛。
「我很怕痛的,還希望這種事不要再發生了。」
「很痛。」
「一定很痛啊,就算不是用刀子刺傷,被玻璃碎片劃傷,或是被磚頭敲,還是被鋼管打,都一樣很痛。」
「就算不會死,一樣是很可怕。」
「當然可怕了,會痛耶,沒有人會喜歡疼痛吧,至少如果不是出於自己的喜好而痛,所有人都一定會想躲得遠遠的。」
「你覺得這個犯人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疑,新聞報導上也還沒確定到底是一個犯人,還是都不同人犯案的吧?」
「我……只是想不知道這些或是這個犯人到底在想什麼。」
他心跳快速,說話有些顫抖,戴彥銘不禁咒罵自己不該什麼也沒吃就喝咖啡。但他點的拿鐵早就喝完,褐色依附白色的泡沫殘渣下黏於杯壁,顯得髒汙。
「雖然不知道犯人怎麼想,但他或他們應該都有自己的苦衷吧。傷害無辜的人絕對有錯,不過犯人一定是因為忍無可忍了,只能這麼做,所以才攻擊了人。」
「你會同情過路魔嗎?」
「說同情不太對,我想想應該怎麼說。」逐漸融化做奶昔的冰淇淋捲入攪拌的漩渦,隨上升的氣泡緩緩擴散,「如果是很明顯帶有殺意的行動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這幾天的新聞裡,感覺不到犯人有殺意。要說比較像是臨時起意才犯下罪刑也像,這個可以稱為是愉快犯嗎?但也不是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凶器都不一樣,也可能是被害者受傷都不算嚴重,可是這幾次的隨機傷人事件都發身在少人的暗巷或是路燈剛好在維修的區域,總覺得也不是完全出於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