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24/4]
今天,是幾號?
放下手中的箱子,我揉了揉眼睛,確認箱子上的編號與車廂相符。軌道上的列車即將出發,站台邊發出短短的警示響,催促所有運送員就位,但腦中突然浮現的疑問讓我不得不在意。
latest #10
今天⋯⋯是幾號來著?
這應該是相當重要的問題,才會讓問題浮現的瞬間,讓我放下堪比性命重要的箱子。如果只是「午餐該吃什麼」或是「衣服是不是還沒曬」一類日常的問題,我只會迷糊的想起,又迷糊的忘去,在中午到來時吃著一成不變的單調三明治,回到家中把今天的制服連同洗衣機內不知是否已經洗過的衣服再洗一次。
為什麼這個問題很重要?又是哪裡重要?
我依舊沒有抱起箱子,只看其他的運送員們穿著淺藍綠的制服,無不緊抱箱子奔跑著上車,點畫般的景色,淺色混著灰塵的色彩,濃烈地泊泊流入列車。
日期與什麼相關?我在哪天有必須進行的規劃嗎?
列車進站時的刺鼻氣味已經消散,顯出車站內原本的乏味,和讓人感到冬季即將來臨搔癢著鼻腔的寒冷。
所有運送員都是七分袖與長褲,有些人的衣服明顯不合身,卻不影響整齊劃一的觀感。那身衣服看來包裹著身子,衣料卻有些單薄,這樣他們不冷嗎?
我因停下了奔跑,所以打了個哆嗦。
還是,是時間的問題?
手腕上的手錶是只有數字與指針的樸素款式,錶面雖然裂開,但指針繼續好端端的走著。時間是下午兩點三十四分,我卻依舊不知道今天是幾號。
明明這種問題只要隨便抓個人問就可以了,但在匆忙來去的人潮中,我只能呆立原地,不僅無法伸手,更發不出聲。不是因為緊張或害怕發不出聲,而是即便開口了,聲帶只會空洞的震動,發出風聲般的咻咻聲。
「喂。」
說話的人不高,一樣帶著淺藍綠的帽子,穿著淺藍綠的制服。他頭髮剪得很短,幾乎都被帽子遮住,使得臉方正的輪廓格外清楚,容貌即使在帽簷的陰影下也十分清晰。他沒有帶著箱子,而是雙手抱胸,抬頭,讓身姿看來龐大。
有人主動找我說話,這是幾個月來第一次。
「你新來的?來這班資歷多少?」
他的聲音不低沉,不高亢,不輕浮,也不嚴肅,缺乏特色,在繁忙的車站中無比清楚。或許是因所有人一語不發,唯一的說話聲才顯得突出。
咻咻的聲音融入警示聲,我愣在箱子旁,伸出四隻手指。
「四個月,那也不算是新人了。我是十一個月,在一個月就升到二十五了。」
無法說話的我只能點頭,我應該問問他今天是幾號,但我不會手語,身上也沒有紙筆。
只能抱起箱子,繼續工作。
指尖接觸到箱子的剎那,問題卻又再次浮現腦中。
今天是幾號?
當問題浮上腦海時,我又不自覺的放下箱子。我沒有安排,所以不是日期問題;我能讀懂錶上的時間,所以不是時間認知問題。
我想忘記得不到答案的問題,閉著眼再次抱起箱子。
今天,是幾號?
我再次放下箱子。好似只要接觸到箱子,問題便會浮現腦海,無法不在意,無法忽略,必須要知道。
這箱子有如個開關,宛如被動過手腳。
我知道我必須處理這個問題,但箱子是否是造成問題浮現腦海的元兇也同樣讓我在意,我謹慎的捧起箱子,一點也不敢傾斜的仔細上下檢查。
「你在做什麼,車要走了。」來人用困惑的眼神看著小心翼翼捧著箱子的我,沒有阻撓反而滿不在乎,彷彿不能理解箱子的價值。
這個是堪比生命重要的箱子,我本想斥責他的輕浮,但當視線不只侷限於箱子上的數字時,我卻發覺我對這個箱子一無所知。
箱子意外的樸素,牛皮紙色,折角銳利,除了手寫的黑色數字,只有整齊的貼著一張標示運送目的地的貼紙,貼紙上的印刷字卻十分模糊,讀不出是從何而來,又將送往何處。而且,這箱子原本有這麼輕嗎?或許是更重?我知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嗎?
車站的警示聲益發響亮急促,我卻只能抱著箱子愣在原地。
我應該打開箱子,只要打開了箱子,我就能知道為何我會執著於今天是幾號。
只要劃破膠帶,撕開封條,一看究竟。
但這是勘比性命重要的箱子,不應該破壞。
我必須知道今天是幾號,只要看了箱子的裡面就會知道答案。
箱子無比重要,比我本身的價值更為重要,我應當捨身只為維護箱子的完整。
迫切想打開,破壞箱子的想法使我不寒而慄。
但,這個箱子原本就是這麼輕嗎?剛剛拿起的時是不是還更重些?
我不了解箱子裡的東西。
只要知道裡面的東西,就可以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了。
打開便行,應該要打開。
我卻越加地不確定手中箱子原本的重量,甚至連形體本身也逐漸在手中融化。
然而,如果箱子裡的東西,無法解開問題該怎麼辦?
箱子裡說不定是無關的事物,或是空的。
箱子本身並沒有意義。
對啊,沒有意義,那些浮現腦海的問題說不定即使明白了也不存在意義。僅僅只是存在罷了。
本是勘比生命重要的箱子,突然失去了價值。
「車要走了,不等你囉。」
他宏亮的說了聲,走向正緩慢關上的車門。
而我放下箱子,朝著車站出口奔逃出去。
back to top